《画骨》李懒言

32、化境

　　甫一落地，墨荼荼只觉得一股清凉拂面而过，从双眼开始，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

　　接着，眼前闪过一道白芒，像是闪电划过夜空，又仿佛天光破晓，视野从一片漆黑混沌，渐渐变得清晰明了。

　　她的心情霎时忐忑起来。

　　难不成……

　　……

　　最先看到的，是柔和的日光下，几只翩飞的彩蝶。

　　它们在半空中盘旋着，跳跃飞远。

　　目光追随。

　　漫山遍野的丁香色花朵争先恐后闯入眼帘，这些花生得清雅秀丽，拥拥簇簇，偶尔随风摇摆，浅香拂面，其间连绵几片嫩粉，为漫天单一的冷色调凭添了几分俏皮。

　　远处，接近透明的灰蓝湖泊连接起伏的山峦，山上铺满翠绿的植被，山顶雾气缭绕，天空灰蒙一片，有几缕阳光顽强的穿透云雾，为花海点缀上几点金芒。

　　而墨荼荼自己，站在一棵繁茂葱茏的参天古树下，几片绛紫色的树叶飘落，也同那几只蝴蝶一般，在空中随着微风打旋儿，又翩然飞远，最终散落到花丛里。

　　好一番令人震撼的美景。

　　也许是太久无法视物，冷不防一复明，墨荼荼只觉得双眼前所未有的好使。

　　每瓣花朵，每片树叶，远处的山水植被，天上的云层，每一道纹路，水流与轻风的轨道，都尽收眼底。

　　“这是你的修炼地。”闻人猜的声音清缓响起。

　　仿若鸣钟，墨荼荼顷刻回神，这才发现，他就站在她身侧。

　　依然是天人之姿：一身黑衣，简单束发，眉目如月，眸色若霜，神采泠然，清雅至极。

　　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闻人猜，好久不见。”

　　他淡淡望了她片刻：“不久。”

　　“……”

　　她脸颊有些发烫，赶紧咳了咳：“既然我能复明，怎么解毒的时候你不说？”

　　“你没有复明。”

　　“……什么？”

　　“你我身处化境之内，眼前所见，皆为幻像。”

　　墨荼荼心底一沉：“照这么说，我们住的园子不也一样吗？大家都是幻境，难道还有高低之分？”

　　闻人猜没有答她。

　　他目光移转，掠过整间天地，单手扬起，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星星点点的白芒辉映着点滴日光，散于空气之中，周遭景色骤变，但变的并非实物，而是颜色。

　　所有山川草木，刹那之间色彩尽褪，化为透明，随着云雾散尽，阳光倾洒，满目金芒四作。

　　墨荼荼瞪大了眼，半天言语失色。

　　“此间万物皆由心念而生，有别于寻常幻境倚靠法术缔结，如果你能随心所欲控制好这里，云练之术便算有所小成。”

　　说话间，他又拈一诀，整片天地变为了蓝白相间，只留了他们身边的参天古树，依然是一方浓郁的绛紫。

　　刚刚飞远的彩蝶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在花丛间跃跃停停，令人惊奇的是，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转变。

　　万物皆由心念而生……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云练之术，御花之境，皆是境由心转，只要她心智开阔，自然可以经他指引，看到他心念所化的幻像。

　　说得通俗些，就是心灵相通。

　　如果她没猜错，两人现在其实还身处后山，只不过她的神识被闻人猜领来了这里。

　　……难怪她突然就能看见了，心中难免失望。

　　犹豫片刻，她忍不住问：“就算我学会控制这里又能怎么样？出去了不还是一样不能控制现实世界吗？”

　　闻人猜微微侧眸：“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一种法术可以控制现实，就如同你我居住之所，纵使我用画骨灵力将它幻化如初，也无法改变它已成废墟之实。”

　　听他这样说，墨荼荼心情越发沉重。

　　“至于用处。”他又将目光移开：“天下间一花一木，皆能为你驱使，若有大成，届时化身云雨，万般摄心换念于你，皆同儿戏。”

　　万般摄心换念，皆同儿戏。

　　墨荼荼心里一震，所以他才要教她这套法术吗？这样她就可以摆脱被人莫名其妙的控制了？

　　“如何，可有动力学了？”

　　她立刻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没作声。

　　她知道他在等着她问，也没客气：“闻人猜，你不是要拿龙骨吗？为什么三番四次救我帮我？这么神奇的云练之术，万一我学成以后越来越厉害，不给你龙骨了怎么办？”

　　此言一出，空气有些凝固。

　　闻人猜道：“莫非，你想我现在就取龙骨？”

