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暮闻歌

8、狂欢节（1）

　　阿瑞斯！
　　一声沉重的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莫新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水光。
　　里昂把早餐丢在桌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把他抱回床上，又是着急又是好笑地说：“怎么睡觉睡得滚到地上去了？别揉，我去拿医疗箱。”
　　莫新木然蜷缩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发冷，捂着右额的手颤个不停。
　　床离地面不到三十厘米，摔下去就算头着地，也不可能像刚才那样痛。虽然那种痛觉只是瞬间，短暂得像错觉，但足以让他想起痛敏剂，与之相关的那些阴暗记忆随即汹涌而出……
　　里昂拿来医疗箱，仔细地在他右额的肿块上喷了些消毒阵痛喷雾：“别用手碰，十分钟见效。现在头晕吗？刚才还撞到哪里了？”
　　“不晕，没撞到别的地方。”莫新撑着身体坐起来，右额上的疼痛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程度，但他仍对那一瞬间的剧痛心有余悸。
　　“今天的晨跑……”
　　“我没摔到腿，当然要去。”莫新不经意间看到了里昂的表情，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没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女神会提出来的。”
　　“莫新……”里昂把医疗箱放回原处，回头看着莫新，欲言又止。
　　“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大概是吧。摔下来吓了一跳，记不起梦到什么了。”说完，莫新进了浴室。
　　里昂看着浴室的门板，轻轻地摇了摇头，把早餐放进食物加工室，设好时间后便坐到桌边，开始浏览今天的各方消息。
　　莫新在镜子里端详着右额上鼓起来的肿包，拨过几缕头发想遮一遮，却发现这是欲盖弥彰，索性把头发全部往后梳，大刺刺地露出整片前额。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早晨起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里昂？七个月以前，还是八个月以前？
　　里昂拥有第一缔结者的特权，可以随意进出这套宿舍，但只是每天早晨在他晨跑前出现，带来早餐，等他晨跑回来，一起吃完早餐，然后送他去“桔屋”，此外，几乎从不在这里多做停留。
　　如果里昂更多地出现在他的空间里，他会毫不犹豫地出言驱赶，可里昂却极好地把握着尺度，留给他足够的空间。他不止一次问过里昂，为什么总挑早晨？里昂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莫新有些烦闷地走出浴室，里昂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好消息——芙尤切城从明天开始举办狂欢节，为期三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狂欢节？周年庆，还是纪念日？”莫新拿了杯清水，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维克特城是人类移居第二伊甸后建立的第一座城市，像一座防御型堡垒，芙尤切城则不同，那座新生的城市拥有更加宜居的环境，城市维护系统也更加完善。
　　“狂欢节是为了给年轻人提供更多接触、认识的机会，你会喜欢的。”里昂一直在动员莫新搬到条件更好的芙尤切城去，但莫新没兴趣，而重生女神也态度不明，没有和他一起劝说莫新的意思，于是搬家的事情就这样拖了一年。
　　“我去晨跑了”，莫新打开门，回头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去不去。”
　　“嗯，等你回来吃早餐。”里昂点点头，等门关上后，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莫新出现在楼下，做完两分钟热身运动，然后轻快地跑出去……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莫新现在能全程匀速地跑完两千米，耗时十分钟，这样的速度虽然不算快，但他的身体至少摆脱了“羸弱”、“病弱”一类的形容词。

