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X卢瀚文]华山畿》森犀

14、崩山陵

　　孙翔。

　　这年轻的嘉世庄主背后是隆隆瀑布，飞溅而起的水花闪闪发亮，同朝阳一起，照见他面孔俊美，衣饰华丽，神情高傲，手中却邪乌黑却锋锐，山岩簇拥之中，他仗矛而立，英武挺拔，有如光化万物的神君。
　　——如此明亮而耀眼。

　　当初叶修见逐，江湖尽皆以为嘉世山庄群龙无首，谁道大长老陶轩照旧例客邀五湖四海，席上主位中，却赫然坐着孙翔。
　　年纪虽轻，却已声名鹊起的超卓武者，身负却邪，锐意不可方物。
　　从那天起，孙翔便正式成为了嘉世山庄的新任庄主。

　　而原本的继承人邱非，却从此退做了他的影子。

　　相对而立，孙翔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邱非，口中厉声道，邱非！你竟敢私盗秘卷，叛庄出逃，该当死罪！然而看在过往情面上，只要你交出秘卷，束手就擒，我便饶你一命，带回庄内，再来发落！
　　邱非眉头微跳，本想过的千万种应对竟然都不在意料之中，他按下性子，不动声色地发问，这是你的意思？算数么？
　　孙翔脸色一沉，那是自然！
　　然而他说的却不全是真话，大长老当初下的任务是直接擒拿，若做不到，便就地格杀，与他同行的肖时钦却暗地里对他说其中似有玄机，劝他莫将事情做绝，以观后效。
　　当时他一口回绝了，道其他可忍，邱非胆敢杀刘皓，实在该死！
　　真要说起来，他跟刘皓也没多少交情，只是当初他在嘉世便承刘皓辅佐，纵然性情不投缘，好歹有情面在，又年轻骄傲，觉得副庄主被杀，自己这个新庄主，面子上也太过不去。
　　肖时钦苦笑，含混的说刘皓的事情还有许多疑点，不好就这样盖棺定论……他看准孙翔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慢慢磨了许久，终究叫他松口，答应了自己。
　　若在孙翔自己，应了肖时钦，一面是因为对方放弃雷霆门之主的身份转入嘉世，仿佛泰半是由于他亲自上门相邀的缘故，况且平日里肖时钦智多心细，待自己又极诚恳，听他的总归没错，还少了许多麻烦；另一面则是因为他对邱非也无甚私怨，从前在庄中，邱非虽是内敛冷淡的性子，礼数却不缺，和自己搭档时也尽职尽责，若不是刘皓说邱非本是嘉世内定的继承人，肯定现在对孙翔暗藏怨恨，他觉得自己说不定还会更喜欢邱非一点。及至后来生出许多事端，他又气恼，又想果不其然！可见到邱非，与昔日无二的素衣长身，眉目漆黑，那种冷静坚决的神情，竟让他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对。
　　可那又是什么呢，他压下迷惑，心中更是升腾起一种沸腾的战意。
　　当初他任嘉世新庄主，也并不全是溢美之声，许多老弟子敬爱叶修，对他也颇多挑剔，私下都道他不及叶修，第一战法名不副实，甚至有些爱屋及乌，连带着叶修亲传的邱非也一起惦记上了，只说他吃亏在年少，要是大几岁，与孙翔相较，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孙翔素来自视甚高，听得这样的闲言碎语，肺都要气炸，最初追杀邱非时，众门人听长老之令，就算他想要单挑邱非也难以做到，而如今，孙翔长矛一挥，喝道，你们统统退下！
　　嘉世门人们面面相觑，终究无人敢撄其锋芒，只得无奈从命。
　　孙翔锐利的眼神又盯回了邱非，森然道，你若不束手就擒，让我亲自出马，也是一样！

　　邱非仰起头，过于明亮的光线，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若有这么一种人，尝过从云端跌落地底的滋味，从人人恭维到个个刁难，还能安忍不动，冷静自持，则无论是谁，都不可小觑。
　　叶修如是，邱非同样。
　　他也曾迷茫过，也曾彷徨过，甚至也曾怨恨过，然而恨的却不是代替他的孙翔，不是谋划这一切的长老，不是煽风点火的刘皓；
　　——他恨叶修背叛，恨宋奇英背弃，更恨自己无能，相信过的一切，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坍圮下去，分崩离析！
　　时过境迁，幼稚的怨愤都已烟消云散，如今他只拿一双冷彻寂净，黑白分明的眼眸望向孙翔，淡淡道，听你话意，究竟是想取秘卷，还是想与我一战？
　　有什么区别么，孙翔不屑。
　　邱非凝视着他，从意气风发的眉眼要璀璨流光的袍角，最后停在漆黑的却邪上。
　　他最憧憬的人手握过的战矛，锋锐之前，所向披靡。

