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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质子·五 ...

  •   白衣白发的老者佝偻着背,广袤的草原上,老者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戈壁。
      披着赤褐色大氅的瀚海王古铜色的脸上留下了刀刻斧凿的皱纹,深褐色的眼睛里聚满了锐利的目光。湛蓝的天空上苍鹰展翅凌空,一声尖厉的鹰唳划破长空,振翅翱翔的苍鹰在阳光下折转,转瞬落在了齐格翰的右肩上。
      “昨日是沙扬葛赢了。”瀚海王从腰间的羊皮囊中掏出一块割好的羊肉,塞到苍鹰嘴边,苍鹰尖喙立刻叼住肉,整块吞下。
      年老的漠仆缓缓往前迈了一步,再走一步,他就会步入荒漠戈壁之中。在北漠人的眼中,沙漠是极其神圣之地,比之漠神洗浴的月牙泉,沙漠则是漠神护养北漠子民之地。“大王,为什么你要接受世乐世子来北漠?”老人拄着高出自己身子的拐杖,转过头,紧紧地盯着身边高大英武的北漠之主,被漠神烟砂庇佑的北漠的最勇猛的武士。瀚海王已过不惑之年,两鬓风霜渐染,他直挺着背,目视前方,巍然如山岳。他肩头的苍鹰好似受到了主人的感染,双爪紧紧攀住齐格翰的肩头,笔直地站着。
      “他是雅兰朵的儿子,北漠太阳之子。”英武的中年人右手按在胸前,虔诚地俯下身子,向着东方拜下。
      “太阳之子?”静肃的老者露出轻蔑的笑容,佝偻的身子直了起来,他其实与齐格翰一样高,只不过他一直矮着身子,用兜帽遮住面容,就显得矮小了许多。现在他直起身子,好似一座大山,不可僭越。“你疯了么!他是地母的儿子!不是漠神的!”拐杖被老者重重地掼在地上,沉敛的面容转瞬爬上一抹暴怒,在下巴下编成一个结的胡须随着老者的怒气而颤抖,“那一日的占卜你没看见么!崩天毁地!承天袭云!一统祖洲!你懂这个意思!你懂吧!”老者瘦削的肩膀因为暴怒颤抖不已,漠神的仆人第一次对着漠神庇佑的勇士发出嘶吼,因为他知道这片被漠神庇佑了几千年的平静之地,要掀起一场颠覆的惊涛骇浪。
      “我已经把他接来了。”齐格翰有些无奈。
      “那就把他丢掉!”老者说。
      “阿提萨,你知道这不可能。”齐格翰苦笑,他叫出了漠仆真正的名字,他的漠仆有时候随心所欲起来,让齐格翰都没有办法。
      阿提萨叹了口气,又矮下了身,收起了全部的利刺。“北漠未来不会安静了。”老者仰望苍穹,天空蓝得如水洗一般。
      “如果这是漠神的指引,那我们也唯有接受。”齐格翰捋了下苍鹰的翎羽,笑笑道,“你看,你虽然不接受雅兰朵的儿子来北漠,但还不是按照漠神的旨意把他接来了?”拍了下老者的肩膀,齐格翰劝慰道。
      “是是是,因为漠神告诉我,地母要在北漠苏醒,而不是在那个满是铜臭酒腥醉生梦死的沧落城里醒来!”老者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北漠之王,讪讪地道。

      “听好了,你是二哥从沙扬刃手里赢回来的,以后你就是二哥的仆从了,懂么?!”沙扬烈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的世乐世子,有点不高兴。今天一早他就从沙扬刃的毡帐里把这个还在睡觉的世乐孩子给拉了起来,这个瘦弱的小孩子好像被他吓得不轻,然而等云鸾彻底站在了沙扬葛和沙扬烈的眼前,这个世乐孩子又恢复了一张死人脸,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沙扬烈可没沙扬葛那样的好脾气,不是说内陆人都很懂礼貌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孩子到现在都没向沙扬葛行过礼?
      云鸾垂着小脑袋,看着脚下沙黄的土地。从昨天开始他要么是骑在马背上,要么被沙扬刃抱在怀里,最后被丢在铺满了羊毛毡的毯子上,一直没有亲脚踩着这片离家千里外的土地。直到现在,他真正地踩在这片土地上,云鸾才确信,自己真的来到了北漠。“原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云鸾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沙扬烈早被云鸾磨光了耐心,他是瀚海王的三王子,就是昨夜给沙扬葛打气的那个领头的少年。自小沙扬烈就在马背上驰骋,性子也如烈马一般,他讨厌像沙扬刃那样说话带弯的人,也讨厌像漠仆那样神神秘秘的人,他更讨厌云鸾这样一言不发的人!
