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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冰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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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大雨如注。
镜涵本已打算就寝,只是本就心事沉郁,此刻听着外面的雨声更添了几分烦闷,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风夹杂着雨丝拍到脸上、身上,应该是有些冷的,此刻却根本没有任何知觉。
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放在桌上的佩剑,心中蓦然又是一痛。那是四年前,自己十二岁生辰时,皇兄送给他的礼物,他甚至还记得,初得了这把宝剑的时候,他兴奋得连续几天都是抱着它睡的。
镜涵的眸子倏然一黯,咬了咬牙,提起那佩剑就走到了院内。
只消片刻,全身上下便全部被雨水打湿,原本绾好的发也凌乱了几分,其实早在狩猎那事之后他便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今日御花园之行,不过是最后的试探,亦不过是……让自己彻底死心罢了。
剑,在雨中上下翻飞起来,似乎在无声地泄露着主人的情绪。
镜涵脸上的笑意渐渐冰冷,呵,皇家,原来,这就是皇家,原来,这才是皇家。
雨下得愈发大了,风也渐渐地更加凌厉起来。
镜涵却依旧无知无觉似的,手中的剑舞得愈发狂乱,他想起了大约是七八年前的时候,小小的自己一路跟在皇兄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襟,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皇兄……皇兄……母后抛下镜涵走了,皇兄也不理镜涵了么……”
那个时候,皇兄是怎么说的呢……
哦,对了,他一把将自己搂进了怀里,声音里的温度让他那样的安心,他说,“镜涵放心,不论怎样,哥都不会不要你的,哥永远会在你身边护着你。”
呵,那个时候,他还承认,他是自己的,哥哥。
雨水顺着面颊滑进唇角,却渐渐地有了些咸涩的味道。
他曾经以为,他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皇家,但是上天总算待他不薄,在如斯冰冷中给了他那样奢侈的一份温暖。
竟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竟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抵不过所谓的皇权。
什么“不论怎样,哥都不会不要你”,什么“哥永远会在你身边护着你”,都是假的,通通都抵不过他对权力的追逐。
是不是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存在危及了他,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拔剑?
突然间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脚下一个踉跄,就直接跌坐在地上,握着剑的手慢慢松开,镜涵就在这大雨中,终于痛哭失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一个身影正渐渐地接近自己的方向。
他懒得抬头,只是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那人径直往他的方向走过来,蹲了下来,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镜涵,还记不记得哥说过,你长大了,不要再轻易掉眼泪。”
镜涵这才抬起头,眼前的人,不是镜辞又能是谁。
他很想逞强说一句“我没有哭”或者说一句“不用你管”,可是,镜涵张了张嘴,最终喊出的话只有一个字,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哥……”
镜辞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他,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但是坚定异常,“镜涵,哥说过,永远不会不要你,永远会在你身边护着你,这句话,我从来不曾忘记。”
镜涵忍不住抬头看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镜辞伸手扶起了他,并未急着带他走回寝殿,他扶着他的肩膀,眼神渐渐坚毅起来,“镜涵,如果说这一役注定无人能独善其身,那么,这天下,就由我们两兄弟联手来夺!”
