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35、【番外·安莘玮】半个结局

　　安莘玮陷入了一场更严重的怪病中。他不断做着奇怪的梦，梦见在决战的赛场上滕冰坐在替补队员席看他的比赛，喊他的名字：“莘玮，加油啊！进攻――好球，三分！”接着裁判的终场哨声就吹响了，107比106，江海龙溪以一分的微弱优势险胜对手，滕冰高兴得跳起来，冲到他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绕了半圈。“耶！我们赢……”她话没说完，安莘玮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总是在这一幕的时候惊醒，醒来下身一片湿漉漉冰凉凉。他懊恼地揉了揉脑袋，头疼欲裂。尽量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但接近一百公斤的体重，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让床发出如释重负的吱呀声。同室的阿良翻了个身，安莘玮吓得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你……又换内裤哦？”阿良闷闷地问。

　　“……上……上厕所……”

　　“放屁，有道是‘少壮撸一宿，老大快枪手’……”

　　“滚你妈的，少管闲事啦！”

　　这个流氓，色鬼，猥琐男！妈的心思居然这么细腻，还是不是个男人？！高老头是对自己的表现有多不满意，才把他跟这个人渣安排在一个房间？！安莘玮忿忿地腹诽，一边换了条新内裤，再把原来那条用卫生纸和口袋缠好丢在门外，免得等阿良醒了被他抓个现行，肯定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第二天江海龙溪对上深圳南虎。不知道这支号称华南最强的队伍是不是被江南冬季的怪天气弄得水土不服，三节下来已经被江海龙溪领先二十多分。晋级形势喜人，老高便换安莘玮上去找找状态。结果他还没打满六分钟就被换了下来——一个两分球，四次防守失误，一次进攻犯规，没有任何助攻、篮板或抢断，惨不忍睹的成绩让高指导火冒三丈。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助理教练罗静把情绪濒临失控的老高拉到一旁，用她女性特有的沉稳口气问安莘玮。

　　“对不起，罗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找不回手感……”

　　“等你找回手感，我们都已经回江海中学挖煤炭去了！”高教练又伸过头来吼道。“挖煤炭”是他经常说的话，据说当年朝鲜足球队在国际大赛上对阵巴西队时打进一球，采访队员后才明白如果他们没有进球，回国就会被发配去煤矿当工人。老高喜欢说，如果赢不了比赛，我就回老家去挖煤炭。当然，这么久了，他还是在篮球队安安稳稳地当教练，也没人发配他去哪里当煤矿工人。

　　“安莘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罗静严肃又忧虑地问。

　　“……”女教练真是可怕的存在，她们的洞察力比男性要敏感得多，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们的火眼金睛。安莘玮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乱摇了摇头，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如果真的状态不好，就不要逞强。打没有把握的仗，对你和篮球队都不公平，你知道这次联赛对江海中学来说有多重要吧？”

　　安莘玮点头。史上最强的队伍，没有伤病困扰，创造篮球队历史，夺取全国冠军……这些话老高天天挂在嘴边，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和高导会对再评估一下你的表现，总决赛不容许我们冒任何险。”

　　“……罗导！”

　　罗静定睛看他。

　　“总决赛我必须得上。”

　　“那就用你的行动说服我。”

　　安莘玮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平静的心被滕冰搅乱了，但他没有那么强大的心志，可以控制自己在篮球场上忽视她的存在。这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是他恶作剧地让她受伤的地方，是她拥抱过他的地方，是她和他最后道别的地方。他在她的气息和目光中欢笑，哭泣，失败，胜利，他是那么习惯于她的存在，又是那么甘愿被她忽略……而现在，一切转眼间都颠倒了，他将成为她视线的焦点，而她将不再守候。该怎么办……安莘玮迷失在相悖的循环中，痛苦地抱住了头。

　　“Hi。”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滕冰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

　　“……滕……你……怎么……”

　　“我来看你比赛啊。”她笑盈盈地说，似乎抑郁症在一夜之间痊愈。

　　“……”

　　“刚才那记进球，叫什么来着？Hook shot？单手上篮……”她认真地回忆着安莘玮教过她的技术动作，“用另一只手压制住防守队员……”

　　“……”

　　“你说过这个动作技术含量很高的吧？”

　　“没有啊……”安莘玮闷了半天，终于能开口说半句话。

　　“我从来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能跳哦，好厉害。个子这么高，居然还很灵，一晃就到篮下了。”

　　“……”

　　明明自己表现那么烂，她还不吝赞美，这样的滕冰姐，真的是让他很困扰……好烦……头又开始痛了，阿良好像在往这边看，高老头扯着大嗓门在喊组织进攻，罗导的威胁犹在耳边……

　　“不过那个犯规又是怎么回事？裁判判带球撞人，可我看已经是在自由冲撞区了，为什么要给深圳队罚分？还是我看错了？”

