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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约定 ...

  •   我站在一片荒原上,周围是白茫茫的浓雾,我心里清楚,必须找到出路,可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好似无论向何处去,心都会扯痛。
      正在茫然无助,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身不由已地跟着声音走去,拨开浓雾,看到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一把将一名女子揽入怀中,下一瞬,女子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掉头而去。我心里一颤,因为那女子就是我,确切的说,是金瑟。
      忽然一下子明白,就算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打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一耳光,还是会来爬玉阳山,还是会希望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商隐,还是会……会一把推开皇上。

      我小心的憋住一口气,任自己沉入冰凉的太液池底,本是算准了他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救。当他冲破池水,拼力向我游来时,我全身突然失去了力气,本还可支撑一会儿的那口气一下子散尽。
      奇怪的是,当时我并不觉得痛苦,甚至想,如此也好,就当用性命偿还他今世的情吧。可是我忘了,他并不是那么轻易放手的人,他霸道地抱住我,将自己口中的气缓缓渡入我口中。
      那一瞬间,近在咫尺,虽然池底的光线暗淡,我还是看清了他眼中那抹誓在必得的执拗。于是,我一把推开了他。看到那抹执拗被慌乱取代,心想,看吧,虽然你贵为天子,其实并不能掌握一切。我想我在笑,因为他的表情扭曲疯狂……

      明明身在迷雾中,我却觉得无比清晰。原来,即使再从头来一次,我的选择还是会如此,所以我不后悔,不后悔。可是为什么心好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一睡不醒……