直到被拉着回了自己的寝殿,镜涵还是有些没弄清楚状况似的,呆呆地看着镜辞,不出声,不动。
一时间,内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水滴在地上的声音,镜辞看着镜涵这颇有些狼狈的模样,摇头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无奈而宠溺。
若说这些日子对镜涵而言是种煎熬,对他,又何尝不是呢?看着近来镜涵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他的心里又怎么会好过,更不用说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不停地怀疑和反思着,自己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或者说,究竟会不会有效果……
午后,他相约镜泫到了他们曾无意中相遇的那处水榭,尚未来得及说明来意便被镜泫抢了先,“皇兄,有句话,上一次我忘记说,”镜泫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神色虽是一贯的淡漠清雅,声音里却有一丝叹息的意味,“从一开始就注定,无人能独善其身。”
镜辞大为震惊地盯着镜泫看了许久,“你……”眼前这人,竟似乎能读懂人心。
镜泫依旧一派淡然,“皇兄若无他事,镜泫便先行告退了。”
鬼使神差一般地,镜辞竟没有去拦他,只是在他离开之后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伫立良久,想着早上在自己书房里云影的话,想着董承轩托云影带回来的书信上的话,想着方才镜泫的话,脑海中有些东西渐渐地清明起来。
回到祈合宫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没过多久竟然下起雨来。
用过了晚膳又到书房翻阅了一些资料之后,镜辞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坐不住了。
突然,就想到栖霞宫去看看。
栖霞宫与祈合宫相距不远,镜辞换了身不怎么显眼的衣服,从侧门出去,特意选了一条平素少人经过的小路径直到了栖霞宫的一处偏院,想着这个时候镜涵也差不多应该休息了便直接去了寝殿,没想到镜涵却并不在那里。
沉吟片刻,想起方才月妍见到自己的时候似乎脸色有异,直接唤了她过来,还未发问,月妍已经先一步跪倒,平稳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哽咽,“太子殿下,七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后院……”
镜辞想都没想地径直冲出门去,在院落里,他看到倒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泣的镜涵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窒息般的难受,耳边响起的是几个时辰前镜泫的那一句“无人能独善其身”,就是那一刻,他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一声压抑的咳嗽声将镜辞从自己的思绪中带出来,看着眼前脸色有些发白的镜涵,心知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外面淋了这么久的雨这会儿应该是冷了,便扬声唤了月妍要她准备些姜汤等下送进来,然后往镜涵身前走了半步,放柔了声音,“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镜涵却是下意识般地后退了一步,依旧不说话,抬起头看着镜辞的目光里有着鲜明的不解。
镜辞叹口气,“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剩下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有些机械地换好了衣服,接过同样换了衣服一身清爽的镜辞递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顺从地坐到一边,却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镜辞浅叹一声,“原本想着一时的难过总比让你丢了性命强,现在才发现,似乎是我错了。”
镜涵忍不住转过头看他,眸子里的迷茫渐渐散去,“皇兄……”
知道镜涵一向是个聪明孩子,此刻这样子也像是想明白了,镜辞沉默了片刻,正色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向你道歉。”
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镜涵一下子就怔住了,他想,他应当是委屈的,但也应当对自己也有几分埋怨,怎么竟然丝毫没有体会到皇兄这番苦心……
只是此刻,他早已没有了其他的心思,笑容终于回到了脸上,“所以现在你不准备再推开我了?”
看着镜涵清亮起来的眸子,镜辞忍不住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任谁都听得明白的坚定,“嗯。”
镜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同生共死。”
镜辞浅笑着对上他的目光,“同生共死。”
镜涵犹不放心似的伸出了手,“那,击掌为誓。”
镜辞没辙地伸手与他轻轻一击,“放心,我再不会丢下你。”
雨声愈发大了,镜涵转头看看窗外,“皇兄今夜要不要在我这里歇下?”
镜辞摇摇头,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不了,云影应当还在我书房里坐着,我不回去的话要他坐一夜太辛苦了。”
镜涵看着他,有些不解,片刻后却也笑了起来,“那皇兄等下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别让他人看到了,我这边也会嘱咐月妍她们,今夜栖霞宫并无任何人前来。”
果然,自己这个弟弟当真是聪敏异常,“这段日子,还是要委屈你了。”
镜涵笑得更加开怀了几分,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说起来,三皇兄要是再来栖霞宫,我是不该一再辜负他的好意了。”
镜辞闻言却是微蹙了眉,“不要轻举妄动。”
镜涵了然地笑道,“这我自是知道,若是太过干脆反而惹人疑窦,皇兄放心,我有分寸。”
镜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赞赏,伸手拍了拍镜涵的肩膀,“另外还有件事要知会你,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