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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调剂 ...

  •   2002年11月16日,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接诊了一例特殊肺炎患者。在佛山市发现了两到三个病例。此后,河源、中山、江门、广州、深圳相继出现类似病例。就在所有的人还都在忙活自己的小圈子里的事情的时候,这个叫做SARS的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中国。呆在京城的人,从事不关己收听广东的疫情,到好奇的听说各大药店板蓝根脱销,再到身边的人突然被隔离、一下子人心惶惶,也不过短短的几周时间。

      这期间,周铭磊冷静的做了他人生的又一次决定:接受调配志愿。和计算机贴边的院系,复试录取分数都在320以上,比如说电子,比如说软件。宇航和机械类的虽然分数线较低,但是远远贴不上边。仔细看了,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理学院。瞎猫总是能碰上死耗子,那一年,理学院因为招不够人,分数线一直降到了310,并且只要是本校学生,一律接受调剂。而在那前前后后的每一年,理学院的分数都与计院不相上下。

      一直以来,除了语文,周铭磊最讨厌的基础课就是数学。但是他深深地知道,如果他希望在计算机行业勇往直前,死攻数学是他必不可少的航线。这么说来,这个机会居然还是求之不得,歪打正着。所以,他只是稍一犹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只不过不能跟着毕设的导师继续作有意思的项目了,不过也不赖,可以省下时间做些别的。他已经不是一年级的时候,拿着数学补习题满教室的找女生问,然后嘟嘟囔囔的调侃说数学没用的少年了。那时候只是轻狂,而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会多多少少的掂量。有人说,三岁见老,但周铭磊却觉得,人的性子是变的,怎么变,就看你遇到了谁,经历了什么。

      调剂的事情,周铭磊和夏至两个人商量过,决定也是一起做的。虽然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周铭磊却是十分的高兴。夏至不是不高兴,提心吊胆的两个多月的等待,到了现在,总算心落回了肚子,活生生的人,真的不用走了。只不过,理学院这个调剂的结果,多多少少的还是个阴影,浅浅的蒙在心底,挥之不去。学数学的好处,夏至比周铭磊更明白,但是这样一来,却总是觉着事与愿违,自己亏欠他什么,又担心着会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偏角,以后该走的道路会偏差的更大。周铭磊讨厌看夏至满腹心事的样子,于是拉了她的手,调侃自己:“你看看咱们学校,什么世道,明明差在数学成绩,却要上理学院。。。”

      夏至听了不由得笑,但心中又忍不住有点难过,如果她当时知道,一定能帮上点什么,于是遗憾的感慨,“多亏有了老方呢,如果他都没帮你,都不知道。。。”

      周铭磊斜乜她,粗声粗气地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事妈了,没什么如果不如果的!我现在说,如果我带着朱婷婷一起出国了,你怎么想?”

      夏至漂亮的大眼睛里撇出一道寒光,周铭磊得意的摸了摸下巴。

      谈笑间,因为京城的疫情形势紧张,荷大封校了。夏至还来不及再仔细想想她和周铭磊的将来,就卷入了学校抗击非典的洪流。京城要求各大高校封校以减少社会上流动的人口,而学生们却都觉得家里最安全,拼了命的想跑回去。作为一个被校方机器支配的辅导员,夏至首先是跑不了了,其次就只好配合学校的政策,稳住学生,一起抗击非典。夏至无奈的与要求回家的学生们周旋着,同时,自己也迷茫的看着这场瘟疫,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整个学校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走来的人,全都带着口罩。

      封校这个举动是有一个时间段的。一开始的时候,辅导员和京城户口的学生,还可以进出,只不过需要系里开一个证明。但到了后来彻底封校的时候,除了上下班的老师,任何人如果强行出去,就再也不能进来,而对于这样的人,学校扬言日后多多少少都是要给处分的。周铭磊满可以在那个阶段溜回家里,但很显然他还是留了下来。

      渐渐的,整个荷大,作为一个封闭的围城,也进入了稳定阶段。各种活动恢复了秩序,只不过每个人在卫生方面都更加谨慎小心。学生们抱着少去人多地方的想法,基本上都不在食堂吃饭。于是,小卖部和小门脸比往常更火了起来。东坡的小姑娘每天都穿着雪白的制服,递给学生们一份又一份的炒饼或是西红柿炒鸡蛋,脸上笑靥如花,远比瘟疫之前来的高兴。但是,小门脸每天进的菜有限,很多好吃的菜色,去晚了就没有了。关彧有几次因为没有买到最爱的鱼香肉丝,苦大仇深的提了豆芽菜站在街上发呆。后来又一天去晚了,在她准备掉头就走,回宿舍挨饿的时候,老方笑眯眯的出现了,他手里的一次性饭盒,正往外淌着橙红色的油。他挥一挥手里的两双筷子,冲着关彧豪气的笑:“一起吃吧?”