      醒来时,觉得全身像被车辗过,酸痛得毫无力气,尤其是肺部,像被狠狠挤压过,嗓子也火烧火燎的。
      意识清醒时时,我发现正躺在掬霞楼自己的床上,轻凤靠在床边,低着头打瞌睡。室内只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光芒微弱摇曳,不过已经足够让我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仍在这里,在千年前的晚唐。
      我轻轻咳了一声,轻凤听到声音,立即抬起头来,正对上我的眼,愣了好一会儿,才一下跳起来,喊道:“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小丫头转身向外跑去,忽又扑回床边,迭声问:“小姐,你想要什么?喝水吗?还是要吃点东西?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御医说如果再不醒来……”她忽然醒悟过来,忙一手掩了唇,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水……”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无力。
      “哦,好好。”轻凤赶紧麻利地给我倒了杯清水,扶我起来喝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这个小丫头,怎么我昏迷了,倒像是她的脑子坏了?
      我摇头失笑,却觉得头好晕,尚未说话又沉入了梦乡。
      等到真正清醒过来,已是次日清晨了。轻凤端来一碗清粥喂我吃下。我问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那日我与皇上泛舟时失足落水,被送回掬霞楼时就昏迷不醒。御医诊过多次,都说身体并无大碍,不知为何总不醒来。
      “谢天谢地,小姐你总算醒了。”轻凤以这句话作结,问她别的,一概回说不知。
      她没说皇上如何,我醒了已有大半日,他应该早得到消息,只是并未过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忽然想到,该不是皇上有什么不测吧?难道我在水里推开他,害他遇险?又笑自己傻,如果真是那样,我哪还有命躺在这里养病?怕不早被拉出去砍了?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到底有些忐忑。过了两天,忐忑变成了无法抑止的慌乱。不会他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正在此时,门外有太监突然尖着嗓子喊道:“太皇太后驾到——”,我着实惊了一跳,心想:完了,都惊动太皇太后了,我命休矣。
      在轻凤地搀扶下,我跪下迎驾:“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出声,虽然我的声音不大,但确信她能够听到。那么她是故意不让我起身了?
      我垂着头,只能看到太皇太后黑色绣满金凤的衣襟。她就站在我面前,那种只有至高无尚的人才有的威仪一下子向我逼来。我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腰,好像如此就可以和她对抗。
      “抬起头来。”良久,太皇太后的声音才传来。
      我闻言抬头,她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双狭长的凤目中偶尔精光乍泄。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窗边美人榻上坐下,微一抬手,一个老太监躬身过来,将一个托盘举到我跟前。托盘上一只青玉杯里盛着不知是酒还是水,就那样沉默但坚持地伸到我眼前。
      我心里明白,该来的总归要来。一杯毒酒,皇宫中最平常的手段,但是却最直接,可以让不听话的、碍眼的、坏事的人统统消失不见。即便是贵为皇帝,也有可能被这样了断生命,何况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官,只是劳动太皇太后亲自出马,我不知是该叹他们太看得起我,还是笑自己看轻了自己?
      我笑了一下,平静地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并不是意料中的辣,稍稍有些苦。我优雅地将酒杯放回原处,轻轻俯身道:“锦瑟谢太皇太后恩典。”
      “你怎知不是毒药?”太皇太后的声音仍然严厉,但不再那么有压迫感。
      “回太皇太后,锦瑟不知。即便是毒药,又如何?”难道我有的选择吗?我心里接上这句。
      “你甘愿去死?”
      “回太皇太后,没有人甘愿去死。但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抬头直视着她。
      她眼中翻滚着一些阴暗的情绪,但我并不退缩。良久,她终于一叹:“哀家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也对昂儿用了这招吗?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是在用命去赌啊,赌的还是你一直不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我默然。确实,我赌的还是皇上对我的爱,我惟恐避之不及的爱,竟成了我手里唯一的王牌。
      “哀家不得不说,你这招虽然凶险,但却有效。”太皇太后顿住话音,换上一种温和慈祥的口气说:“可是你要想清楚啊,你真的不希罕皇上为你做的一切吗?哀家从未见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他从小就是一个聪敏的孩子,话不多,喜欢读书,不喜声乐,不近女色,就怕别人说他耽溺于享乐。可是,为了你,他连一向最在意的声誉都不顾了。他把你藏在兴庆宫,求哀家不要为难你,德妃杨妃那次去闹事,被他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责令她们禁足三个月。你不愿入后宫,他也顺着你,前些日子听说你们的关系亲密,哀家还以为他终于打动了你。”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满含怨责,我不禁低下头去,却无话可说。
      “你竟然死都不愿当贵妃!哀家实在不明白,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宠,却被你弃之如鄙履。你可知,你昏迷的这几日,皇上不顾身体不适,硬是在你床边守了两天两夜,直到自己也病倒不支。这个傻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求哀家不要为难你,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是皇上做的还不够吗?”说到后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又严厉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我磕了个头,深吸口气,平静自己翻滚如海潮的情绪,直到能如常说话了才开口道:“回太皇太后,皇上,很好。皇上为锦瑟做的,锦瑟都知道。锦瑟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锦瑟今生是无法报答皇上的厚爱了,请太皇太后责罚锦瑟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太皇太后轻声念着这两句,神思有些迷离。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记忆吧。
      一时间屋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阳光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重新把目光定在我身上,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哀家并不乐见皇上对你如此痴迷。用情太深是皇家的大忌,尤其是对女人用情太深。既然你不愿意,哀家正好成全你。只要你答应哀家一个条件,事成之后,哀家自会作主,放你出宫。”
      “请太皇太后明示。”
      “你跟在皇上身边这几年,应该明白宦竖乃我大唐大患。皇上本一心想除之,只是如今因你之事,却有些萎靡不振。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之你要做的就是让那个没出息的小子尽快振作起来,如何?”
      “事情既因锦瑟而起,锦瑟自当承担。只是太皇太后说的事成之后,不知是指何时?”
      “恩,我们就以三年为期,到时如果皇上能够专心政事,不被儿女情长所绊,哀家就放你自由。”
      “锦瑟谢太皇太后恩典!”我俯身行礼。
      “好了,既然你答应了,就去看看皇上吧。”太皇太后说罢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仍旧跪送。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转身看着我说:“你喝下去的,确是毒药,一时半会儿虽不会致命,但发作起来也是痛楚难当,哀家每个月会让人送来解药,三年之后,自会为你解毒,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她的脸隐在门边的阴影中,只一双狭长凤目闪着难测的光。我本也没指望她能轻易饶过我,当下也未变脸色,只低头应道:“是。”