　　“……你看错了……我在三分线外。”

　　“是吗？”滕冰笑了笑，又轻轻耸肩，“我真不是个好观众，也不是个好学生。被你言传身教这么久，连裁判的判罚都看不懂……”

　　“看不懂就不要看。”嘴巴不顾大脑，稀里糊涂说了出口。

　　“……”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所有讨厌的声音都消失了，心脏猛地一抽，好痛……

　　安莘玮不敢发出一点动作，怕一抬头就能看见滕冰那苍白瘦削的脸。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是在把滕冰推开吗？那他之前对她的那些渴望算是什么？三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她的微笑又算什么？！不……不……眼前她的在意不是真心实意的，那只是她离开前对他的善意补偿……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抑制不住想拥抱她、温暖她、亲吻她！清醒一点吧，你这个傻瓜！就算你现在这样做，又能改变什么呢？她还是会离开你，而你却必须生活在对她无尽的思念之中！

　　水与火在他身体中又开始掀起一波大浪一簇热流，心脏像是充血，跳一下就扯得痛。安莘玮紧紧咬牙，握死的拳头，指甲快要陷到肉里。

　　“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看不懂就不要看，听不明白吗？要走就快点走，去你的台湾，不要再来打扰我！”他站起来，吼出自己都听不懂的冰凉凉的话语。滕冰的身体被他的影子包围，另一个黑色的世界重新把她笼罩起来，这个残酷世界的缔造者，叫做安莘玮。

　　他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运动员宿舍的。听张余年说，他和滕冰闹翻之后就跟发疯一样去找老高要上场把王砺换下来，老高说你把力气省到下场再折腾吧，安莘玮像没听见，直接冲去技术台要求换人。幸亏阿良及时出手一拳把他打到趴在地上起不来，才没有被罚禁赛。说来也奇怪，换做平时阿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那天他好像很虚弱，别说走路，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是被王砺和张余年两个人一起扛才扛回了宿舍。

　　滕……冰呢？他醒来以后第一句就问的这个。“我哪晓得。”阿良吃着泡面语句不清地回答他，“我说要送她回去，她说不用，自己一个人走了。”

　　“喔……”他闭上眼，像个死人一样再没有任何感觉。

　　阿良出奇地没有多说一句，他也许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不能被任何人理解，也无需被任何人安慰。

　　三天以后的联赛总决赛，安莘玮作为江海龙溪首发得分后卫回到赛场。他第一节砍下十六分两个篮板两次抢断和五次助攻，随后两节更是越战越猛，一路领跑技术统计得分榜。但沈阳飞虎的队长李庚浩也不是什么善茬，拿到全场最高的六个三分球不说，还给江海龙溪制造了不少技术犯规，尤其是他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凭借速度成功防守安莘玮，终于让沈阳飞虎实现了三连冠的梦想……

　　“好了好了，不要一个个都跟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人家看了以为我虐待未成年人咧！”

　　更衣室里，老高一反常态劝慰起大家来，平时就数他最看重得冠军，这会儿却满嘴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参与就是胜利”，冷静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你你，安莘玮！”他指着角落里的人，“我又没让你面壁思过，你在那儿站一晚上，就能出手再快一点了吗？就能拿冠军吗？！”

　　“……”

　　压哨的三分球因为出手太晚被判无效，江海龙溪痛失冠军。所有人都觉得是那个体能和速度都逆天的李庚浩干扰了安莘玮的进攻，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滕冰，李庚浩根本防不住他……

　　一周后，球队恢复冬训。

　　“莘玮，你不是跟我开玩笑？”

　　盥洗室里，张余年皱着眉，表情像是被冰冻了一整年，冷得吓人。

　　“抱歉……”安莘玮声音很低，近乎喃喃自语。

　　“为什么？”

　　他摇摇头，终于抬起眼第一次直视张余年：“我先跟你说，高导那边我也会告诉他……”

　　“我X你妈的你说个逑！无非输个比赛，你就这么孬吗？！”安莘玮话没说完，张余年一拳就挥了过来。他从没见过队长发这么大的火，连输掉决赛后都没这样骂过人。但他并未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对不起，队长，我已经决定了。”

　　“别叫我队长！我他妈没你这么没种的队友！”

　　安莘玮红着眼，转身离开。

　　“喂，小子！”

　　他转身，一直在旁默默抽烟的阿良扔了烟头，喊住了他。

　　“这个，拿去。”

　　他从包里掏了本书扔给他：“滕冰的，让我比赛完了给你。”

　　纸页在空中飞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那不高不低的声音中阿良攀着张余年消失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走啦，阿队！天涯何处无后卫，干嘛非要安莘玮啊，小良良还陪着你喔……”

　　棕色封皮，淡灰内页。安莘玮记得，那是滕冰问他要加油的那天，她准备补考的书。扉页有她隽秀的手写字，抄的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总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