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宋宋

1、序*皇榜

　　元和十年秋，左丞相傅伦谋位，改年号天顺。
　　天顺二年冬，宣皇傅伦崩，皇太子傅正乔即位，称永和皇。
　　天顺二年的冬天，下了一场二十年来罕见的一场雪，天地之间混沌成一片，而在这个江南的海边小镇，却隐隐地透露了春的暖意。这是南方随处可见的海边小镇，一眼便能望到街头和街尾，因为遇上市集的日子，所以显得有些热闹，到处是叫卖着的商贩以及穿了厚重的冬衣的镇民，呵着气，彼此相互拥挤。
　　逍遥客栈门口的桃树隐隐露出了嫩芽，似在等待一夜春风便要绽开来。穿白衣的男子背着一个藤篓，手里提着十几条似乎还在挣扎的鱼，正跨过客栈的门槛往里走，身后跟着的少女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是一身简单的白衣，头发松松地绑成发辫，嘟着嘴，皱着眉，一边走一边扯扯衣襟和袖口。
　　“李老板，今天的鱼和螃蟹。”男子吆喝一声，冲柜台上的掌柜打声招呼，扬了扬手里的鱼，然后往后面的厨房去，走到一半，转过身来冲身后的女子道“云儿你先在这边等下，不用跟我进去了。”
　　“哦”少女点了点头，便走回到客栈大厅，就着往内院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了，托了腮望着男子去的方向。
　　“小二，给老子上最好的酒菜。”说话的声音有些粗重，少女好奇地望向刚进门的两个大汉，都是厚厚的粗布衣裳，上面分别打了几个补丁，坐在靠窗的那个手边放着一把黑地发亮的大斧头，睁大着眼睛，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就仰起头往嘴巴里倒，然后顺手擦了擦沾在胡子上的水珠，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也是满脸的青色胡渣，右手边上放着一把生了少许绣迹的菜刀，想是樵夫和厨师，脸生地紧，想来也不是镇上的人物，又是满口的北方口音。
　　“十几年没回家了，想死老子了，不知道我那儿子长到多高了。”樵夫满脸的欣喜，从怀里掏出一只发了黄的面粉小人，小心翼翼地放在眼前“你看，这是我十三年前离开家的时候儿子送给我的，那时候他才三岁，连叫声爹都口赤不清。”
　　“高兄你还好，回家还有老婆孩子，我家中只有老娘一个，也在五年前去世了，我连孝都没为她守。”
　　“这回回去好好给你娘守孝，也是一样。”
　　“两位客倌可是从北面来？”好事的店小二一边往桌子上放碗筷，一边问道。
　　“是又如何。”
　　“听说北方的雪都下到盖了膝盖，可有此事？”
　　“没错，确实是盖到了膝盖，连路都难走地很，耽搁了老子回家的时间。”
　　“天谴！”邻桌的男子插嘴，这个人她倒是认得的，是镇上出了名的书呆子，满嘴胡言乱语，偶尔也在逍遥客栈打打牙祭，桌子上的一小叠花生被他吃得只剩下几粒，满桌子的花生衣，“这是上天对先皇的报应，大雪阻道，半月不能出殡。”
　　“先生可别乱说，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店小二紧张地凑过去，却不料那书呆子竟是毫不避讳，往嘴巴里扔了一颗花生。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的。老天爷自有他的一套法则，谁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宣皇帝弑君夺位，只当了两年皇帝，便一命呜呼，死后大雪封路，半月不能出殡，这不是天谴报应是什么。”
　　“管他是不是天谴，对于老子来说，皇帝老儿一死，新皇登基，才有了大赦天下，老子才有机会回家见老婆孩子，不用在那冻死人不偿命的地方受那劳什子的苦了。”啊，原来都是被流放边疆的囚犯，怪不得长得这般骇人了。店小二小心地挪动脚步，不露痕迹地稍微远离他们，小心沾上晦气。
　　“新登基的新皇帝真的是那个半废的皇子？”
　　“先皇只他一个儿子，不是他登基还能有谁，倒是创下咱们冷月王朝的奇迹啊，坐在轮椅上的皇帝。”
　　“先皇分明有两个儿子”这种事情天下兼知，店小二白了白眼，觉得书呆子又在乱说话了，“只不过二皇子在几年前失踪了，去年先皇还贴了黄榜寻子呢。”
　　“本来先皇是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的，大女儿傅雪柔是前朝皇妃，在两年前的宫廷之变里自缢而亡；大儿子就是现在的新皇了，五年前先皇还是左丞相的时候跟随先皇西征青之国，结果落下残疾；小儿子傅清乔是了不得的人物，十五岁封青龙少帅，到了二十岁便被封为了青龙军将军，统领咱们冷月王朝的全部军队，只可惜，在两年前，先皇登基之前便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说，先皇谋得皇位又如何，却是无人继承，一个残废的皇帝又能坐得住多久的江山，更何况传说前朝太子龙浅策并没有死，而是从那场宫廷争斗里逃了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岂会一辈子安之若素，想来前朝王子卷土重来是早晚的事。”
　　“这王朝变来变去，也没个尽头，想来我们冷月王朝气数快尽了。”
　　“那是皇帝老儿该担心的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谁当皇帝还不是一样。”
　　客栈里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讨论中来，人多的地方，便是是非多的地方，少女托着腮听着他们的讨论，听得津津有味，连白衣男子从内堂走出来，在她身边站了片刻也浑然不绝，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云儿，咱们回家啦。”
　　“呀，大哥回来了。”恍然大悟地站起身，跟随着男子的步伐往大门走去，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国家大事的人群。
　　“听说那个龙浅策……”
　　“喂，老高，你看什么？”樵夫把手放在厨师眼前挥了挥，顺着他的眼光望向走出门的白色弱小的背影。
　　“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有点面熟，好象在哪见过。”他拧紧眉毛，仔细地思索起来。
　　“你眼花了吧，距离宏州还有三天的路程，这里又怎么会有你认识的人。”
　　“那倒也是。”厨师回过神来，继续啃着手边的猪手，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一拍桌子“原来是她！”吓地旁边几个正很投入的讨论着的人们全都抬起头看他高高举起的猪手。
　　“鬼面将军林落云。”
　　“切！”满堂的倒彩声，厨师尴尬地放下猪手，“我没说她是，我说她像，五年前，我在一个青之国的俘虏那见过她的画像，真的是很像。”
　　“鬼面将军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小云也不过才十几岁，五年前才多大，莫不成统领百万大军的会是个小女娃！”
　　“就是，更何况鬼面将军早在五年前就死了，青之国的人早将她的遗体运回了青之国，并且被封为护国郡主，难道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再返老还童？”大家都权当是那个厨师开了个天大不可信任的玩笑，嬉笑着嘲笑开了，厨师颇有些不好意思，蒙头开始啃他的饭。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双白衣的男女依然还是很显眼，少女不时地小跑着跟着男子的步伐，时而扯扯衣襟，似乎是衣服穿着并不合身，于是总觉得别扭。他们只是这个名唤平安的江南小镇上的小小的平民百姓，之于那些传说中的人物，那只是传说而已，平安平安，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换回绿的那件衣服啊，这件衣服很别扭啊。”
　　“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男子笑了笑，眼神瞥过去，望见墙上已经剥落地只剩下一点的皇榜，上面的字迹也开始模糊不清。
　　朕年岁已大，垂垂病已，兹长子有病在身，不适早朝，寻二子清乔，年二十有三，回继大统，乃我社稷之福，望从朕之孝，天下之孝，速归。天顺一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