　　莫新喜欢“桔屋”的工作，此外，导航机器人桔子总是能在需要的时候提供必要的服务和帮助，善意人意到了经常让人忘记它是人工智能这个事实。
　　吃过午饭，莫新从“桔屋”后门爬上了隔离台，一边散步一边望着防护罩外面的景色。
　　第二伊甸是一颗类地行星，空气成分和重力都与地球十分接近，但并不完全一样。这里的氧气含量和重力都比地球略高，却也没有超过人类的适应范围，所以防护罩的作用主要是为了把人类居住区和这里的原生动物隔离开，附带着发挥空气成分调节作用。
　　隔离台是城市居民自由行动的最外边界，是整座城市距离防护罩最近的地方，但仍与防护罩有着近百米的距离。防护罩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想出去？”塔伦特
　　“出去做什么？”莫新回头笑了笑。他和塔伦特常在这里遇见，不知道是偶然，还是缘分。
　　塔伦特闲散地走过来，闲聊似地说：“芙尤切城的狂欢节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里昂没有邀请你去参加？”
　　“他说狂欢节是为了给年轻人提供更多接触、认识的机会，我没兴趣。”
　　“他这么说？这是他说的？”塔伦特突然大声笑起来，笑得蹲到了地上。
　　“嗯。”莫新撇了撇嘴角，他一开始就知道，里昂语焉不详是为了隐瞒狂欢节的真正意义，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也没多问。
　　塔伦特的笑声戛然而止，古怪地看了莫新一眼：“你怎么不问我笑什么？”
　　“哦，你笑什么？”
　　“……”塔伦特猛地站起来，指着莫新的额头问：“摔了？脑震荡了吗？”
　　莫新习惯了塔伦特的跳跃思维，淡定地点了点头：“除了这个很快就会消失的包，没检查出其他问题。”
　　塔伦特对此似乎感到很遗憾，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狂欢节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问女神，也不会问里昂。”
　　一阵风掠起了塔伦特的白发，发梢扫过莫新的耳畔。
　　“如果你去，我或许也会去。”
　　塔伦特怔了怔，垮下肩膀说：“我没资格。”
　　“你没资格？机械研发部首席工程师都没有资格参加？”莫新诧异地看着塔伦特，没有看到任何撒谎的迹象。
　　塔伦特揉了揉鼻子，走到隔离台边缘懒洋洋地坐下，慢悠悠地说：“你有没有觉得防护罩很多余？如果要隔离原生动物，完全可以采用成本更低的防护设备。”
　　莫新走到塔伦特身边，默然地陪他坐着。
　　“你一定不知道，对人类而言，第二伊甸的自然环境不会致死，却能影响生育。我们是外来物种，这颗星球用这种看上去很柔和的方式排斥我们——这一点，直到拓荒者第二代出生时才被发现。”
　　“所以，防护罩是为了隔离自然环境而存在的？”
　　“初衷是这样的，事实上，防护罩的确减缓了人口出生率的下滑趋势，但是那种查不出来的生育影响因素已经进入人类的基因，出生率仍然一直在下降。”
　　莫新打了个哈欠：“以重生女神的智能程度，完全可以帮助人类脱离原始的自然繁衍方式，比如人造子宫什么的。”
　　“问题是女神的最初设计者给了她一个基础理念，那就是要确保人类的自然繁衍。设计者让她记住，只有自然繁衍的后代，才有可能在最良好的亲缘环境里成长，而亲缘环境对婴幼儿时期的人类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必要环境。”
　　莫新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看着塔伦特说：“如果狂欢节是为了给人类提供自然繁衍的前期平台，那么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怎么会没有资格？”
　　塔伦特耸了耸肩，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截没有血色的手臂，在莫新面前晃了晃。
　　莫新说：“我知道，你有白化病，但我觉得除了外表看上去与众不同，没什么大问题。”
　　塔伦特摇摇头，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各式各样的微型仪器，从里面挑了个有尖角的，面无表情地朝左臂划去。
　　一厘米长的尖角没入皮肤，却只渗出了一点稀薄的粉红色的血液。
　　“你不是白化病？”莫新从没见过粉红色的血液。
　　塔伦特抿了抿嘴唇，在手臂上划出了一个“L”型的切口，掀起切口拐角处的皮肤。
　　莫新目瞪口呆地看着塔伦特手臂里面的“东西”——既不是机械，也不是血肉，而是一种兼具两者性质的东西，质地接近于生物组织，结构却更像机械系统。
　　塔伦特若无其事地把那层皮肤盖回去，放下袖管，轻声问：“你觉得我是什么？”
　　“你是人，”莫新不假思索地说，“但我想知道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两岁的时候开始出现骨骼软化症，一年之内就可能全身骨骼软化成油膏状。女神对我进行了全身改造，让我活了下来。”塔伦特扯了扯自己的脸，对莫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唯一的麻烦就是生长期每年要脱一层皮才能长大，不过，这个问题在成年后就不存在了。你觉得这样的我会有自然繁衍资格？当然，我也不稀罕！”
　　莫新沉默片刻，问：“里昂知道吗？”
　　“除了你，大概没人不知道。”塔伦特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大笑起来：“当初我可是第一个人类生物机械改造样本！身体改造过程和成长期蜕皮过程都有记录，只要女神许可，你也可以看到，据说相当刺激。”
　　莫新抬起手臂，一掌遮住塔伦特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你都快笑出眼泪了。”
　　塔伦特顿时变得浑身僵硬，片刻后缓过来，拉开莫新的手，凝视着他说：“莫新，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吧。”
　　莫新扭头望着防护罩外的荒野，淡淡地说：“我没有愿望。”
　　“你有，我知道。”塔伦特哼了一声：“别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侦查设备研发，尤其是监控器和跨星域信息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