      据关彧自己说,她那天可能是馋疯了,居然就跟着老方一起吃了。谭妞子很不厚道的问,那要是当时是尺人呢?关彧一口干呕,然后捶胸顿足。

      这样的小城池,其实有很多乐趣。学生们无处可去,于是想着在学校里找点乐子。天气已经暖了,就会有男生坐在荷花坑旁边的草坪上弹吉他,也有小班在晚上点了蜡烛搞个舞会。夏至特别记得刚刚入学的时候,觉得这个工科学校土的厉害,完全没有小说里写的浪漫的花前月下。而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居然慢慢萌生出诸多文艺的画面,夜色的荷塘边,微风习习,一派要命的诗情画意。可怜的是,夏至已经不感兴趣了,反倒觉得做作,曾经无比向往的场面就在眼前,她却只是下意识的愁眉和摆头。周铭磊说,荷大劳改的力量是伟大的。。。

      这一天,闲来无事。周铭磊去了教研室,夏至几个人聚在宿舍里讨论最近关彧和老方的动向。学校给夏至配了辅导员宿舍,两人一间。但夏至早习惯了388,所以根本没有搬走。有电话响。现在的电话,已经统统由夏至来接了,因为基本上属于夏辅导员热线。夏至习惯性的接起来,小腔小调的说:“你好。”

      电话那边一顿,就立即有略为沙哑的声音传来,“夏至?”

      夏至马上听出是高淑雯,她的声音非常慌张,夏至不禁心里一沉,赶紧追问:“雯雯你怎么了,你身体没事吧?”

      高淑雯忽然哽咽起来,好久都停不下来。她越哭,夏至越怕,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于是连连追问:“别哭别哭,出什么事了,先告诉我。”高淑雯一向是冷静与智慧并存,夏至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这样六神无主地时候,于是,除了分外的担心,一时间不知所措。

      又是好久,高淑雯才慢慢静下来,电话里,只能听到她轻轻吸鼻子的声音。夏至屏着气,并不停的冲屋子里的打手势,生怕自己突然问话或是谁声音高了会打扰了高淑雯的回答。半晌,高淑雯终于仿佛是恢复了平静和一贯的大气,说,“夏至,我挺好,你别担心。我家人也挺好。”

      夏至刚舒了口气,高淑雯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却冰冷到了极点:“肖剑,有外遇了。”

      这个始料不及的事件,与非典没有一点关系,却有着同等的效力,就如同一颗爆竹啪的一声炸在了雪里,迸溅出大把的雪粒夹杂着爆竹的碎屑,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痛。虽然好久没有看到肖剑了,但回想起来,那个家伙在夏至心中的影子,永远是魁梧的,调侃的,坚定不移地站在高淑雯身后的。即便夏至有时会眷恋高淑雯和齐文广一同放假回家的画面,但她总是固执的认为,那只不过是自己对那个年代的留恋,而并非和爱情相关。虽然她一开始也曾看不惯肖剑的风格,总自我判断那是种伪善,但随着他和高淑雯一天天好起来,夏至基本上很肯定地认为,他们俩再合适不过,而且从未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所以,夏至几乎下意识的去问,“雯雯,你是不是弄错了。。。。”夏至想说,咱们每个学校都封校了,你根本见不到他,这定论会不会有点空穴来风。高淑雯立刻打断了她,“我去找你,下午三点,你们学校北门。”

      夏至向着北门走去。那里守着的小警卫神情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脚底下错着步子,跃跃欲试。夏至心想,你又想着对我说,同学,封校了,你要干什么吧。唉,我是负责看管学生不要逃走的,你看我像是要逃走的人么?于是,她突然很想戏弄一下小警卫,就愈加大摇大摆冲着他走去,直到离得很近,一甩脸,立在了铁门旁边,没再动。眼角瞟去,小警卫嘴角抽搐着,气势汹汹的盯着她。

      高淑雯已经到了,两个人隔着铁门看对方,都挑了条眉毛,似乎在说,这种方式见面,真是史无前例。高淑雯眼睛下面有大面积的青色,很显然是没有睡好。她微微的低头,呼出了一大口气,然后说,“是不是有探监的感觉啊?”

      夏至伸出手去捏她的胳膊,心里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是嘴贫。小警卫很想制止夏至的举动,可是她既没走出校门,也没企图出去,实在没什么好说,于是忍住了。夏至问:“你怎么出来的?”

