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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教皇厅的窗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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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圣域的时候,教皇厅是沙加最喜欢的地方。那里很高,很大,很亮,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在教皇允许的范围内,沙加可以整天整天地站在窗户前面,默默眺望山下的熙熙攘攘。
外面是什么,他问,是恒河吗。
外面就是人间。教皇回答,是你来的地方。他本想说得轻松些,可是三重冠太沉重,压住了他的笑容。
他从人间而来,却再也无法回去。人间的岁月太短,只在他眉间留下了一粒朱砂。沙加每每想到这里,就会特意用刘海盖住眉间一点,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发丝抚着他的额头,凉凉软软,像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妈妈的手。
他从此便忘了人间。
直到某一天他走进教皇厅,见到窗台上的孩子。孩子同他年纪相当,抱着膝盖坐在教皇厅宽阔的窗台上,他的背靠着雪白的墙,微微扬起脑袋。教皇厅的窗户透明而且恢宏,窗口孩子背着光的修颀身形便成了一幅剪影。阳光流泻进来,一粒粒细致地绕过孩子头发和睫毛,又跌向地上的影子。沙加注意到孩子的神情很专注,仿佛目光所及之处就是整个生命。
孩子感觉了到其他人的存在,向沙加站着的方向偏过头来。浅紫色的发丝滑落下他纤秀的耳廓,擦过脸颊轻轻晃动,一瞬间美丽的如此不真实。
“窗台被太阳晒得很暖——教皇厅里太冷。”他微笑着指指外面,“而且,这里看出去的风景很好。”
然后他松开抱膝的手,无声地落回地上,没有风,原本柔顺地伏在孩子手背上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洒落一地随意的优雅。他又彬彬有礼地说你好,我是白羊座的圣斗士穆。
我叫沙加。
“我知道,处女座的圣斗士。”孩子眯起眼睛,笑容更显得温柔。“教皇大人本来说,明天我就可以见到你。”
我也知道,你是教皇大人的弟子。从中国来,念力很强。
“你是来找教皇大人的吗?”
不,我——只是想从这里看外面而已。
“我也不是,我是专门来坐窗台的。” 一个全新的笑容缓缓舒展,“提早见到你真好,沙加。”
多年以后沙加才突然惊觉,自己对于圣域的全部记忆都早已永远地凝固在了初见时昏黄浊世中的那一霎那。没有人知道,当日窗台上抱膝微笑的孩子始终在沙加的世界里静静伫足长大,直到生命尽头也不曾离开。
那一年,沙加六岁。他隐约想起在出发去圣域的前一天,他那银白头发的老祖母把他抱在怀里,为他唱了最后的一支儿歌。
此后的日子里两个孩子形影不离,成就出一个小小的人间。穆问沙加,祖母最后的歌谣是什么样子的,沙加摇摇头说再也记不起来。穆仍是笑了笑:“其实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啊,在这里也可以听到。”
沙加看着穆从白羊宫的角落里拿出几个小瓶。瓶子的颜色是纯白的,大约拳头大小,瓶壁很厚,材料也很粗糙。
别看它们不好看,是我家乡带过来的呢。穆说,他把嘴凑近瓶口吹起来,瓶子发出呜呜的鸣声,随着爱琴海的风飘到很远。
“这个,就是我小时候的歌谣。”
沙加接过小瓶,学着穆的样子把瓶口对准嘴巴,居然也能吹出声音来。真好听,他说。穆第一次知道沙加也会笑得那么开心。
于是穆又说,这并不算什么。他可以把这些瓶子系在高杆上,等海风吹来的时候所有的瓶子都一起作响,好像一首奏鸣曲。两人当真在竖起一根高杆,把瓶子小心翼翼的用铁丝缠绕着系紧,惟恐它们被风刮落。穆笑着,沙加也笑,却都不曾言语,只一心一意的等待小瓶在风里发出呜呜声。然而等他们手忙脚乱的完工以后,那些瓶子却晃荡摇摆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两个孩子在下面仰着脸,心中都觉得黯然。大概家里的风和圣域的风不一样吧,穆满脸遗憾,想动手把那些瓶子拆下来。
“我可以把它们拿回处女宫去吗?”沙加在一旁轻轻问他,“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可是它们不会响啊。”
“也许——等风大一点的时候就可以。”沙加低下头去,撒了平生唯一的一次谎:“处女宫那里的风会比这里大呢。”
“那我就把它们送给你了。”穆抬头看看他的珍宝,又笑着看沙加,“不过,等它们响起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沙加用力地点头。穆忽然伸手拨开他的刘海,显露一滴令人心悸的红。“没想到沙加你也会那么孩子气。”他说,“这点朱砂印不是很好看么,为什么要特意遮盖起来呢?如果那样的话——”他指着自己的前额,“那我岂不是要把整个脸都挡住?”
“不是啊——你的很好看。” 沙加赶紧说。他带着小瓶子回到处女宫,知道自己得到了一生中最宝贵的礼物。
后来圣域刮过几次很大的风,小白瓶从来也没有发出过鸣声。逐渐长成少年的沙加常常一个人站在宫门口,像以前眺望人间一样眺望已经空了许久的白羊宫。
一个人的手指原来可以那么温暖,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