      太皇太后走后,我唤来被支走的轻凤,让她为我梳洗,又细心挑了一件水绿滚金边的襦裙,配轻纱披帛,满头青丝用皇上送的那支白玉簪绾起来,因病中唇色发白,破例点了一点朱色。对镜细看,端的是娇柔清艳,我见犹怜。
      打听得皇上在紫宸殿偏殿静养,于是扶轻凤缓缓而来。殿外候着的高公公见了我,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推开殿门,引我进去。
      偏殿内光线暗淡,帷幔低垂,隐隐有股药香。高公公指了指垂着绡纱帐的龙榻,示意我过去,自己却转身出了殿,还不忘关上殿门。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重,换上轻快的表情,轻轻走了过去。
      小心撩开纱帐,才看清皇上正闭目沉睡。不觉松了口气,说实话,经过这些天的变故后,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开始是他禁锢了我的自由,可我也欠他一个爱他的锦瑟。他害我不能与商隐团聚,又对我用强,而我害他差点命丧太液池。如今,两处病体一样心酸,倒算不清谁对不起谁了。
      几日不见,皇上的脸愈发苍白消瘦,凤目紧闭,眼角微向上挑,加上微微皱起的浓眉,好似睡梦中也在与谁较劲,浓密的睫毛投下幽暗的阴影,倒看起来有些脆弱。
      以前我从没注意,他的鼻梁竟是这么高。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从没仔细看过他的样貌,也难怪竟不知他的嘴角有道浅浅的纹痕,也许是平日太爱抿紧唇了吧。
      等到意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正伸着,想去触摸依旧紧抿的薄唇。我一震,下意识地往上移了下视线,蓦然发现他黑漆漆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么亮,那么热,我的心跳一下子漏掉一拍。
      赶紧镇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却被他早一步抓住:“锦儿,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手抓得并不紧,我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脱,也就作罢。刚想回话,忽听他又说:“就是做梦,能梦到你,也是个难得的好梦。”说罢,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悠悠长长,似心酸又似心满意足,就那样一直叹进了我心里,我竟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抓着我的手,闭上眼,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我不敢动弹,就那样半跪半坐在床脚,一会儿也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感觉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我伸了个懒腰,悠悠地睁开眼,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带笑的黑眸中,大脑有片刻短路,转瞬才明了自己的处境,忙一手掩住半张着打呵欠的嘴巴,尴尬得脸上发烫。
      皇上呵呵轻笑,拉下我的手,扫了眼我的唇,就在我以为他要吻下来时,他却只吻了下我的额头,轻轻地,怕惊了我似的点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肚子饿不饿?朕可是饿坏了,陪朕用晚膳吧。”
      我这才发现殿内已经点起了灯,而我正躺在皇上的龙榻上,被他轻轻抱在怀里。
      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刚想奔出去,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回来扶他起身。他任我帮他穿好外衣,盯着我半晌,忽说:“你不必如此。”
      什么?不必什么?不必帮他穿衣?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下,柔声说:“没什么。传膳吧。”
      我回他一笑,转身去殿外叫人传膳,有意忽略了身后他轻轻地叹息。
      皇上他兴致不错,胃口也大开,竟吃了两小碗粳米粥,喜得尚食内侍眉开眼笑,以为全是我的功劳,越发恭谨地侍候我。皇上觉得有趣,玩笑说如果以后我都来陪他用晚膳,他的胃口会一直很好。尚食内侍也是个会凑趣的,忙对我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求我一定要来陪皇上用膳。
      我嗔笑:“每日能吃到皇上专用的御膳,此等美差,我怎么会拒绝?最好能早中晚一日三餐全都陪吃,那我才是赚到了。”
      皇上被我逗得摇头失笑,当即下令,以后三餐全让我陪吃。
      然而,我却连第二日的早膳都没能陪他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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