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倾我》霁见

22、下不为例

　　裴瑾之没有任何的表示，挽碧自动的把他的反应归结为让她去找竹叶请教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书房里被竹叶掌了灯，虽然亮堂了，但是挽碧所坐的地方，光线却是不够充足的。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书，眼睛便有些累了。

　　伸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习惯性的想要描摹书上的字的时候，挽碧发现自己并没有把隔壁的笔墨纸砚带过来。
　　她站起来，想要去拿的时候，小腿却不小心的撞到了凳子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用手揉了揉痛处之后，挽碧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抬眼看去，裴瑾之眼神淡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了。
　　嗯，感觉他好像又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了……

　　挽碧想不明白了。
　　裴瑾之看来好像真的好讨厌她……
　　她的一举一动，无论好坏，他似乎都看不顺眼。
　　对她的表情好像也永远只有两种，不是面无表情就是皱眉……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把她安置在书房里呢？
　　来个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吗？
　　看起来那么聪明的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挽碧去隔壁的时候，竹叶手里也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灯光映衬着竹叶的眉眼，挽碧突然发现，竹叶原来也长得挺好看的。
　　竹叶的眼神没有裴瑾之的锋利，她见了他那么多次，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很平和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反观在裴瑾之的面前，好像无时无刻不都要把心提起来……

　　察觉到有人，竹叶抬起头来，见是挽碧，他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了然。
　　“怎么了？哪个字不会读了？”
　　挽碧赶快把手里的书放到了竹叶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指指向那几个自己不会读的字……

　　“日月盈仄，星宿列张。”竹叶念了一遍，“刚刚不是教过你了吗？”
　　挽碧的脸颊顿时浮上了一丝微红，声音喏喏的道，“我，我忘记了……”
　　竹叶微笑，“没关系，那这句话的意思还记得吗？”

　　挽碧歪着头想了想，“就是说，太阳升起了又落下，月亮圆满了又……变瘦了？星星铺列在天空中……”
　　“哈哈哈……”竹叶爽朗大笑。
　　挽碧：“……啊？我说错了吗？”

　　竹叶摇摇头，但是还是掩盖不住嘴边的笑，“不算错，大体就是这样的意思。”
　　挽碧：“……”
　　既然她说对了，他为什么会露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呢？

　　看见挽碧的脸涨红了，竹叶把手指蜷起放在嘴边清咳了一声，然后说，“应该说是月满了又缺，不是瘦了……不过月亮圆圆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胖的，所以不圆的时候也可以说是瘦的。”
　　“……哦。”

　　“还有哪一句不会读？”
　　“这个。”
　　“嗯，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这一句的意思是，海水是咸的，河水是淡的，淡也就是不咸，我们平常喝的水，没有味道的，也就是淡水。接下来的意思是，鱼儿在水中潜游，鸟儿在空中飞翔。”
　　“哦。”

　　“还有不会读的吗？”
　　挽碧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嗯。”

　　“你这里有多余的笔墨纸砚吗？我想要写字。”
　　“没有多余的，要不……你在这里写吧，遇到不认识的，我可以立即告诉你听。”
　　“啊，也好。”

　　隔壁书房里。
　　裴瑾之看着桌面上的折子，手里的紫毫已经悬隔在上方有一段时间了，笔肚的墨汁在笔尖凝结成滴，只要微微一晃，便会弄脏桌面的折子。
　　自从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他的注意力便没有办法长时间的凝聚。
　　虽然他们只是在讨论在《千字文》的内容，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啪嗒。”
　　紫毫搁置在笔架上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裴瑾之沉了声音，“竹叶。”

　　隔壁的声音静了一瞬，然后竹叶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公子，有何吩咐？”
　　“你们，太吵。”
　　竹叶：“……是。我会注意的，下不为例。”
　　“嗯。”
　　“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无事。”

　　隔壁果然安静下来了。
　　裴瑾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重新拿起了笔，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隔壁响起了写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他们在压低着声音说话一样。

　　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浮躁又起来了，裴瑾之再次搁下毛笔。
　　目光往书架后面的那堵墙看去，听着那些让人烦扰的但是却又听不清楚其中内容的声音时，他抿了抿唇。
　　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说了那么久都还不停止？

