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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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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翊坤宫出来,微风习习,吹得宫墙内外都是一地落梅,开到颓败的檀心梅只剩些残香飘散在风中,而春寒依旧料峭,临近二月,仿佛仍感觉不到多少早春的气息。
流素低头走着,忽对罗硕道:“能打听到纯亲王府的事么?比如纯亲王的侧福晋、侍妾和近身包衣奴才。”
罗硕怔了一下:“奴才试试看,不过要非常详细的讯息可不一定那么容易。”
“至少要知道他们的家世。”
“嗻。”
承乾宫内也是一地落梅,小顺儿闷着头扫地,直到他们走到近前才吓了一跳似地发现。
罗硕斥道:“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人走近也不察觉。”
流素笑道:“他向来这样,不用理他。简错爻呢?”
“在屋里做小人。”
“什么小人?”流素脸色微变。总不会做纸人玩厌胜吧?
小顺儿比划了几下也没让人搞懂,流素懒得理他,快步往太监住的屋里走去。
推开了门,只闻到一股子浓重的桐油味,不由得捂了鼻子道:“简错爻,你在搞什么?”
简错爻道:“回主子,奴才在做皮影戏小人儿。”
流素往桌上看去,才见一个个生动的镂刻小人搁在桌上,他正给这些小人上色彩和桐油。
展柏华道:“他最近都在弄这个,光打磨皮和镂刻就花了好长时间。”
流素不禁一笑:“怎么不早说,听小顺儿说你做什么小人,弄得本宫第一念便想到巫蛊厌胜。”
“奴才不信那个。”简错爻淡淡一笑,“最近见主子总是烦闷不舒服,想演出皮影戏让您高兴一下,您还是快出去吧,这桐油味闻多了可对龙裔不好。”
流素点点头,心中忽然一动,笑道:“有没有像皇上的小人儿?”
“有啊,文官武将美人都有。”
“本宫去写个本子,你照着演。”
“嗻。”
下午敬事房又有人领了两个四十多岁的嬷嬷过来,一个姓胡,一个姓郑,都生得眉目和善,说是素有照料孕妇的经验,接生也是把好手,让她们帮着照应流素的起居饮食。
流素见还没生就得请嬷嬷,不禁觉得小题大做,展柏华他们却笑说是皇上格外重视她,是件好事。
流素刚让冰鉴去安顿她们,宜妃便到了,像是刚又吐过,正拿帕子捂着嘴,皱着眉。
“我本说身子不爽,就不来看什么皮影戏了,可你身边那个罗硕真会缠人,非让我过来。”
“是我的意思,你是主角怎能不来?也请了皇上。”
宜妃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你给他演皮影戏?”
“你不想说,我只好想这个法子,免得你又不会强颜欢笑,反倒让皇上看出你心里头不痛快。”
“真让你费心。”
皮影戏刚刚开锣,玄烨也到了,大老远听见明德堂里欢声笑语,还隐隐有京腔唱曲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
展柏华打了帘子躬身让他进去,他见罗汉床上并坐着流素和宜妃,不禁微一怔:“槐序也在。”
两人盈盈行礼,笑道:“皇上来得好巧,戏正开场。”
玄烨看了幕布后的人影晃动,笑道:“原来是在演这个,还说你怎么在寝殿里摆起戏台子来了。”
“皇上坐这边。”流素拉了他坐在宜妃对面,拿起炕案上切好的橙子剥了皮给他。
开始他还看得面带微笑,看着看着脸色便渐渐沉下去,一言不发,连流素递过来的橙子也推开了不吃。
“皇上是嫌这出戏不好看么?”
玄烨淡淡道:“是有点闷,换个戏目。”
“可这出戏是臣妾点的,先演完这出再演别的行么?”
玄烨看了她一眼,见她浅笑轻颦,心中虽微有怒意却也不便发作,再看宜妃容色憔悴,楚楚可怜地坐在那里,便深吸了口气又看下去。
戏已从常嬷嬷将写了诗句的纸交给僖嫔转换到皇帝视疾,进入纯亲王寝室。虽然人名全都经过更改,但如此露骨,他怎可能不动怒?
当戏中皇帝从纯亲王屋中发现锦囊时,他蓦然起身,摔袖冷冷道:“朕还有些要务处理,先走了。”
流素见机得快,“哎哟”一声捂住小腹呻吟:“臣妾……臣妾突然腹痛……”
玄烨一怔,虽然明知有诈,仍然忍不住回身扶住她,见她眼波柔软,微带祈求之意,心头也便软了,哼了一声又复坐下。
这回流素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走开,半边身子倚在他肩上,他纵然不想看下去,也只能无可奈何。
一出戏演完,简错爻和随侍的奴才全都退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三人。
玄烨默不作声,只是呼吸微微粗重,过了好久才抬起脸,目光从她俩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冷笑:“你编的好戏,唱得这么精彩,可见今日是专程演给朕看的。”
流素笑道:“皇上这就生气了么?臣妾有两个消息要告诉您,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您想先听哪个?”
“坏的就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了。”
“那好消息就是宜妃姐姐有喜了,皇上高兴么?”
玄烨怔了好一会,才转向宜妃,神色略有些淡漠:“是么?”
“回皇上,有两个多月了。”宜妃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低柔婉转地回答。
他便笑了一下:“是好事。”
但那笑容看着像是生生刻在脸上的,反倒令宜妃心里更添酸苦,一时间五脏六腑如翻转了一般,扶着炕案便吐起来。
流素忙扶住了她,拿帕子替她拭着。
“对不起,我……我弄脏了你的屋子。”宜妃满面通红,又是委屈,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落了下来。
“没事,一会叫他们打扫一下便行,你躺一会吧,这几天总是吐,精神也不好。”
玄烨见宜妃精神萎顿,口气也和缓了些:“既这么不舒服,是该躺一下,有些话你要是想对朕说,该自己来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流素扶了宜妃躺下,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才道:“她倒是想说,可皇上也得给她机会,不说您这两个月有没有去看她,只说这件事她根本不知情由,就无从解释起。皇上您连说都没说,她又怎么知道您生的是哪门子气?”
