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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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C市，没有阳光，寒风肆掠。
下午三点，金泉酒店，约定在家洛他们入住的酒店房间会面。
豪华的商务房，有单独的会客室，MDK的代表们懒得出门，便约了我们过来，匀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私人会面，全开放式的聊天。
Andy很难得的笑脸盈然，一开口就逗得MDK那两位代表哈哈直笑，真是传说中的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气氛当然是极其的活跃。唯一一个不在状态的人——我，在旁边哼哼哈哈的敷衍着，还老是弄错了插话时机。Andy找了个空子瞪我一眼，我会了意，终于得令溜出会议室——家洛称病没来，在房里休息，正中Andy下怀。这不，我奉命出来，去探访老友。
站在家洛房间门口，抬起手准备按门铃，却在离门三厘米远的距离生生顿住，我突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这间房里，似乎藏着某些我不敢触碰的东西，我的心情很矛盾。家洛这次回来，似乎打乱了我一切生活，一切计划。她带来了某些我以为离我很远的人，很远的事，揭开了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丢弃的记忆——我是想要去弄清楚的，在那同时，我知道我会陷得更深，会有更多我无法面对的东西向我迎头扑来，然而我已经不能再逃避，没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本来就该去承受才对。是，我知道，可是，可是——
我怔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举棋不定间，房门开了。
“进来吧！”
家洛拉开门，面目表情的对我说。我干笑了一下，徒劳地掩饰刚才在门口的那番挣扎。
家洛刚洗了澡，给我开了门就进浴室吹头发去了，我在门口站了半秒，又回过神来把门关了。走进房间，看见一幅整洁的一人居室的画面。私人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家洛是有些洁癖的人，向来会把房间收拾得妥妥贴贴。我去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暗暗深呼了几口气。房里空气并不闷，而且还带着淡淡柠檬的清香。
我募地醒悟一件事：家洛居然没有抽烟。从见她开始，我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原来是因为她没有抽烟！从大学开始就烟不离嘴的家洛，居然戒了烟？！
难以置信的甩甩头，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视线。
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毛绒熊，一屋子商务气息中，最不搭调的存在。我过去把这只小东西捧起来，像鉴定文物一样，盯着不放。
“还活着啊。”家洛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惊，手上的小熊被我掉在地上，我赶忙俯身捡起来，吹着沾在上面的灰尘。
她并没有咒我的意思，这是我们之间的私用语言之一，一般是在我们俩分开很久没有联络之后，再见面时的头一句问候语。
她回国那天晚上，喝醉之后我一个人打车走了，回去之后也没有跟她联系，可能让她有些担心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所以才用上这么一句话。
我的脸色缓和了些，跟以前一样的回答：
“你死了我还活着呐！”
家洛擦干了头发，走出来倒了两杯热茶，放了一杯在我面前，自己端着一杯，坐在我身侧的沙发上，对我说：
“少喝点酒。”
“还不是看你的面子，你放心。”
“你这种千年妖怪，谁会担心你？”
如果在以前，我们就会这样废话连篇，吵闹得没完没了。可是今天，似乎没办法继续下去。
我笑了一下做为回应，还是盯着手里的毛绒小熊。家洛也没有继续说话，随着我的视线，瞧见了我拿在手里把玩的小东西。
“难道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她皱起眉。
“……”我没有答话，难道我真的记性那么坏？不至于吧？可是这只熊，到底有什么来头？真的想不起来。
“你这种人的脑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功能，可以随意把记忆抹掉？”她喥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从前那些事，我也希望能够全部忘光都好……唯独这只熊例外。”
“高三国庆节那天，我们一起去晓岚家……”
难得的假期，对于高三的我们来说，国庆节实在是值得欢庆的日子，我们早早起来，按约定，到晓岚家接她出来。
晓岚的妈妈身体很弱，常常在家休息，知道我们是晓岚的朋友，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让我们自己上楼找她。
家洛蹑手蹑脚走进晓岚的房间，房间的主人这时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身后慢慢接近的魔爪。
说时迟那时快，魔爪一把抢过晓岚在上面奋笔疾书的粉色信纸，在空中挥舞着：“啊哈，白豆芽在写情书～让我来念念好啦！”
