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琐事》屺岫于河

29、见家长

　　孟白蔹搬到楚七弦租的公寓是两人交往半年后。
　　车祸后孟白蔹几乎断断续续在医院呆了大半年，出院后在爸妈家住了将近两年，好得差不多时他就一直想出去住了，虽然爸妈不再过于纠结他的职业，可在爸妈跟前做着他们曾经强烈反对的事总是不在状态，这个行业都是勤快才赚得多，孟白蔹在这种长蘑菇一般的生活中惶惶度日很不得劲，眼看事业刚有点起步，二字开头的后半段就这样过去了。
　　取了钢钉后妈妈终于妥协了，孟白蔹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独自过了一年他就交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顺理成章地在感情发展刚刚好的时候，同居了。
　　那时候的楚七弦也还没买房子，两相对比，楚七弦两室两厅的房子更适合两个人生活，孟白蔹退了自己到期的房搬进来，占领了一个房间并分走了一半房租，他们并没有一开始就同床共枕，还是保留了各自的空间，孟白蔹回忆时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初恋时带点距离感的甜蜜——虽然一把年纪了才初恋。
　　在那个房子里，他们很乌龙地见了双方的家长。
　　搬进来后一个月，孟白蔹就撞见了楚七弦的妈妈。那天很热，刚交了稿，楚七弦晚上不应酬回来吃饭，他穿着背心短裤出去买菜，回来发现门没上锁，还以为是楚七弦漏了什么文件回来拿，一进门就喊了声“七弦”，低下头换鞋时才发现一双陌生的女鞋，顿时就卡壳了，再次抬头时，和从他房间出来的女人对上了眼，他是呆住了，但楚妈妈当时的表情难以言喻。
　　楚七弦不喜欢别人进家里来，所以也不喜欢请钟点工，楚妈妈怕他忙起来没空收拾，偶尔会来照看一下，这天来发现家里格局都变了，原本放书房的书柜书桌都挪到了客厅，一打开书房门，倒吸一口气——那个乱的……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被子没折，团在一起，床脚有两件皱巴巴的睡衣，应该是一脱下来就随意丢在那的，另一面墙角堆了一排的纸箱，行李箱和布艺衣橱被挤到了另一个角落，桌子靠窗，挺大的面积，却挤满了颜料，画笔，调色板，电脑，乱七八糟的杂志，还有很多废弃的纸，桌子旁边是几个架子，摆满了书，好几块不知用处的电子产品放在最上面，垂下来的usb线纠缠在一起，地上还有个水桶，里面的水一看就很脏。
　　孟白蔹看着楚妈妈打量他，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上至下，看到他两条小腿上狰狞的疤时愣了愣，很快移开了视线。
　　显然，楚妈妈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都不用求证了，孟白蔹忧郁地想。
　　“……阿姨好，我是楚七弦的室友……”非常尴尬地，孟白蔹说了一句。
　　他知道楚七弦有过一任前男友，出柜了，至于有没有告诉家里人他有了一位现男友并且同居中就不知道了。
　　两人相处中楚七弦话少，孟白蔹不善交际，孟白蔹努力让自己多说话，第一次谈恋爱总有些跌跌撞撞，他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楚七弦自己的事情，却不敢要求楚七弦和自己一样。
　　虽然自我介绍是室友，想必楚妈妈还是会多想，本来是来帮忙收拾的现在一杯水都没喝就撤退了，留下陷入纠结不能自拔的孟白蔹，发奋图强地把房间整理了一遍。
　　晚上回来得知这件事的楚七弦跟自家老妈打了个很长的电话，孟白蔹坐在客厅地沙发上摆了本书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其实眼睛每隔五秒就要往阳台看，楚七弦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只是空着的左手时不时拨弄一下他送的那盆碧玉的叶子，每拨一下孟白蔹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在他颤得心脏萎缩前楚七弦终于挂了电话，一进来孟白蔹马上低头继续看书，然而焦距都没对准，楚七弦走到他面前，手盖在他头上揉了揉。
　　“是不是阿姨觉得我特别邋遢还不务正业啊……”说这话时孟白蔹有点泄气。
　　楚七弦在他旁边坐下来，沉默了好会没说话，孟白蔹心都要往下沉了，他才说，“我们过日子我知道过得好不好就行。”
　　“可现在过得也不怎么好……”两个人都忙，一个回家了还要工作一个一赶稿就颠倒黑白，相处时间好像都不多，明明在一个屋子里。
　　好像突然间就心有灵犀了，楚七弦斟酌着说，“要不你搬到我房间来。”
　　咦？这是……因祸得福？也不太对……孟白蔹觉得在沉了一半的小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往上窜了。
　　至于两人作息该怎么配合会不会睡不好会不会就要进行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事情那都等搬了再说，挪来挪去还不如一开始就睡一块呢。
　　相比之下，楚七弦见孟白蔹的妈妈场面就美好多了。
　　做什么事都不习惯跟家里人汇报而且没事也不会跟家里人打电话的孟白蔹搬家了爸妈也不知道，直到某天妈妈煲了汤给他拎过去才知道儿子已经搬家了。
　　等妈妈到了新家楼下，孟白蔹不知道楚七弦是否有心理准备见自己的家人，便说自己下去拿就好，楚七弦却说，让阿姨上来坐坐吧。
　　孟妈妈看到楚七弦时猜得八九不离十，虽然楚七弦看起来是个正经好青年，但在一家人刻意回避性取向这个问题的这段时间里，孟妈妈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受到了冲击——儿子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就跟男人同居了，难免会想自家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干了多少事，车祸前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那几年有没有鬼混过……
　　于是，孩子和父母间的互相不信任又开始发酵。
　　后面的事就跟楚七弦表现得好不好无关了。
　　逐渐地楚七弦也了解到了孟白蔹跟家里人的相处方式，会一个星期不经意地提醒一次是不是该跟家人打个电话了，过几个星期又会提一下要不要回家看看爸妈。
　　主动给爸妈打电话这件事让孟白蔹发愁，有事说还能勉强够几分钟，没事打电话该说什么，小时候还会跟爸妈聊聊天分享一下学校发生的事，后来发现他们好像不关心，对他的烦恼也是一副“小孩子闲得慌”的姿态，慢慢地他就不爱跟爸妈说话了。
　　为此楚七弦在某天给了他一张清单，上面写满了话题——
　　天气（冷？热？风大？下雨？延伸：周围地区天气怎样？对人们生活的影响？）
　　一日三餐（爸妈吃了什么？你吃了什么？好不好吃？有哪些可以吃？想吃爸妈做的？可以给爸妈做的？延伸：哪些食物对身体好？哪些不好？天气变化改变饮食？）
　　工作（爸妈工作怎样？你工作怎样？汇报一下工作进度，工作报酬。延伸：适当地表达抱怨或者开心，让爸妈多了解你的工作。）
　　身体（爸妈身体怎样？你身体怎样？延伸：要注意哪些问题？）
　　身边的人（爸妈身边的人最近怎样？你身边的人最近怎样？）
　　……
　　最后还有一行字，写得跟上面一样正直：没话说了也可以聊聊我怎样。
　　这张纸被夹在了孟白蔹的记事本里，每次看见都会想笑，他只要拿出跟楚七弦说话的心思去跟爸妈聊聊天，就会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