      “世子是怕生吧。”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看着沙扬烈训斥云鸾的沙扬葛终于出声,这个世乐来的孩子垂眉低眼,看上去很怕。然而刚才云鸾的自言自语,沙扬葛全部听进了耳中。云鸾是很怕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当他适应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后,他能很快熟悉起来。沙扬葛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嗯。”云鸾嗫嚅了声,轻轻点了下头。
      “怕生?”沙扬烈收起了凶神恶煞的表情,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他不喜欢内陆人柔柔弱弱的样子,倒也不会欺负一个胆小的孩子。
      “三弟,先把世子带到我的毡帐里去吧。”沙扬葛笑了笑,吩咐自己的胞弟。
      “哦,好。”沙扬烈一直以沙扬葛马首是瞻,他伸手想拉云鸾,云鸾缩回了手,沙扬烈只得悻悻地走在前面,要带着云鸾往沙扬葛的毡帐方走。
      沙扬烈已经走了有十步,云鸾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沙扬烈没有听见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转回头,见云鸾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沙扬烈刚压住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沙扬烈快步走回云鸾身边,怒气冲天,刚要开口训斥这个不懂规矩的世乐孩子,就被一声更为讨厌的声音打断了。
      “三弟不愧被称为北漠的撩如火,烈性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了。”大王子沙扬旭从沙扬烈的背后走来,他的身边还跟着让沙扬葛和沙扬烈胆寒的七王子沙扬刃。
      沙扬旭是未来的瀚海王,饶是二王子沙扬葛,也得对沙扬旭恭敬地行礼。沙扬烈右手按在胸前,向沙扬旭随便地行了个礼,抬起头,蔑笑道:“大哥这是喝了隔了三个月的马奶么,怎么口气这么酸?”沙扬烈边说边往云鸾身前靠近,整个人挡住了身后瘦小的内陆世子。
      沙扬刃斜飞的剑眉微挑,他很不喜欢沙扬烈这种将云鸾占为己有的感觉。
      “呵呵,”沙扬旭轻轻笑了一声,并未理睬沙扬烈的挑衅,他往左边迈了一步,正好能看见站在沙扬烈阴影后的小孩子,“世子,昨夜多有冒犯,今日我和七弟是来给您赔礼的。”未来的瀚海王一展他的威仪,他右手握拳按在心脏处,行了一个标准的北漠礼仪。
      云鸾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和的青年,昨夜,这个青年大喇喇地掀开了毡帘,看见缩在床角的云鸾,眼里露出的鄙夷全部都落在了云鸾的眼里。今天,这个大王子一改昨日的表情,云鸾有些受宠若惊。
      “不……不用……不是,多谢……大王子。”云鸾紧张地回道。
      沙扬旭笑了笑,伸出右手,向云鸾做了个请势,好像要邀请云鸾去哪里。
      沙扬烈往左边也迈了一步,再次挡住了云鸾的视线:“世子已经是二哥的同幕了,大哥难道不该认赌服输?!”
      “放肆!”沙扬葛大喝一声,止住了沙扬烈,“大哥是未来的北漠之主,怎会出尔反尔?三弟你太过顽劣,还不快退下!”
      “无妨,三弟向来是这个脾气,二弟还不知道么?”沙扬旭扫了一眼沙扬葛,这一眼,好似看透了沙扬葛的内心,惊得沙扬葛不由得避开了沙扬旭的双眼。两方暗里争斗都未得到好处,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沙扬刃早已习惯了双方的明争暗斗,他对此毫无兴趣。不过,被沙扬烈挡在身后的那个内陆世子,沙扬刃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看似怯懦,实则深邃的眼眸。
      “大哥只是想送世子一件礼物,如果二哥和三哥不放心,不如一齐去?”沙扬刃往前迈了一步,十四岁的少年湛蓝色的眼眸里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的个头没有三个哥哥高,但他往前一站,像个领头的狼王,昂起高傲的头颅,睥睨面前众人。
      沙扬葛和沙扬烈心中皆是一阵寒意,沙扬刃如此说,两人还怎好再阻拦。如若跟去,传到瀚海王耳中会落下个嫉妒的声名,北漠人虽不像内陆人那般守礼重义,但也会在意宽和仁爱。沙扬葛冲沙扬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与沙扬旭和沙扬刃纠缠。
      “七弟哪里的话,世子就先去你们那边住几日。等世子尽兴,再回来不迟。”沙扬葛牵着云鸾的手,带云鸾走到沙扬旭的面前,而后自己走了回去。
      沙扬烈悻悻地看着站在沙扬旭面前的云鸾,恨声道:“记得回来!”而后就跟着沙扬葛一起回去了。
      从头到尾,云鸾都像是四个北漠王子间的一个玩具一般,被他们推来拿去,云鸾没有任何开口说不的机会,就算有,他又能真正随自己的心意而活么?