      高淑雯低头踢地上的石子,小声说:“我们学校没你们这么严,我们南边的校门其实没人守。”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她慢慢的蹲下来,又开始哭。夏至也蹲下来,轻轻地拍高淑雯的肩膀,“慢慢说,慢慢说。”

      高淑雯狠狠摸了把眼泪,“其实我们南门有人守的。但是那边有个工地,从沙堆上,可以攀到墙头,然后可以跳出来。”夏至吃了一惊,旁边偷听的小警卫也吃了一惊。夏至推高淑雯的肩膀,“多危险啊,再说,回去怎么办啊?”

      高淑雯抬起微红的眼睛白了夏至一眼,说,“有砖头。”她停了停,继续讲下去,“我上周实在担心他,就跳出来去找他。那是第一次,我当时不知道下面有砖头,把腿都划破了。”夏至大惊,幸亏不是跳到砖头上阿。。。她不禁抓了高淑雯的胳膊不肯放手。

      高淑雯唇边带了一抹讽刺,“我到了他们学校的时候,他愣了很久,然后就抱着我不放。他们宿舍的人都回家了,我当天晚上就住在他宿舍。后来,有人来电话,他去楼道接的,然后就说辅导员有急事找,他去去就回。”她停下来,皱着眉头轻轻地喘气。这段经历一定很不愉快吧,夏至看着高淑雯的脖子上青筋抖动,只好蹲得更近,脸顶在铁栏杆上,就像个急切地要越狱的犯人。

      高淑雯咬咬牙,接着讲,“然后我没事做,就想找本书看。他架子上都是经济的书,我没什么兴趣。后来看见一本包着牛皮纸的书皮,我以为是小说,就拿下来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的日记。”高淑雯的脸色白得吓人,显得眼珠越发黑漆漆的失神,“他们系有个女生的父母都因为非典去世了,他后来就安慰她,然后。。。。”她说不下去,又开始哭。

      夏至转身看小警卫,后者早就吓傻了,见夏至气势汹汹的看他,直往后退步。平日里处理过很多学生类似的case,但眼前换了朋友,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轻声安慰,“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毕竟那女生家里出了大事,安慰一下,也。。。”

      高淑雯肩膀激烈的抖动,她断断续续的说,“不是,不是,他自己写他喜欢上她了,他觉得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还说他很矛盾。。。。。。”

      夏至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真的,要说些什么?要骂肖剑?还是要安慰高淑雯?仿佛都该是,又都不该是。她只是轻轻地,一再拍高淑雯的肩膀,希望她没那么难过。林清渊和张雪分手不稀奇,因为那两个人身上就从来看不到相守的迹象,但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高淑雯和肖剑身上。夏至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那,你问他了么?”

      高淑雯头埋在自己膝盖里,闷声回答:“没有,我后来把日记放回去了。他回来我也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猜他八成是出去见那个女生了。那一夜我都没睡。我腿上的伤口痛得厉害,心里也是。夏至,你说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夏至的腿蹲得酸麻,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一边揉腿,一边寻思。夏至想说,如果是我,我就跟他分手。但她了解高淑雯,高淑雯毕竟不是夏至,那个时候,她因为齐文广木讷,就选了肖剑,而且这么多年坦坦然然一起走来,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现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谈分手,绝对不像当年她和李苍宇,说分就分得了。这么想着,夏至原本对肖剑气愤的心情遽然减轻了很多,她问:“你还喜欢他么?”

      高淑雯红着眼睛抬起头,迟疑的点了点。夏至接下来又问:“那你还喜欢齐文广么?”

      高淑雯一愣,蹙眉想了想,然后摇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

      两个人后来什么都没说,都盘膝而坐,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据说此后,荷大各个校门,除了正门以外,总会有人隔着铁栏杆盘膝而坐,从而成为非典时期的一道独特的风景。高淑雯抬头看了看那个因为换班去吃饭而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的小警卫,叹了口气,说:“我回去了。心情好多了。”

      夏至点点头,拉住高淑雯的手,“别太犟,也别跳墙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这事怎么说都是肖剑的责任,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高淑雯的神情有些莫测,她一边揉腿一边站起来,掸了身上的灰尘,努力给了夏至一个微笑,“那我走了。”

      夏至点头,也还她一个笑脸。高淑雯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面容略为有些窘迫。夏至微微睁大眼睛表示询问,高淑雯说:“对不起夏至。那会儿,我没给你太多时间。”

      夏至知道她说的是她和李苍宇分手的之后,高淑雯态度的转变。其实,高淑雯倒戈向李苍宇,并开始冷落自己,都是他们分手后一年多的事情。她也不是没给自己什么时间,只是那时候。。。。。。夏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高淑雯咬了咬嘴唇,“真的。那时候他太痛苦了,以至于我忘了到底是谁的问题。对不起。”

      夏至只觉得眼眶很热,她调整了调整情绪,换了个快乐的语调说:“回去爬墙小心点,别让警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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