“这事不是她告诉你的,你又怎么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玄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点头道:“你那天在东暖阁就翻到了那个锦囊。”
“是。”
“你居然忍着不说,哼哼。”
流素见他迁怒到自己头上,便过去挽了他的手臂轻笑:“那时候臣妾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自然不敢贸然地问,总以为宜妃姐姐自己是知道究里的,谁知问了她才知道,她根本是最懵然不知的,她连那字条是怎么遗落到别人手里都不清楚。”
“是么?”
“后来那些都是臣妾着人查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推测的。”
“不是槐序跟你说的?”
宜妃一阵气苦,欠起身哽咽道:“皇上可以见疑,但臣妾要是自编自演这出戏,也不必等到今天,早在生了胤祺时就该察觉到皇上为何冷淡了。这几年来,皇上什么也不说,臣妾总以为自己不再蒙圣心,总以为您嫌弃臣妾是昨日黄花……”
玄烨脸色渐渐柔和,显然也有几分怜惜,但这件事终究未尽除疑心,他始终是放不下心里梗着的那根骨刺,只微点了点头:“那你们有何证据证明?”
流素道:“皇上不应该更好奇戏里的那个嬷嬷将诗交给了谁吗?”
“朕不问,你们也会说的。”
流素狡黠一笑:“臣妾不说,臣妾想让这个人自己说出来。”
“哦?”
流素贴到他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
“要查实此事方法多得很,偏你这么促狹,又要骗人。”
流素低笑:“骗人是皇上的长项,臣妾略学了些皮毛而已。”
“目无君上,该打。”他虽板着脸,眼中却尽是笑意。
流素扶着额哼了一声:“头晕。”
“又装。”却见她脸色微白,扶着他摇摇欲坠,原来这回不是装的。
他忙拦腰抱起了她轻轻放平在床上,斥道:“你自己身子就不好,还只顾着照料别人?将那些奴才全遣出去做什么。”
流素强笑了一下:“这种事……事关皇家体面,不宜让他们知道。”
“嗯。”他掖好了被子,又摸摸她的脸,怜惜道:“你要当心,朕不是吩咐过你身边不能离了人。”
“知道啦。”
宜妃怔怔看着他们,一阵酸水又泛上来,她咬牙捂着嘴苦忍着,只觉得心里头更比莲心苦。
就算是解释清楚了又怎么样,两人一起在他面前时,他究竟更关心谁便看出来了。
哪怕没有误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比不上流素。
流素眼角余光瞥见宜妃失神的目光,忙推了玄烨一把:“槐序也不舒服,你去看看她。”
“哦。”他似乎才想起了这事,又吩咐了句:“你躺着别乱动。”才过去看宜妃。
“怎么样?”
宜妃提不起兴致来强颜欢笑,索性就让自己显得更孱弱无力些,握着被角低声道:“我还好,流素的身子一向还好,这是怎么了?”
玄烨一怔,望向流素:“原来你没告诉她。”
流素脸上蓦然泛红,嘟哝道:“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稀罕事。”
玄烨笑道:“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更稀罕?”又对宜妃道:“小素儿也有一个多月了,算来还比你晚些日子,朕看你俩都不太舒服,还是叫岑苏海过来看看。”
宜妃轻“啊”了一声,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轻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还为我的事操心,当心动了胎气。”
“我比你好多了,至少我从来没吐过。”
岑苏海过来连诊了两个喜脉,也不由一怔:“恭喜皇上,算起来两位娘娘产期可都是差不了多少。”
“胎像怎么样?”
“都很稳,宜妃娘娘如无意外,用不着吃药,只要隔日请个平安脉便行。敏妃娘娘略有些气虚血弱,臣还是开个方子吃几剂吧。”
“好苦,不想吃。”流素不觉得孕妇都该弄点十三太保吃吃,那玩意她闻了就想吐。
玄烨道:“别这么任性,你总是头晕。”
岑苏海道:“其实不吃也可以,娘娘这种头晕症状主要还是与胎儿压迫有关,用阿胶炖红枣吃一阵试试。”
“好吧。”
岑苏海告退后,宜妃精神也好了些,流素要起身送她,却被玄烨按住了:“你躺着,朕送她出去。”
“不必劳烦皇上了。”宜妃说了,见他仍跟着出了门,便默然不语。
两人在长街上走了一小段,宜妃轻声道:“皇上回去吧,流素还候着呢。”
“槐序,这些年你是不是怪朕了?”
宜妃轻轻摇头。
“委屈你了。”
“臣妾没事。”她微低了头。
“其实朕心里是觉得无法面对,不是要责怪你,就算那两句是你写的,你也没有过错。”
“臣妾知道,这些年皇上虽然冷淡,却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责怪。”
“那时候隆禧垂危,朕无法向他问清缘由,又不想徒增你心中的负担,便想等时日久了,渐渐淡忘了此事……没想到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臣妾明白。”
他抬手轻柔地理着她的鬓发:“你一直很明事理,但这次还是让你受委屈了。你要知道,换了旁人朕决不会如此动怒,只因是你……朕才会怒气攻心,乱了方寸,一时无法冷静去想其中因由,却让你不白蒙冤这么久。”
宜妃蓦然哭出声来,扑进他怀里抽抽噎噎,不能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