　　竹叶本来是正在哈哈大笑的，但是因为自家公子叮嘱过他不能够太吵，所以他哈哈大笑的时候，只有表情没有声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夸张。
　　竹叶之所以会笑，是因为挽碧在读一句千字文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把自己想到的意思说出来了……
　　可是她认为的意思却是与正确的意思差的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他正笑着，表情在看到门外的来人时，突然变得更加的夸张和……僵硬了。
　　因为，门外裴瑾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公子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挽碧背对着门口，所以并不知道裴瑾之正站在她的身后。
　　但是她察觉到竹叶的表情有些怪异，所以也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裴瑾之定定的落下她身上的目光。
　　他的眼神，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觉得只有淡漠的眼神，但是却又无端端的给人一种……他在生气的感觉。

　　她吞了吞口水，默默的往旁边挪了挪。
　　裴瑾之突然过来，是来找竹叶的吧……

　　谁知道裴瑾之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跟我去书房。”
　　“啊？”不是应该来找竹叶的吗？
　　裴瑾之的脸色沉下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裴瑾之说完便转身走了。
　　挽碧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抬头去看竹叶，发现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吓得脸都发白了。

　　默默的收拾了桌子上的书本，挽碧清了清嗓子，“那我……先过去了。”
　　竹叶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好。”

　　看着挽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竹叶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公子的表情……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他整个人都好像处于一种重压之下，身子处于极为紧绷的状态之中，好像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刚刚他在和挽碧讨论，可是能发出来的声音影响到了隔壁的公子，所以公子才会忍不住走过来的吧？
　　走过来后，却又不责备他，而是直接把挽碧给叫走了……
　　这……

　　这些表现是不是说明，公子他其实也是喜欢挽碧的呢？
　　可是他却和挽碧……
　　公子突然不悦，是因为他的越矩，然后公子在心里吃味了？
　　所以才忍不住走过来？

　　竹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脑海里想起来刚刚公子露出来的那个表情，他心有余悸的轻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还是和挽碧保持着距离比较好啊……

　　书房里，挽碧正襟危坐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但是裴瑾之自她进来之后，便是把她视若空气，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
　　挽碧撇撇嘴，翻了一下书，想起自己似乎又把笔墨纸砚落在隔壁了……

　　瞄了一眼裴瑾之的桌面，毛笔架子上面似乎有很多的毛笔……
　　挽碧的眼睛亮了亮。

　　忍不住站起来，她几步走到了书桌的面前，微探着身子，“那个……可以借我一支毛笔吗？”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期盼，又带着丝小心翼翼，这让裴瑾之正在书写的流畅笔势微微一滞。

　　掩下眼眸里微微复杂的情绪，裴瑾之抬起头来，嘴边勾出一个微冷的弧度，“你说什么？”
　　挽碧身子一僵，“那个……借我一支毛笔好不好？我想要写字……”
　　裴瑾之冷笑，“你确定那是借？”
　　挽碧：“……”

　　“忘记了？上次谁把我的毛笔弄得像把破扫帚一样的？”裴瑾之继续冷笑。
　　挽碧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神，“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呵呵……”
　　“真的，你相信我。我那时候不会写字，但是我现在已经会写了。你借给我，我绝对不会再次把笔弄坏的……”

　　裴瑾之沉默。
　　挽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一会儿后，裴瑾之伸手揉了揉眉心，用似乎是有些头疼的语气道，“毛笔架子上，左手第一支。”

　　这是答应把笔借给她了？
　　挽碧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
　　裴瑾之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默默的垂下了眼睑。
　　笑什么笑，看起来傻傻的……

　　拿到笔之后，还需要纸。
　　挽碧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接再厉，“大人，我还需要一张纸……”
　　裴瑾之眉目不动，但是这次很快就已经松口，“书桌右上角，有一沓纸被一本书压着。”
　　挽碧走过去，按图索骥抽出了一张纸。

　　墨汁……
　　书房里只有一砚墨……
　　“大人，我可以用一些你的墨水吗？”挽碧眨了眨眼睛。
　　笔和纸都给了，也不差这点墨了，裴瑾之淡淡的应了声，“嗯。”

　　镇纸……
　　嗯，挽碧斟酌了一下，决定不问裴瑾之要了。
　　虽然他现在表情很平静，可难保他不是表情越平静，内心里的不耐越是水涨船高的那种，她要适可而止，免得惹恼他……

　　小心的在砚台里蘸了墨，挽碧兴致勃勃的抓着毛笔想要到桌边去写字的时候，笔尖的墨滴突然滴落下来……
　　“滴答。”
　　一声细响突然在书房内响起。

　　挽碧回头看去，折子上一点大大的墨痕正在逐渐的蔓延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