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60、第二十章 忘川（一）

　　这夜，清涟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梦中梨花如雪，海上明月，还有……一身蓝衣，眼含笑意的轩辕承。
　　阿承……
　　清晨的即墨，鸟鸣婉转，花香阵阵。清涟收拾好本就不多的东西，结成一个小小包袱背在身上，跟在琅琊身后向着村外走去。到了无人之处，把朝离从包袱中掏出来，瞬间变为一只巨兽，身上燃起星点火光。琅琊对朝离似乎也并无惊讶之意，而朝离对他似乎也无敌意，极为驯服，俯身让他两人爬上背部，展翅向着遥天台的方向飞去。
　　遥天台仍是旧日模样，风卷流雾，乱石苍凉，明明只不过相隔几日，在清涟眼中看来，却似隔了几年。
　　朝离仍旧在那处高台上收翅落下，清涟和琅琊从朝离身上下来，仰望一片苍黑的天际。
　　“要如何上去？”琅琊问道。
　　清涟呆呆看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记得遥天台可以通往九重天上，却忘了当日是轩辕承和碧尘歃血祭天，用苍龙惊天剑阵打开了一条直通九天的剑气之途！而现在，她身上虽然有很多血可以流出来，却根本不会什么苍龙惊天剑阵！
　　“琅琊，你会不会苍龙惊天剑阵？”
　　琅琊摇头，“不会。”
　　“那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打开一条空隙，让我们进去？”
　　琅琊道：“我早已说过，就算是神仙，也无法随意出入天界。”
　　清涟眸中满是希望落空的焦灼，瞥眼看见伏卧在旁的朝离，喜道：“那我们可以坐着朝离飞上去！”
　　琅琊仍是摇头，“九重天上设有结界，凡骨之人兽若是靠近，必定会为结界灵力所伤，化为尘烟。”
　　清涟大声道：“朝离不是普通的兽，它是……”
　　话未说完，便已被琅琊打断，“妖也一样。”
　　清涟眸中的希望光芒彻底熄灭，呆呆看了琅琊半晌，忽然蹲身下去，将头埋在朝离火红的长毛之中，肩膀不住抽动。
　　琅琊一愣，半跪下来，伸手握住她柔弱双肩，将她的头抬起来，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却见她脸上满是痛苦神色，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眸中却仍是如星闪亮，只有璀璨的光芒，却没有一丝湿润水色。琅琊似是轻轻舒了口气，放松握住她的双手。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阿承……”清涟似乎并未注意到琅琊的神色，只是睁着一双近乎燃烧的晶亮眸子，低声开口，也不知到底是在问琅琊，还是在问自己。
　　琅琊看了她半晌，忽然低低叹了口气，缓缓道：“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他的下落。”
　　清涟霍然抬头，“什么地方！”
　　琅琊微一犹豫，还是温声道：“忘川之畔，三生石。”
　　清涟脸上瞬间转悲为喜，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琅琊的衣袖道：“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就去！”
　　琅琊神色却并不像她那般欢喜，反倒有一点点奇怪，看着她道：“你当真要去？你到底知不知道，忘川是什么地方？”
　　清涟摇头，“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能找到阿承的下落，我就一定要去！”
　　琅琊看着她的双眸，缓缓道：“忘川，是人界与鬼界的交界之处，凡人只有死了，魂魄才能去到那里……”顿了顿又接道：“忘川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叫做三生石，刻着每一个前往轮回魂魄的前世今生……”
　　清涟点头道：“是了，若能看见我的今生，不就可以知道阿承到底在哪里了！”说话间眼眸睁得极大，嘴角含笑，手指却紧紧绞在一起，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
　　琅琊看了她的手一眼，又道：“纵然是已经死去的人，要到三生石前，也要先喝下一碗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忘却前生事，此时即便看见了三生石上的记载，也只是一片茫然，今生爱过的，恨过的，都在跨过奈何桥的那一刻忘得干干净净。而活着的人……只怕很难能渡过忘川。”
　　清涟低头想了一想，看着他道：“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到忘川，一定要死么？”
　　琅琊看着她眼中坚定决绝的神色，忽然别开眼眸，轻轻叹一口气，“若我说一定呢，你……”
　　“我一定要去。”抬头看着琅琊略带复杂的眼神，微微笑道：“琅琊，我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琅琊不语，只是看着她。