      “世子,请。”沙扬旭再次伸出手,邀请云鸾。
      没有了沙扬烈的遮挡,云鸾孤零零地站在沙扬旭和沙扬刃的面前,很怀念刚才沙扬烈的阴影。
      沙扬刃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抓紧了云鸾的手,连拖带拽地拉着云鸾往前走。
      “七弟!”沙扬旭不知沙扬刃哪里来的火气,弱小的孩子被沙扬刃拉着跌跌爬爬地往前走,有几次跌在了地上,再被沙扬刃从地上拽起,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既然想要云鸾做同幕,为什么昨晚又放弃了?沙扬旭看着胞弟不豫的脸色,唯有叹气。

      沙扬旭送给云鸾的礼物是那个一路照顾云鸾的北漠少女哈玛尔。云鸾学着北漠人的礼仪,右手握拳按在心脏处,单膝跪地,向沙扬旭和沙扬刃道谢。
      沙扬旭还未让云鸾起身,沙扬刃就走到云鸾身边,拉起跪在地上的孩子,鄙夷地瞪了一眼云鸾。内陆世子被沙扬刃这个如刀般的眼神震慑,又愣愣地垂下了眼。
      “我送你去二哥那里。”沙扬刃没有跟沙扬旭道别,拽着云鸾走出了毡帐。沙扬旭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沉下了脸。
      走出毡帐外,沙扬刃松开了云鸾的手,吩咐哈玛尔带着他的信鉴去找二王子的姆妈,哈玛尔不敢怠慢,向沙扬刃欠了个身,连忙向着沙扬葛的毡帐跑去。
      等哈玛尔的身影消失,沙扬刃看了一眼垂着头的云鸾,压低声道:“跟我走。”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围绕在赤宫周围大大小小的毡帐,眼前忽然开阔了许多,没及膝盖的青草随风摆动,成群的羊羔在草原上随意地走动,不远处骏马嘶鸣,云鸾望着这个景色出了神。
      “别装了!”沙扬刃右手拇指与食指扣住了云鸾瘦削的下巴。世乐世子来到北漠不过三日,云鸾越来越瘦了。沙扬刃皱眉,他不喜欢太过瘦削的人,在北漠里,瘦削弱小的人很快就会死,不是被狼叼走,就是忍受不住北漠极端酷寒的冬日。还有三个月,北漠就要入冬了。
      云鸾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沙扬刃,比他大四岁的少年湛蓝的眸子里藏着燃烧的怒火,被他扣住的下巴越来越疼,云鸾几乎要龇开嘴。“云鸾不懂七王子的话。”云鸾努力从被沙扬刃捏得生疼的嘴里说出一句话,几乎快用掉了所有的力气。
      “哼!”沙扬刃松开扣住云鸾下巴地手,冷笑道,“你敢在瀚海王面前自称姓天,到了赤宫又装作一副柔弱之样,你当真以为北漠人只懂驾马征战,而不懂得如何看人心么?”
      一丝鄙夷的笑容浮在了云鸾的脸上,畏缩的十岁孩子漆黑的眼眸里突然亮起了异样的光彩,从瞳仁正中开始,白色渐渐扩散开来,最后漫延至整个瞳仁。“你说我是异瞳?”一个沉闷又锐利的声音从云鸾口中说出,沙扬刃能感觉到周身的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
      云鸾嗤笑,忽然直起了身子,昂首回瞪沙扬刃:“你想借我挑起沙扬旭和沙扬葛之争,我帮你,你给我何等条件?”
      这才是真正的云鸾。沙扬刃并不惧怕拥有异瞳的云鸾,他要利用云鸾,一直到他目的达成。
      “你尽管开口。”沙扬刃右手弹在腰侧的黑色古刀上,等着云鸾说出条件。
      “助我登上世乐王位。”云鸾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在耀眼的日光下,这个笑容看上去可怖渗人,就像一个瓷娃娃被人摔在了地上,从嘴角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言为定!”沙扬刃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鸾那个笑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地母霰云,你到底是善是恶?

      【传说•三】
      在洪荒历最后的几百年里,地母霰云自封于天壤之中。推翻了人皇曜舜统治的紫篁成为世乐新的帝王。相传紫篁砍下曜舜头颅的时候,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曜舜的头颅中射出,司命院里同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哀鸣。有人说那是地母在为曜舜哭泣,但是也有人否定,他们说在另一位人皇伏眷被曜舜杀死之时,司命院内并未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地母仁慈悲悯,伏眷在位时天下和顺,曜舜杀死伏眷后,笼罩祖洲近三百年的阴影开始蔓延,直至紫篁杀死曜舜登基为帝。祖洲一统二十多年后,顾敛在《神说》中多加考异,做出了大胆的猜测——人皇曜舜杀死人皇伏眷是由地母恶念引发,后地母为阻恶念,携伏眷之灵自封于天壤之中。恶念阻绝于天壤之外,控制人皇曜舜,在人皇曜舜被紫篁斩杀之时,藏于曜舜心中的恶念悲鸣,这才会有祭奠地母的司命院内响起女子的哀鸣声。被紫篁驱赶的地母恶念辗转徘徊至天壤旁,妄图进入天壤,又过了几百年,恶念终于潜入天壤,地母善念与恶念相斗,伏眷之灵飘散而出,恶念所携曜舜之灵追逐而去,却被地母善念打散。二十年后,元始帝承天袭云而来,一统祖洲,元始帝应是伏眷之灵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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