晓岚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抢，可惜够不着。家洛俯视着她，把信纸扬得更高，笑得邪恶。
我没好气的上前从家洛手里夺过信纸，还给晓岚，一边阻挡着家洛的再次袭击。晓岚有些慌张地把信纸塞进抽屉，解释说是给笔友写的信，不是情书。
家洛怪异的“哦”了一声，宣称自己绝对看见了范言的名字在上面，不可能是写给别人的；晓岚分辩着，据理力争。两个人边走边闹，我走最后，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懒洋洋的看她们又开始瞎闹腾，心里佩服那两个人的好精神：一见面就吵，也不嫌烦么？
那时家洛还很郑重的对我宣布她不交女友了，要一门心思和白豆芽抗战到底，直到证明自己真的是个好人为止——白痴行为，千万不要传染了我。
出了门被晃眼的阳光一照，两个小冤家停止了争吵，晓岚过来挽着我的手臂，跳着说：
“言，你看今天天气好好哦～”
家洛早一步跨上自行车，一溜烟蹬出去老远，剩下她叫嚣的声音：
“范言，有本事追上我啊！”
追着赶着热闹地出游，和以往一样；绕远道走河堤边那条路，也和以往一样。
天气很晴朗，河边的风微凉微凉的，有点薄荷沙冰的味道。
晓岚缠着我的腰，坐在我身后，右手挽着我的腰，左手捂着她太长的头发，好不被风吹得太乱。家洛提议去游戏厅玩游戏机抓娃娃，晓岚欣然点头。家洛马上将脑袋晃得像古代的老夫子，夸口说她夹娃娃的技术炉火纯青，无人能及。晓岚当然的嗤之以鼻，我回了家洛一句：“你小心把自己从车上晃下来。”然后扭头和晓岚相视而笑，激得家洛直咬牙。
不料到了游戏厅，情况发生了实质性逆转。鉴于我连夹了十几次都没有成果，又鉴于晓岚实在太喜欢里面那只毛绒小熊，终于向家洛低头求救。这下家洛摆起了架子，等晓岚拉下脸央求多次时，她才终于勉强放下身段，高抬贵手，一举搞定，夹出那只晓岚点名要求的毛绒小熊。
这一下晓岚大为开心，抱着小熊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家洛在旁边还不停的叨念着：
“喂，白豆芽，你得谢谢我吧？我是好人吧？是不是？是不是？”
就算我和晓岚都不理会她，她还是会自顾自地继续这样的碎碎念。
玩了半日游戏，我拿手的射击类，晓岚喜欢的跳舞机，家洛专注于老虎机，赢了一大堆游戏币，换了三支最高级的彩虹雪糕。三人合计要去对街的西餐厅大搓一顿，笑闹一团小跑到了西餐厅透明落地窗前，隔着玻璃欣赏着里面高雅堂皇的布置。
我颇为满意这里面的用餐环境，牵着晓岚往餐厅门口走。晓岚没动，待我疑惑的回头，她指了指旁边，家洛那小子还处在木鸡状态。我笑着大力搂住她脖子，按她的头，还想取笑她没见过世面，却被她僵硬的脸部表情吓得住了手。
我随着她的视线扭头往落地窗里面的餐厅看去，只见靠窗位置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大概四十多岁，严肃的表情，看了家洛一眼，扭过头去，蹙起眉头；中年妇女对面，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浓妆艳抹，显得有点俗气，她见中年妇女有点嫌恶的神情，忙擦擦嘴从门口跑出来，隔着我和晓岚，抹着通红指甲油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指着家洛，边走边大声喝着：“喂，你，快走！”
晓岚离那个女孩子最近，听得分明，登时拉下脸来，张口要说什么，被我一把扯住。我推了推家洛，示意她快些走，家洛却像被点了麻穴一样杵着不动。
年轻女子走得越来越近，快走到晓岚身边了，一脸不耐烦，手还是指着家洛：
“听见没有！你，快走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我和晓岚旁边，对着家洛的肩膀一把推了下去。家洛一个踉跄，差点撞到路边的行人。
晓岚发起飚来，脚一跺，我赶紧抱住她的腰，她拼命扯我的手，却扯不开，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冲着那年轻女子喊：“不准你打她！你这个……这个……”大概想用脏话骂那女子，却忘记自己不会讲脏话，憋出一句，“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家洛愣愣地瞧着，募的一个转身，冲到对街，扶起我们停在游戏厅门口的自行车，骑上猛蹬。我怕家洛一个人乱来，忙抓住晓岚的手臂把她拖离了西餐厅，骑上自行车去追家洛。
那个女子望着我们离开，一脸厌烦。我认得她和里面那个中年妇女，严格来说，她们是家洛的姐姐，还有，家洛的母亲。
那个冷冷的宣布，如果家洛再去找她，就要同家洛解除母女关系的，家洛的母亲。
该死的！我在心里暗骂，脚下力道加到最大。晓岚紧紧箍着我的腰，脸贴着我的背，余气还没消，一个劲发着抖。
家洛没有了踪影，我绕了大半个圈，终于在河堤边找到她扔在堤坝上的自行车。河堤下的茂密的草丛里，家洛仰天躺着，两手搁在额前，挡住了眼睛。
我和晓岚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不敢提刚才的事。家洛躺着不动，我和晓岚听着流水潺潺而过，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些安慰的话。过了半天，晓岚从包里拿出刚才的小熊，放在家洛肩旁，说：
“家洛，我把小熊送给你，其实你是个好人来的，是我不好，老是跟你吵架。”
家洛用左手拿起小熊，右手仍是遮着眼睛，嘴角动了动，有点哽咽，却仍是戏谑的语气：
“别以为用一只熊就能讨好我。”
我和晓岚对望一眼，两个人都垂下头，她倒进我怀里，可能刚刚太激动，她把自己的下唇咬得通红，睫毛上还搭着几点泪珠。
晓岚就是这样善良的孩子，每次我和家洛伤心的时候，她比我们更加伤心。所以家洛总是说，我有了晓岚就够了，绝对不能再花心。单身的她于是又多了任务，就是帮晓岚扫清障碍。所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对于维系晓岚和我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家洛还是晓岚出的力多，我只是懒洋洋的接受，不想花心思抵抗。
