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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须弥佛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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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很快就到了。
踏上林间的小道,鸟鸣不绝,佛音阵阵。
因是开坛将道的日子,山间来往的仙人络绎不绝,间或也有光着脑门的小和尚匆匆走过。
渊华面覆白绫,信手走在我身旁,长长的袖随着走动的幅度左右摇摆,飞旋出漂亮的花儿。
我羡慕地伸手去捉,那布料却似滑溜的泥鳅一样,每每都从我手上溜出去。我又伸出手,脚步突然停下来,那旋着的花儿也散了开,服贴的垂下。
渊华轻轻笑,露在外面的唇微勾起一个漂亮的幅度。他问:“你在做什么?”
我一惊,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随口胡诌:“恩,有些热,我扇扇风。”
他没有说话,只低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明明他看不见,可我却觉得他的目光是落到我的脸上的,带着灼热的温度,一寸一寸从我脸上烤过去,烤得我整个脸都红了个透。
果然,随口胡诌什么的,还是要不得,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我尴尬极了,拍了拍滚烫的脸。
他负手笔直站立着,吸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斟酌说:“如果没事,我们就先去佛坛吧?”
对于能摆脱现在的状态,我早已迫不及待,连连道:“好啊!好啊!快走!快走!”
顺着小道直走,转过一道弯,就是佛坛。
须弥山顶,云颠之上,佛坛正中,一朵巨大的八十一瓣莲花盛开其上,莲心处坐了个光着脑门的大和尚,双手合十,双目半阖,面目带笑,十分慈悲的模样。他微微一张唇,便是无上禅音。
——不得不说,运气实在太好了些,此佛正是我那死对头。
我怏怏坐下,全身都警惕着,生怕他一个怒目就冲上来。这样说却不是因为我怕他,祖宗我现在是走温柔可人路线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糙汉似的打架呢?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坛下的阔地设了许多蒲团,此时已坐了许多仙人,我瞅着莲座上那个光着脑门的大和尚,努力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拉着渊华过去盘腿坐下。
说到这里,我又不得不感慨一句:美人果真是美人,不论做什么都是美人。我看着渊华盘腿坐下时挺直紧绷的腰线,忍不住啧啧称赞。
他看不见,听到我的声音疑惑的回过头,问:“怎么了?”
因面上覆着白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在外的两片薄唇微微抿着。
我由衷赞道:“我活了几十万年,头一次见着你这么好看的小辈。”
话落音,他的脸刷一下变得雪白,整个身子都僵住,两片唇瓣用力抿紧变得毫无血色。我摸不着头脑,看着他放在膝上因用力过猛而发抖的手,疑惑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他未说话,脸上依旧雪白,只缓慢而艰难地摇摇头,好久才攒出一句:“没事……”
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我不放心还想再问,目光一瞥到他苍白的面庞,便闭了嘴。
罢了,我心里安慰自己,好奇心什么的可以有,可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害了人家的玻璃心,那就不好了。
叹一口气,我寂寞的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昏昏欲睡。并不是每个神仙都爱听和尚讲道的,我就是其中一个,听他们这样嘀咕,还没有睡觉来得痛快。
时间飞快过去,不知多久,我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场亦将将结束。
我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站起身来。
周围的神仙早已起身,呼朋唤友,驾云的驾云,骑兽的骑兽。看表情有一脸获益的,也有明显不在状态的。
而我身边的渊华竟然也明显不在状态!我站起来脖子动了,脚也动了,周围的神仙也将走光了,他还是坐在那里,眼上裹着白绫,唇抿得紧紧的,盘腿坐着,长长的袍子平铺在身后,冰雕儿似的。
好啊,好啊,叫你说人家好看!难道不知道男子最讨厌别人说其好看的吗?现在人家傻了吧?我心底默默给自己抽了好几嘴巴子。
伸出手,我一脸痛心疾首拍拍他的肩膀。几乎是同时的,他转头过来,抿紧的唇瓣分开,语气低柔缱绻:“怎么了?”
我被他这语气惊了一跳,愣愣着,好久才憋出一句:“……讲完了……”
“哦,”他低低应一声,站起身来,随手一弹,拂去身上的尘屑。他站定,偏偏头,问:“讲了多久了?”
我掐指算了算,回答:“不久,将将半个月。”忍了一下,又问:“你方才怎么了?”
“方才?”他的头又偏了偏,转向我,面上覆着白绫,语气微微上扬,是疑惑。
我点头,“怎么结束了你都不知道?”
他明显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一怔之后唇角轻轻扬起,覆了白绫的面上泛起一丝无奈。
“我睡了一觉,不知道已经结束了。”渊华如是说。
我:-_-||
所剩的神仙已经寥寥无几,我左右瞧了瞧,发现莲座上的大和尚也不见了,遂道:“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山间的花开得正好,是十分秾丽的颜色。我将将踏出一步,身侧却突然探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准确将我的手腕握住,随即又五指张开,扣住我的手,掌心对着掌心。
我一瞬间愣住,心里后知后觉想:祖宗我这是被调戏了么?