　　“……”

　　“倒也可以一试。”

　　墨荼荼急忙摆手：“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

　　话没说完，他已身形掠起，她只觉眼前一花，人就到了近前。

　　她匆忙脚尖点地，向后急退，可他顷刻消失在面前，下一秒，左肋下一股劲风袭来，她皱眉，疾速右闪，避过突袭，接下来是头顶，她压低身形，右手抵地旋身，顺势左腿横扫，再然后是面门，左肩，心口。

　　如此过了三四个回合，墨荼荼越发心惊。

　　他很快，如同疾风，她能看到他身形掠过，却无从预判他下一次出招的方位。

　　长此以往，经久必败。

　　心一横，她召唤小黑，飞身而起，逃到安全距离，双手交叠，心念至，诀咒起，三道青白灵光闪现，聚于她头顶，又飞快的自上而下倾泻铺展，化成一只光茧，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不能来硬的，那就只能来更硬的。

　　“不打了。”墨荼荼扬声道：“我又没说要打架，龙骨是你的还不行吗？”

　　一边喊，还一边偷偷稳固灵力，生怕他不同意，又被强力碾压。

　　然而半晌过去，没有得到回应，放眼四周，空无一人。

　　墨荼荼在半空飘了一会儿，觉得奇怪，犹豫片刻，狐疑的往地面落去。

　　双脚一触地，她运力维持的护体屏障蓦然无声而破，双腿也被什么东西牢牢禁锢住，并越缠越紧。

　　低头去望，竟然是那些无名花朵疾速生长，朵朵相扣，爬山虎一样顺着她的腿向上伸展，花须顶端尤在探来探去，似乎在跃跃欲试着想连她的上身也一起捆了。

　　墨荼荼急速运力破解，可惜没用，身体里的灵力不听使唤，一丝一毫也驱动不了。

　　恰在此时，闻人猜现身。

　　云雾清透，阳光倾洒，蓝白花海随微风泛起层层波浪，他的身影自虚空中隐隐显形，渐渐清晰明朗。

　　晴空，云朵，清池，山峦，花海，以及踏风而来的他。

　　墨荼荼呆住了，连眨眼都忘记。

　　不多时，人已到近前。

　　她的心情颇为复杂，这就是云练之术吗？看起来还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令人心驰神往。

　　但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堂课，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思前想后，墨荼荼怎么都觉得自己应该忍辱负重一些，讪笑道：“闻人猜，你看，打架你赢了，法术我也拼不过你，我输得心服口服，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心平气和的开始上课了啊？”

　　她特意加重了“心平气和”四个字，希望能充分体现自己求学上进的积极态度。

　　他没理会她，反而到她近前，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温极凉，凉到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须臾，被他触碰着的那部分肌肤开始隐隐发热，接着，一股清凉的力道顺着手腕渐渐渡入她体内。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片刻功夫，那股力道又缓缓撤出。

　　墨荼荼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闻人猜干嘛要为她诊脉，还用灵力探了她体内灵元，这么危险的举动，换了别人她是拼死都不会就范的，也难怪他要封住她的灵力。

　　“果真如此。”他忽然出声，然后松开了她。

　　墨荼荼茫然：“怎么了？”

　　闻人猜微微拂手，她周身禁锢立消。

　　“荼荼。”他唤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

　　墨荼荼犹豫了一下：“我能有什么身世，小时候被生母弃养，又被送到孤儿院，最后老妈领养了我，就一直到现在了啊。”又觉得奇怪：“怎么？难道你还知道别的？”

　　闻人猜未答。

　　墨荼荼见状，神秘兮兮的凑近他，压低声音：“没关系，有什么秘密你就直说，我不会讲出去的。”

　　“……”

　　思忖片刻，闻人猜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墨色的瞳仁沉静如潭。

　　墨荼荼立即屏神静气。

　　他缓缓开口：“要想练就御花之境，需能聆听万千草木之语，你十日内若能精通此道，我便将发现告诉你。”

　　墨荼荼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敢情她还得成绩好才能有糖吃。

　　这是什么行为？

　　压迫。

　　和外面学校里那些动辄就给学生布置铺天盖地作业的老师没什么不同，赤|裸裸的高压教学。

　　她没好气：“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和这些草草木木沟通？”

　　“若一个人要你对他敞开心扉，怎么做才行？”

　　“当然得他心地好，与我合得来，最重要的，是对我要好。”

　　话落，她心中一动。

　　闻人猜知道她已经有所体悟，不再废话，弹指间几点白芒飘散，周遭再次化为透明。

　　他淡淡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