家洛的手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我们都不知道，那一天，家洛到底有没有哭。
我静静听完家洛的回忆，茶都快凉了，像是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骤雨一样，我坐着没动，等待着她继续开口。
家洛却没有顺着往下讲，反而停下来喝了口茶。
“也许应该说是你的自我保护欲太强。就像我会选择离开一样，我们都在选择最恰当的方式，保护自己。”
“如果我也能像我母亲一样绝情的话，那么我一定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快乐的活下去，像你一样。”
“我向来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一直不敢回来。等到真的回来，真的又见到了你，我才明白，我的心一直在这里，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她顿了顿，沉思的样子。
“只是羡慕你，能这么潇洒的继续生活。该说你比我坚强呢？还是应该说你比我更自私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说些这样的话。坚强，还是自私？我来不及仔细体会。我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我想要知道的事，我现在只有些莫名的火气。
“是吗？你不还是一声不吭的跑了，有这么恨我吗？”我捏紧了小熊，越想越气。是啊，好歹我跟你肖家洛是同一战线的人，你小子再落魄的时候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为什么你要一个人跑了？什么事不能在当年说吗？让我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这些事，不是太过分吗？
“那时我太年轻，是冲动了点。”她淡淡的语气，没有以前那么情绪波动了。
“那，我总有知情权吧？”我扭过头死死盯着她的脸，“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范言，你真是个差劲的家伙。”她“噹”的一下把茶杯掷到茶几上，杯里溅出的水珠差点烫到我的下巴。
“平安夜那晚我满世界找你，你连个人影都不见！你知不知道，晓岚的妈妈在那天走了！她那么难过的打电话给你，却被你挂断了电话！你居然还在电话里说要跟她分手！”家洛吼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我的脑海里，震得我几乎晕过去。
晓岚和她妈妈的身体都不太好，据说是因为她父亲在离婚前，那十多年间对她们母女俩的虐待所致。我没有和晓岚迅速分手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觉得她很可怜，不忍心抛下她。
“言，除了妈妈，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晓岚常常这么跟我撒娇，得到我的应允的她，每次都会那么开心。
她只有两个亲人，她说过，一个是她妈妈，另一个，就是我。
我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在河边冷风中伫立的单薄身影，她本该得到我最温暖的拥抱，可是，等来的却是最后的分手。
我的身体似乎正在被人凌迟，一寸一寸的开始失去知觉。
“我连夜赶到S市，她抱着我哭了一整晚。白天你好不容易来了电话，她不准我去找你，一个人出去见你，还带着她亲手给你织的围巾。她说书上说的，圣诞节送情人一条和情人身高一样的围巾，就可以让两个人缠缠绵绵，永远在一起。”家洛的眼泪滚落下来，每一滴都砸在我心上，带着生命的重量，坠落有声。
“我在她家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她回来。后来，是邻居跑过来，说晓岚出了车祸。她是自己撞上去的，肇事司机说，她从旁边突然跑进行车道，然后……”
家洛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哽咽着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发了疯似的拉开门跑了出去。往电梯方向跑了几步，发觉不对，又跑回来，过了几间客房，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杂物间。一闪身进去，从里面锁上了门，蹲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两只手死死的抱着脑袋。
为什么这么烦啊！我真的很烦啊！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不想再知道任何事了！
狠狠的在裤子上摩擦着眼睛，想把流下的眼泪擦干，怎么总是干不了，怎么总是要掉泪，烦不烦，烦不烦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哭了！我受够了！
索性在这里哭到没有眼泪为止好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哭了！
我不想再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家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