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凝住,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暧昧。
他张张唇,似乎是说了什么,风从我耳边过,将他的声音撕裂。我怔愣着,什么也没有听清,世界仿佛一片空白。
我抬眸看着他的脸,风将他未挽的发轻轻撩起,一丝丝飘飞在空气中。他伸手在脑后一扯,丝滑的白绫滑下,落到他的肩上,紧闭的睫骤然张开,眸色黝黑,晃动着粼粼的光。
明明他看不见,可眼中的光,比天边的灼阳还热烈,烧得整个人的心都要沸腾起来一样。
这难道是哪家神仙炼丹炼到我心口上去了?
我抿着唇,压下心中的异样,瞧瞧他的脸,又低头瞧瞧他的手,心底十分纠结:我现在应该是大叫一声“非礼”呢?还是一巴掌照着他的脑门扇过去呢?
不过,身为一个温柔可人的祖宗,好像这两样都不可取。
正当我纠结着,他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察觉我不动,回头问我:“怎么?不走?”
走,走,走,走你个大头鬼啊!你先放下我行不行!我心中大吼,面上却一派云淡风清,温柔礼貌:“帝君这样不太好吧?好歹我也是你长辈……”
而且还是长了不知道多少辈的长辈。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且还一本正经道:“就因为祖宗是长辈,我才要好生扶好你,万一摔了怎么办?”
摔了……
我能一巴掌扇过去么……
且不说我心里是如何纠结,渊华已经一派光风霁月牵着我的手就走。
没走几步,又一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将将挣脱手解放出来,又不由得虎躯一震。
长长小路尽头,一个黄裳红袈裟的和尚缓步走来,双手合十,面上带小,油光水亮的脑门上九个香疤清晰可见。
虽说我早已做好见着我这万年冤家(不要误会,字面意思)的准备,但和尚这样猛地来一下,也着实吓到我了。
渊华显然也听到了这脚步声,他身子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脸侧向声音来源,下巴轻扬,一族帝君威严尽显。
大和尚转眼就到了跟前。他站在前方三步处,挑眉看着我,唱一声佛号,似笑非笑道:“阿弥陀佛,祖宗,一万年未见,身子可好?”
正是某佛。
此佛是贯会蹬鼻子上脸,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与他打交道,只有冷言冷语才是最好的方法。
我绷着脸皮,面无表情道:“一万年未见,和尚也长进了不少。”
和尚咧嘴笑笑,双手合十,一派谦虚自矜的模样:“阿弥陀佛,不过是师尊恩德。”
他话落音,眼神一转,落到一旁的渊华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即道:“几千年前,你的传闻沸沸扬扬,我原不信,这位就是……”
“大师!”
渊华突然出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狐族华渊,见过大师。”
和尚收起笑容,皱眉紧紧盯着他。渊华依旧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
我左右看着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和尚咧嘴就笑:“狐族君上,小僧亦是久仰大名。”
渊华轻轻勾起唇角。
和尚又转头对我:“祖宗许久未至,何不去我那喝杯茶?”
我想都没想,就要拒绝。渊华点头:“劳烦大师。”又转头对我:“祖宗也去吧。”
……
就不要问一下我的意见了吗?这样真的好吗?
我们一行就往某佛住处去。
佛道提倡苦修,故而某佛的住处也是十分磕碜的——半高的山腰上结了一间草庐,院子里摆了一张石桌,门口立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一见我们来就十分伶俐的沏茶去了。
某佛引我们坐下,小和尚就端着一壶热水出来,一一替我们斟上。某佛随手一伸,从院子里唯一的一棵小树苗上摘下三片叶子下来,递给我一片,又给渊华一片,自己留下一片。
我不明所以,摩娑着上面的纹脉,凑过脸仔细看,叶片青翠,脉络晶莹,里面似流淌着金色的液体。我瞧着,忍不住咬了一口。
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冲上来,惊得我急忙吐了出来。
“呀——”十分清脆的声音。
我抬头,虎头虎脑的小和尚瞪大眼捂着嘴巴看着我。某佛假咳一声,小和尚瞬间反应过来,飞快蹿出院子去。我翻着白眼瞪过去。
某佛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树叶放进盛了热水的茶杯里,双手合十,眉眼低垂,道:“阿弥陀佛,祖宗当真童心未泯。”
我:……
渊华半点反应也无,伸手将落在肩上的白绫系在眼上,将树叶丢进杯中,端起来抿了一口。
我愤愤将树叶丢进杯子里。
某佛突然站起来,看着我,道:“小僧前些日子得了一件宝物,可否请祖宗鉴赏一番?”
宝物?我上下打量他一圈,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宝物?”
某佛翻个白眼,双手合十,扬眉挑衅看着我:“祖宗不去怎么知道?”
以为我不敢去么?我最见不得他这幅表情,当即拍案:“去就去!”
“如此,甚好!”某佛大笑,转头对渊华道:“帝君稍等,我与祖宗去去就来。”
渊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