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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一 桃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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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水而漂,穿越迷雾笼罩的幻界,那始终繁盛的一岛桃花,已近在咫尺。
宫九恢复些许,撑着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气息不稳的说道:“青霜,你听我解释。”
我甩开了他的手,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蝼蚁凡人,一时的兴趣所致,还不至让你真的断送前程。玩玩罢了,我懂。”
“不是这样的!”他跟上一步,再要抓我,我却跃下船头,在水中一点,几个起落,登上岸边。
回过头,看着仍在船上的他,淡淡微笑,在我的地盘上,想收拾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他欺我良多,我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骗了身子,还要骗心,使出摄人心神这般下作的手段,还妄想我能原谅他?
在这岛上以凡人之身孤独终老,便是我给他最大的惩罚,昔日他是如何让我无力反抗,现在,尽数奉还。
船在离岸边数丈之遥的地方,自行停下。宫九立在船头静默了片刻,跳下水中,居然当真游了过来。
我安静的站在岸边等待,许久之后,才见他步履沉重的走上岸,嘴唇在冬日的水中,冻得青紫。
桃花岛的危险,他应当知道,失去了妖身,蜕变成凡人,如此痛苦的过程,宁愿硬撑着,也要对我纠缠到底。
他到底是有多任性?
任性的当真连命都不要了?
“青霜,你现在,是彻底不信我了吗?”他疲惫的一声叹息,说道:“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
我微笑着,不带一丝怜悯的说道:“你从未真心待我,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这缘分,本就是个笑话,又哪有什么相信不相信。妖惑人,是本性,我受你迷惑,也是我心志不坚,怨不得你。与你的赌约,时间已经到了,我依旧不爱你,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就此放手了。”
宫九踉跄了两步,想要拉住我的手,我后退着躲开,他抓了个空,皱眉道:“你不是……亲口承认,你爱我吗?”
我问道:“在饮了那杯酒之后,我说的话,你会觉得可信吗?”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霓梦,确实可催情迷心,但你若当真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那酒也不过是令你大醉一场,不致沉迷当中那么久。我只想确定,你心里有没有我,我只想让你忘记一切烦恼,真正的高兴起来。”
我笑道:“是啊,你纠缠了我那么久,我打不过你也逃不开你,便只能乖乖的听你的话,从你的意。那段时日,你确实待我很好,我也曾被你感动过,若你只是个凡人,没有做过那些让我恼恨的事情,也许我真的会爱上你。只可惜,你对我的纠缠和强迫,远远胜过那些小小的感动,就算我已不再恨你,也绝不会再为你所做的任何事,动心了。”
他垂下眼,问道:“我爱你,便就想得到你,究竟有什么错?”
我答道:“错就错在,你不是人。”
他呵呵的笑出了声,抬起头,眼里有血丝爆出,嘶哑了声音,问道:“那我现在是人了,你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脸,说道:“你说呢?”话音落下,抚在他脸上的手,忽然蓄满力道,一掌重重的击上他胸口。
他没了妖力抵御,竟像是连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被这一掌打得直接跌入了桃花阵,再没有了半点声息。
我握紧了拳,盯着他跌落的方向,很想确定一下他的生死,可聆听了半晌,未能捕捉到任何动静,心里竟有那么一些微微的刺痛。
转过身,沿着海岸线漫步在桃花林的边缘,闻着桃花的香味,很想将这莫名的担忧从心里挤出去,但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坏,却越来越清晰的在心里绞成了一团乱麻。
无论有没有喝过那杯酒,我对他动了心,是事实。
也许这份感动,尚未到能不计前嫌的原谅他对我的一切伤害,但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想再度深究了。
那一掌打出,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不论他是生是死,都不再与我有任何关联。
从今往后,宫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便只是个陌生人了。
穿过香飘万里的桃花林,越过郁郁葱葱的翠竹,存续了近千年的亭台楼阁,近在眼前。
桃花岛以前一直由九儿打理,岛上的一切都清洁规整,千百年来,不曾有过变化。在寒飞雪迁居于此之后,熊猫儿并不适应远离人间的生活,也曾以小动土木打发过时间,但他新修的那些木桩玩具之类,现在却已踪迹全无。
记得寒飞雪在送走所有人之后,便将这桃花岛,恢复了原样。这里本算是黄药师留给云霜的唯一念想,那份情已刻入灵魂,也许是后来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我可以再度轮回许多世,可以再度结缘于许多人,但黄药师只有一个,并且他不在轮回之中,永远的消失了。
往事令心中填满了悲伤,我不知不觉当中,推开了当年云霜与黄药师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还是以前的样子,不染一丝灰尘,就好像这房间的主人,一直都还在。
我似能看到,他们夫妻在一起猜谜下棋,一起写写画画,一起钻研武学,一起打扫卫生,一起修葺房舍,一起将桃花种遍海岸每一处角落,罗列成阵。
这岛上,每一处地方,都有他们夫妻二人的痕迹,传说当中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也就是如此。
只为了那一刻的幸福,黄药师并不后悔他为她付出的一切,而云霜若是换成了我,又可有勇气再回应他这份守候了百年的爱?
