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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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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五百块住在一起。这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我除了知道他是个雏妓其他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我搞不清那样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和五百块就像室友一样睡在一张床上,拿一个刷牙杯刷牙,用不同的用户玩一台电脑,相互了解又不了解太多。
可是我本来明明是想死的啊!已经到十二月中旬了!这个家伙活活耽误了我早应该结束的命,那段尾声被拖延得像潮湿的裹脚布一样又粘滞又漫长。有时只是因为他留下一句话说,我去上班了,明天早晨九点回来,我就像被施了咒似的根本无法在九点到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必须等待,必须等待,必须要见到他为止,不然就是我不守信用。我真是受够了。
我一直在赶他走,可他就是不走。他宣称我用五百块留住了他。刚开始我还拼命解释我一点也没那个意思,后来就觉得多说无义,反正我总是要死的,而这个人只是在耍无赖而已,计较得太多反而让他觉得很有趣让我变得神经质。
但是我最近发现他已经威胁到我的计划了!原因就是这段时间我活得好好的,心里又极其难受。怎么会这样呢?无论如何,计划是不能被打乱的,它一直摆在比我自己的一切都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坚决,我一定要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如果我连这个也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到一身轻松了无牵挂呢。所以我八点钟就关掉了电脑,把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洗了头洗了个脸,还画了眉毛摸了唇膏,穿上了我最贵的衣服,还把玛菲也弄了一番。所以最终它在我的膝盖上和我一起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我们两个几乎都吓了一大跳,我们总算看上去像在现代化城市里的文明人和文明猫了。你知道所有的家里蹲都是怎样的德行么?原来我的脸上到处是粉刺和小红斑,我用快过期的遮瑕霜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们弄得看不太明显。我不喜欢我好看时候的样子,我每一次看到它都觉得它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看上去有点像我的人。它是精心为人准备的,可我不是精心为人准备的。我根本不配精心这样的词语,我只是一滩烂泥。
五百块开门进来的时候十分平静。他看了我一眼问你是谁?我说你好,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我一边用客气和正式的口吻说话一边用端庄温和的态度抚摸着膝盖上光洁靓丽的玛菲。他有点抖,但还是随随便便一如本性地坐到床上,一只脚蹭掉鞋子架了起来说,你说。我说,你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个礼拜了,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讲明白,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好去做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但是自从你来了之后那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事儿根本完成不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对我构成威胁了,作为一个男公关你的服务根本没让我满意,基于以上这些理由你马上给我卷铺盖走人,可以么?——呃哦,我不用征求你的意见,你最好给我马上走。
形式没有吓倒他,不管是那些表面功夫还是嘴上功夫。每一次他觉得应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而不是那么心不在焉做游戏而已的时候他就做出一副很忧伤的样子。他很冷静地说,任何一个男公关都不会让他的客人去死的。我吃了一惊,微微感觉到他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不过我弄得很镇定,大概是因为有猪油一样的东西涂在我嘴上的缘故吧。我说,不管怎样这都是客人自己的事,再说我花了五百块到底买了些什么服务啊?你吃我的住我的还用我的网费我赔大了你知不知道?我养自己都养不活哪儿还有钱去包公关?你当我是富婆呀?我是个没钱没用的家里蹲好不好?哎呀我又这样了本来还想弄得优雅一点的,话一说急就全完了。
他说,你想要什么服务呢?我以为你只是需要个人陪而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严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我说我只想安静,没人来打扰我。他说他一直都很安静啊。我说我想要一个人那样的安静,确切地说我要的是孤独,懂么?他问,为什么?我说,这样我才能完成我的计划。他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完成你的计划?我说,因为那是计划啊!就是你心里打算好的东西啊!我把它说成计划只是因为它在近期内就要完成像个任务一样,说得矫情点这个就是理想,终身理想。他不说话了。我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适合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对话真的很奇怪,很做作。我想拂拂他的头发,黑色的、每天都要很仔细洗上一遍的头发,还有他又漂亮又憔悴又忧伤的脸。但我没有那么做,说好的我必须下定决心,要坚决。
小飞到底是谁呢?一分钟沉默之后他忽然问我。我觉得很突兀,之前我们从没问过对方的私人问题,他肯定又在耍什么花招。
好朋友。我低下头抚摸玛菲,它在我们的声音中熟睡,猫真好,什么都不烦恼。
我只听你讲过这一个人的名字。
你想知道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他。
她是不是把你给甩了?
对的,所以伤心地想死,怎么样?我说。
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对的,她死了,所以我打算殉情,怎么样?
也不是这样的。他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啊?
她是不是结婚了?
对的对的对的,我又不能和她结婚,结果她和男人结婚了,我只能一个人去死,怎么样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你不讲真话。
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很要好,后来我搬家了就分开了。就这样啊。是你想得太多了,哪会有这么多八点档肥皂剧关系呢。小鬼你公关做久了思想也复杂起来了。
可能吧,变垃圾了。他很消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以至于一撮头发被弄得翘出来了让我很在意,让我很想把他捋平。但他没在意,继续说,好吧我不知道该提供怎样的服务,我想不出来,你跟我讲讲。
我说你马上走人就是把我服务到家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问我要不要。他看我的时候甚至有点勾魂,我怀疑他走真情感人路线失败开始决定勾引我。
我问什么要不要?
他说就是晚上他做的那种。
我大笑三声说谢谢你不过还是免了,我做不来。
我身上没病。他大言不惭地说。
病倒无所谓,我不做那种事的。
他冷冷地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我非常老实地说不会,其实我思想很开放也很□□,只是不能付诸实际。
他吸了吸鼻子说你难道都不怕我吗?
我说你有什么好怕的,小鬼一个,肌肉都没有。
他说,你不怕我会偷光你的钱,拿走你家里所有东西,再把你骗到山里面去卖了么?
我略作沉思说,这我倒没想过,看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好孩子。
他说,那现在呢?
没变啊,就是比较任性不要脸赖着地方不肯走找什么借口说被包了之类的完全不管别人感受还打扰别人做事。
他说,我今年十七岁,遇到你那天正好是出来卖的第一天。
我说哦。
他说,你是我第一个客人呢。
我说哦,然后呢?
他说,我收了第一笔钱,可什么都没做成。
我说想了想说要不你把钱退给我二百五,你看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啊?
他哼了一声,抬起眼睛看我一眼说,你难道不觉得我也该去指定一个什么计划来着么?
我说你少学我,你跟我没得比。终于我迟缓地挪到他身边,抚摩他的头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我觉得如果我此时再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这几天我所浪费的时光,它们本应都是我宝贵的死亡时间。我抚摩他的头发,并不代表我动摇了决心,我对自己说,我抚摩他的头发,仅仅是不想让他说更多的话。
可是他得寸进尺地靠到我的肩膀上来,非常心安理得的。接着他又把玛菲赶走了,坐到我的膝盖上。他两只手围着我的脖子,平坦坦的胸口贴着我平坦坦的胸口。他很瘦,就好像一副骨架一样。他的脖子上有一股泡沫的香味。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他非常小声地对我说多奇怪啊不管怎样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说了好几遍。我也觉得很奇怪。原来我们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