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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关 ...

  •   秀芸此番受责,却病得甚是沉重,一连十数日,只是卧在床上,左右动弹,都感艰辛,坐卧都只看的见一方镂花小窗,白日但数鹅毛般的飞雪滚滚解舞,一入夜不眠,也只看得见眉湾一钩,寒星数点。人事寂寞,唯于其间。好容易挨到身体略愈,这一场伤风流涕却是依然未好得干净利落。发音吐词,都觉得喉咙不适,只好整日做些做打功课,却是已近岁末,各人都是一番洋洋喜气,有时看市井小儿,玩闹街巷,只说此岁又可得如许铜钱,又要做甚等花色的新衣,各自夸口,眼里满是憧憬,回思自己儿时,这番欢愉却是逝水一般,去杳难追。自故里受战乱荼毒,北上京师,再不曾有些许这般的童真之趣,眼看着班中师兄弟们连日不断的赶排新戏,浑然与自己无关一般,只是失落惆怅而已。

      等到正月临近的一,二日,北京城内已然可以听见些许爆竹之声,红纸春联,桃符屠苏,喜气之色,把冰封雪冻的天地都搅扰得分外热闹,不说是严寒难当,只说是瑞雪丰年,玉树琼花。

      然而朝堂之内的情形大抵还是不同民间的。当老百姓的人,有再大的苦处,也没有不过年的,给自己一个借口,打打牙祭,安慰自己,明个儿一送抹了糖的灶王爷,来年就转了运势。庙堂内,却只觉得是山雨欲来的抑郁,年末桂良与西洋鬼子一篇接一篇的议和书,条约压逼得人都透不过气儿来。眼见山河日下,几疑舆图换稿,只是觉得天地有限,而“暴秦之欲无限”,不但一家暴秦嗅着惺味儿不肯走,反而招得四方狼子都是环伺周遭,丝毫偏向不得,断无只喂了英皇不喂法政的理儿来。满庭文武,却浑无一人可有担当,只是太息而已。

      到了正月,秀芸看着一班子的人抬着大大小小的软包箱笼,浩浩荡荡而去,自己却不想再跟着同去了,只在朱莲芬的房中闲翻些书卷。那朱莲芬却甚是体恤他,只令他添衣加餐,新簇的一旺炭火,燃的噼啪作响。虽则不是昔日在行院中那样,拥貂裘,袅兽香,秀芸却只觉得惬意,但盼永远这般下去,再无改变才好。

      他人在病中,自然倦怠的很,加之这屋中暖和,不一时就犯困起来,却不肯先睡。只是伏案假寐,直等得丑时,才听见大门开阖,一干人鱼贯而入,却是殊无往日欢喜之色。不由吃惊。自己不想太过在莲芬房中久候,免得又遭嫉恨,踱出房门,反而烧水铺床,服侍起几个师兄弟来,一面作出遗憾之色,只说自己粗过今夜宫中之宴,一面询问当夜之情。方知今夜一宴,却非尽欢,不由惊道:“我去年和着师父进宫去,只觉着那宫里过年真真好排场,怎么今儿年反是不欢?”

      却是王三儿胡咧咧,最是没个遮拦,听见秀芸发问,想起今儿的事,随手将秀芸递来的毛巾往筒盆里一掷,溅得一地水花,道:“那当然可是比不得去年了!小芸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哪,是为着洋鬼子的事儿,咱万岁爷可没者心情再找乐子了!”

      “瞧师兄说的,万岁爷没那心情,可是戏一唱出来,那些娘娘们还不照样乐和?”

      那歪在炕上的另一个却道:“是啊?我们大家伙儿也是这么着想的,可是今儿…哎!”

      秀芸看他如此不忿,偏着头想了想道:“莫不是哪个主子娘娘还不乐意怎么着?”

      “那可不是怎么的?就是那个懿主子,说什么伶人坏事儿,嗯,又是什么国家现在山河不保,还演这些风流戏文… …”

      秀芸一听是那日找自己霉头的主儿,却是诧异,道:“我日常进取贡奉是瞧着,闲着没事儿时耳朵里听着,这懿主子却着实是个行家呢!别看是个宫里的妃子,哟!那可是真懂戏的主儿,每次叫好都叫在吭节儿上!”

      “那可不是?唉,我师父是说了这话的,您在万岁爷面前偷工欺场,都还不打紧,万岁爷就听一乐子,你要是哪哪不对,要叫那个懿主子听出来了,啊哟,哪可是不得了啦…”

      “得得,就你会吹,当大家伙儿不知道是怎么着的?要说这个,小芸子是知道的,对不?呐,三十板子…”

      秀芸听见又说这个,只是一窘,脸上微微一红,旁的人听他们扯着,唯恐秀芸太尴尬,忙叉道:“这些贵人是不知道这苦处,一味儿的挑刺儿,秀芸才多大?怎么叫他不吃亏?老三也是,说着说着就跑一边儿去了,还没说今是怎么回事儿呢!”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就是她这小狐狸精,这时候又端出贤惠模样,劝了半日,咱们好容易排的戏是算泡汤了,又换别的,大家勉强打叠些儿精神,台上万岁爷看着,只是不高兴儿,完了,临了,还又让人说一顿,要本分什么的话,可不叫大家怎么不高兴?”

      秀芸听着他们吹,只暗自纳罕这贵主子的心思如此难测,可惜不是嫡后,要是嫡后,只怕更是会作风浪,耳听得他们又愤愤地说着这今夜之事,那老三嗓门又大,不一时就有查房管事儿的人进来,喝住,碍着是年关,也没有怎样申斥,却一时就冷了下来。遥遥闻的外面爆竹声音,一时都是无话,相顾尴尬,倒是那个老三是个没心肺的主儿,大家尴尬时,他却是不觉得,既然管事的叫熄灯就寝,倒头就是鼾声雷响,众人看他如此,倒也散脱的紧,一笑间也就睡去了。

      到了次日,这戏班子里,又是一翻忙乱,请出祖师爷一翻祭拜,自有一套礼仪,倒是做的一丝儿不苟,然后班主儿又是一翻教导,又封些小零花,虽是彩头一类,当下有家有室得都各自会去了,秀芸是个没主儿的,照理是看着一院子的人散去,愣在当地,却和长英对上一眼,若在往常,自然是他二人一处,今翻,却只是相顾一翻,又各自别了头过去。

      秀芸只觉无聊,当下也往门外行去,从长英身边过去时,只奇怪为什么还竭力地叫自己不要脸红?二人是从未如此过,都觉得奇异,秀芸几乎是听见一颗心在腔子里跳的咚咚狂响,脚踩在坚实的砖地儿上,倒如踩在泥泽里,每一步都是虚的,没个准头。等人都走了过去,只是后悔,却不知悔的是什么。驻足一刻,看着洞开的大门,但觉得目眩,也不知等的是什么。好一歇,听长英道:“去哪儿呢?”

      “到了北京许多年,可还没闲闲逛逛,我去看看…”

      “唔…”

      秀芸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是对这大门的空气,最终也是没让长英看见,只是徒劳。说出的话,自己听着都是虚的:“等我给你带些新鲜玩意儿吧,要有的话…”

      说着时也再不敢听下文,跌跌撞撞就往外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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