茫茫人海,为何会在与你对视的那一刻,便将你的影子,印在了心中,生生世世难以忘怀?
这缘分,不管是不是天意,都不应白白荒废,唯有懂得珍惜,才能把握住彼此的幸福。
而我的今生,已注定与幸福无缘,为一个不懂爱的人,何必伤神,不如淡然一笑,将他的好,当作一段美丽的回忆,至于欺骗与背叛,都尽数忘了吧。
我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掩上房门,转去了剑室。
这里,本是黄药师收藏神兵利器的房间,刀枪剑戟,只要他看得懂,就会收藏在这个库房一般的阁楼之中。在九儿接手桃花岛之后,又陆续增添了许多我没见过的武器,但找来找去,都没有看到那把陪伴了我三世的水月凝剑。
那把剑,若不在桃花岛,又会在哪里?
我靠着门缓缓蹲下,抱着怀开始回忆关于那把剑的所有细节。
手腕内镶嵌的龙鳞忽然震动起来,痛的我打了个机灵,连忙翻开袖子查看。
宫九已经妖力不在,不可能驱动这鳞片,但这片鳞封存于我的血肉之中,若当真与我已融合在了一起,或许仍存了他些微的法力。
这鳞片忽然异动,是不是宫九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我有些忧心,站起身,却并未出门。
即已决意不在理他,断便要断的彻底,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这鳞片,也该要取出来了。
我随便抽了一把匕首,剖开手腕,挑出了那枚鳞片,随手扔进了门外的荷塘。
与他的最后一线关联,已被切断,若岛上并无那把剑的踪影,或许我该要去找人帮帮忙了。
如果按照时间推算,杨清风是最后使用那把剑的人,或许陆小凤,会知道,如何寻到那把剑。
此时此刻,他在哪里?
宫九已被困在了桃花岛上,我也可以回去看看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了。
在岛上转了一圈,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将宫九送我的一切,都烧了个精光,灰烬尽数倒进了荷塘。
与过去的自己道了个别,驾船驶离了桃花岛,回到中原,四处探听有没有什么跟陆小凤有关的大事,果不其然的知晓了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战斗传说。
钱宁告诉过我,某一个月圆之夜,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会在皇宫的屋顶上大打一架,名为决斗,实际就是打了个博人眼球的幌子,为南王谋反制造了那么一个机会。
而钱宁还说过,在古龙先生所撰的陆小凤原著中,宫九若不是被陆小凤所杀,最终也会取太平王而代之,走上谋反这一条不归路。
他与叶孤城一直相识,也许南王谋反之事,他本也参与在内,如果他这段时日没有跟着我满天下乱转,或许这天下,当真会于月圆之夜易了主。
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妖,为何会对帝王权术感兴趣?
我不懂他的心思,以前不懂,以后也不想懂,只是随便想了想,便止住了深究的欲望,转而去继续思考那把剑可能的所在。
当初以水月之力凝结了那把剑,它与身躯同源,与素玉玄玉他们同质,但因缺少魂魄,却只是一柄无灵的死物。
素玉因与我的魂魄相连,被困于异度的时空,而那把死物,便很有可能就此流落江湖。
只不过,身躯消散之时,放出的神力异常强大,撕扯一片空间,到是不知将那把剑弹至何处去了。
大海捞针,着实令人头疼。
算了,还是先找到陆小凤,跟他合计一下再说。
江湖上传言,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战之日,定在下月的十五,正是月圆之夜。在他们俩正式决斗之前,会发生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陆小凤在京城,钱宁应该也不会错过这一次热闹,她记得那么多的小说剧情,总能捞出个一两本有用的,当做提示。
我一路的打听,一路北上,在离京城只有片刻的路程之时,竟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这女人,一袭黑衣,极致的艳丽妖娆,目中自带青光,正是那日在雪地中与宫九缠绵的女子。
我不想搭理她,调头往回走,想绕个道,眼不见为净。
没走几步,依然见她直挺挺的竖在路中央,回头一瞧,身后的道路上,一个一模一样的她正在掩口娇笑。
我叹了口气,回转了身,问道:“你想干嘛?”
她面上挂着微笑,眼里却是十分不客气的敌意,话语出口,柔肠百转,娇滴滴的问道:“宫九呢?”
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自觉的挺高了胸脯,说道:“我怎么知道。”
她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缓缓走近了我,说道:“他追随你而去,你怎可能不知道?别以为他现在护你护得厉害,我就不敢动你。以前他那么多的女人,我想杀谁便杀谁,他可从来没有怪过我,我与他五百年的交情,这可不是你这种黄毛丫头,能比得了的。”
我一笑,说道:“你这么稀罕他,就把他好好别在裤腰带上,看好了拴紧了。放出去由着他胡乱咬人,万一惹到你们惹不起的人,你就不怕没法收场?”