　　“若我找到了阿承的下落，你能不能帮我去找到他，然后，把这个给他。”说着从颈上将结有逢春的璎珞取下，递给琅琊，“他要是问起我去哪里，你就说……我已经找到爹娘，回家去了。”
　　琅琊低头看着她白皙的纤指中碧绿莹莹的明珠，并不伸手去接。
　　“琅琊……”
　　“不必，我不会让你死，这件东西，还是留着你亲自给他吧。”
　　清涟眼睛一亮，“琅琊？”
　　琅琊站起身来，跨上朝离，低头看她，“上来罢，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清涟仰脸看他。
　　“要去地界，就要到一个阳气最弱的地方。”

　　世上阳气最弱的地方，便是酆都。
　　这个小小城镇，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天黑的时间永远不会变化，而且，这里的黑夜永远比白天更长。
　　小镇上居民不多，白日里看来便是冷冷清清，天一擦黑，街上便再没一个人影，甚至就连灯光也不亮起。
　　清涟和琅琊走在酆都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禁有些心里打鼓，转头看琅琊，却见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似是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心中略略安定，抬头去看天上，天上无星，却有一轮极大的月亮，和在即墨海上的那轮明月不同，这个月亮，好像模模糊糊，周身透出暗红的颜色，很是诡异，若不是知道天下的月亮只有一个，清涟定会以为，这绝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那一轮明月。
　　再往里走，道路两旁的民宅渐渐消失，两旁青松翠柏，只是在这夜色下看来也是影影重重一片漆黑。又走一段，一道笔直石阶陡然向上，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暗红色的月光洒落其上，却丝毫不觉明亮，只是更加诡异。
　　琅琊抬头看了石阶一眼，脚下不停，拾级而上。清涟转头向四周看看，只觉一片寂静，初秋时节，竟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只有阵阵怪异的松涛之声，转回头来，急急循着琅琊的脚步追去。
　　原来这石阶虽长，却也不是永无尽头，两旁松影之下，露出面前一座巨大山门，上面挂了一条蓝底巨匾，张牙舞爪的写着三个斗大的字：鬼门关。
　　清涟自他身后赶上，抬头看着那三个字，奇道：“鬼门关？”
　　琅琊点头，“进到鬼门关，便是隔了阴阳界，你可准备好了？”
　　清涟深深吸一口气，道：“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一步跨进鬼门关，除了身上骤然感到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似也并无什么异常。
　　“琅琊，我们已经死了么？”
　　“没有。”
　　“那……”
　　“这里并非真正的鬼门关，只是从这里，更容易进到鬼界。”
　　清涟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也不知接下来要怎样做，却也不好再问琅琊，怕打扰到他，只得茫然在他身后跟着，就在此时，琅琊却忽然停住，转过身来。
　　“你可会分体离魂之术？”
　　清涟摇头，“不会。”
　　琅琊神色倒也没什么诧异，只是道：“你跟我来，等下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会有一点不舒服，不过……你不要怕。”
　　清涟眨眨眼睛道：“不舒服？……会很痛么？”转而脸上却又掠过一抹坚定之色，似是下定决心，大声道：“我什么都不怕！”
　　琅琊看她一眼，转身走向一旁，在一棵高大树木下站定。那树足有三丈多高，华盖浓密，黑压压的一片，在这诡异的夜里看起来也有些狰狞。
　　“你过来，坐在这棵树下。”
　　“这是什么树，为什么要坐在这树下面？”
　　“……”
　　“我……我不问了。”
　　“是槐树。”琅琊淡淡说道，“槐为木鬼，阴气最重。”
　　清涟不敢再问他，乖乖走到那棵阴森森的槐树底下，坐了下来，抬眸看着琅琊。
　　琅琊低头，看着她一双黑亮双眸，忽然道：“清涟，你要知道，魂魄入鬼界，便也如同死过一次，万分凶险，不但折损阳寿，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就再不能回返，……况且，就算能到三生石前，也不一定就能找到轩辕承的下落，你……当真想好了么？”
　　清涟点头道：“我想好了，只是……你会不会有事，我不想连累了你。”
　　琅琊神色微微一动，似是几乎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低声道：“不要紧。”不知为何，声音竟稍稍不同往日，低低的带出一丝温柔。
　　清涟也绽开一抹清甜笑容，眸中满是感激之色，“那开始吧。”
　　琅琊点头，“闭上眼睛，脑子里不要想任何事，你已不再存在于这世上，化作沧海飞尘，飘散在一个永远无人知道的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