她掩口一笑,说道:“你一个凡人,就算懂得些歪门邪道,认识些奇人异士,又怎能敌得天地神魔?我可不像宫九那么懂得怜香惜玉,你如不老老实实将他的下落交代出来,可别怪我辣手无情。你这张脸蛋,我甚是喜欢,剥下来做我的脸,说不定他会非常喜欢呢。”
我一声冷笑,说道:“行啊,有本事,就过来拿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话音一落,我只觉腰身一紧,她已缠了上来,一手捏着我的喉咙,一手朝我脸上抓了下来。
我在舌尖狠狠一咬,仰过头,载避开这只利爪的同时,对准她的双目喷出一道血剑。
血击穿了她的双眼,她凄厉的惨叫一声,捂住双眼自我身上滑下,就地一滚,已现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我一声冷笑,不放过丝毫的机会,跟上一步,真气冲破了指尖,挤出一手的鲜血,直接捏住她的脖子,锁住她的咽喉。
“宫九半妖半仙,我治不了他,但对付你这种妖怪,即便我只是个凡人,也已足够了。”说话间,我于指尖用力,刺破了她的肌肤,直陷进她颈上的动脉。
她一声怪叫,舌尖竟化成了一条猩红的小蛇,电光一般朝我猛扑过来。
我为躲避这条怪蛇,只能放弃了对她的制约,但刚一松手,她整个人便化成了一团漆黑的雾气,明明没有实体,却准确无误的扑了过来,我不知该如何与烟雾战斗,只能将之当成实物,运足了功力,硬碰硬的接住了她这狗急跳墙一样的反扑。
烟雾中的她,看不清具体的形貌,在撞击的瞬间,感觉到真是一头庞然大物。
我被她一头撞出老远,跌跌撞撞的顶上一棵树干,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对面的黑雾似乎是发出一声怒吼,尖锐刺耳,震得人头皮发麻,我及时调整了真力,恍惚间看到雾气之中一条比百年老树还要粗的黑色大蟒,不觉又想到了那条只会骗人玩的小东西弯弯。
宫九身边的两个女人,全都是蛇,他跟蛇妖这个族群,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个想法,于此时出现,非常的不合时宜。
蛇妖已被我激的发了狂,妖气暴乱,不将这地方闹得天翻地覆,只怕是无法收场。
这黑雾,缭绕于她身周,仿佛具有灵性的触角,不停伸展探知,但凡碰触到活物,哪怕是路过的飞鸟,都会像蛇一般紧紧缠绕,送入蛇妖的血盆大口之中。
她双目被我刺伤,体内被我注了鲜血,虽然不多,却如同剧毒,这般急切的掠夺生灵,莫不是疗伤的本能使然?
我心念一动,以真气切开了手腕的血脉,内力催动,血流顿时喷涌如泉。
蛇妖嗅到了我的血腥气,竟急速的向后退缩,我怎能给她如许遁形的机会,足下发力,紧跟而上。
她越退越快,我自是追不上一个逃命的妖精,便就于追赶之间,凝血为剑,硬是将一道血柱,刺进了她的体内。
她哀嚎一声,翻滚出老远,居然跌落进了一条深沟。
我眼前有些发黑,停顿下来,按住腕上血流成河的伤口,缓了一会,才止住头晕目眩的趋势。
那一击,带出了太多的血,凡人之躯,怎能扛得住这般大量的失血。我明白自己当前的虚弱,不管那蛇妖死或不死,都无法在此过多停留,独身女子,行走在外,就算没有妖精纠缠,也不乏心怀不轨之徒的觊觎。
趁着我现在还能撑得住,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才是正题。
我看了一眼蛇妖跌落的地方,没有上前,而是调转了方向,往京城走去。
这一身鲜血淋漓,太过惹人注目,我一路跌跌撞撞,寻到附近的一户人家,扮出一副惊魂不定的可怜相,直接跌倒在了大院的门口。
院内一家老老少少,正在有说有笑的掰玉米粒,见我如此一个血人忽然摔在他们门口,自然是惊慌失措。
女人护着孩子尖叫着后退,男人壮着胆子走近几步,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挤着眼泪扶着门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抽抽了两声,说道:“我进城寻亲,路遇匪盗,与家人走散了。劳烦大哥帮我进城寻到我家人,让他速来接我,必有重谢。他叫陆小凤,进了京城,一打听便会知晓。”
那人半信半疑,没有接口,我还想说话,腹内忽然一痛,冰寒的虚弱迅速蔓延,与失血后的无力交叠一起,倾袭了意识,导致眼前立时一片昏黑。
“求求你们,帮帮我……”最后说出了这句话,我是真的晕倒在了门槛上,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女人惊叫了一声,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