　　曾是嘉世最重要的利刃。

　　邱非心里慢慢渗出一丝愤怒，他不介意做别人的影子，不介意被闲言碎语所埋没，他知道自己很强，只要继续努力，终究能够保护曾经未能保护的一切。
　　就算现在狼狈沦落，事情其实也未脱出他的掌控。

　　孙翔，邱非一字一句地说，你既为庄主，如今嘉世已危如累卵，你竟还茫然不知么。

　　回答他的，是一记当空劈落的怒龙穿心破，孙翔身负江湖第一战法威名，役使却邪，地动山摇，无数垒岩遭此撼动，尽皆从山体上脱离剥落，崩然下坠，景象骇人，直如末世，一时间烟尘四起，声动八野，气势千钧！

　　战矛相接，气动山河，不仅地面摇晃，瀑布水流也被这斗气所激，霎时炸裂，化作瓢泼，当头落下，众门人皆被淋得透湿，高英杰运起护身罡气，风雨不侵，却仍是一派潇洒。他已令微草弟子在外围警戒，一来是为了不驳孙翔并嘉世的颜面，二来，却也打了黄雀在后的算盘。
　　刘小别当日说肖时钦似知其中内情一言，叫他多留了个心眼，倘若有变，微草也必得占尽天时地利。
　　提气立于巉岩之上，高英杰冷眼查看着邱非与孙翔此战，一锦一素，各自斗气宛若两条蛟龙缠斗，似乎孙翔还略略占了一丝上风。他正耐心等待他们露出破绽，忽而神色一变，身形立动。
　　一道幽蓝刀光擦着他的手臂陷入峰岩，入内三分，溅起碎石无数。
　　高英杰不动声色道，一帆这个招呼，打得真不客气。
　　乔一帆已急急赶来，第一眼便是望见这昔时好友壁上观战，然而心知他必不会就此束手，方悄无声息地潜进，抢占先机。
　　英杰……乔一帆心思百般，最终却只是叹息着念出了这个名字，高英杰闻他此言，也有一霎恍惚，仿佛还是旧日；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心念电转，高英杰嘴角一勾，温柔款款道，一帆倒是有心，可惜今日我却不想奉陪。
　　他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便从斜刺里窜出，迅疾无比，乔一帆阻挡不及，肩上立时溅出血花。
　　小别师兄，这里便辛苦你了。
　　高英杰低声说，刘小别一击得手，并未懈怠，流魂如银电白光，挑破了拔地而起的鬼阵中那缕缕冤魂。

　　他正欲抽身，却听到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小高何必匆忙？

　　高英杰顿在原地，炎气顺势卷尘而起，直逼他面门！

　　清光亮过，高英杰收回晨露，凝视着眼前笑吟吟的剑客，和他赤红灼热的剑锋，慢慢开口，如此看来，小卢你的伤，倒是没有大碍了。
　　卢瀚文扑哧一声，说小高你这话，怎的听起来这样遗憾？
　　那是因为……我不想伤你，高英杰回答。
　　就知道小高你最好了，卢瀚文还像是过去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道，只是我不明白，小高你明明不是那等会迁怒的人，为何定要纠缠邱非呢？

　　他的眼睛明亮澄澈，甜似琥珀，内里却是锐利凛冽的剑锋，无所畏惧。
　　高英杰本不想如此，但卢瀚文的光明，却让他的痛苦变得尖锐，无所遁形，仿佛一条毒龙，吞噬所有温柔和友爱。

　　小卢，他控制不住地柔声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是你，这一路上能与邱非同行吗？

　　卢瀚文一怔，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高英杰，脸上露出了微微冷笑。

　　阵法被破，第一时间里，盖才捷便役使符鬼，向别院中四处查探，情况很是不妙，门户大开，嘉世众人已经侵入，而照高英杰性情，微草也势必不会坐观其变。
　　只是盖才捷心中却更有一层忧虑，虚空情报遍布江湖，为何自己却没有收到他们将会动手的线索，他自信寨内前辈们绝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情报源出了问题。
　　能跟虚空在这一点上相抗衡……盖才捷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心意把定，并未向邱非等人那边进发，反而唤出青驱，严阵以待；

　　一个核桃大的硬物咔嚓擦咔擦不知从何处滚出，盖才捷符咒才出，它却已立刻炸裂！

　　尘土被掀起，这却不是最紧要，反倒是铺天盖地的烟雾霎时弥漫，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盖才捷抬手护住双目，迷蒙之中，只听到一个似乎有些温吞的男声欸了一声，随后却是一片寂静。
　　然而盖才捷却已了然，沉声道，果然是您，肖时钦——肖门主！

　　那声音见被认出，却不慌乱，只道，能瞒过你到现在，已经比我想得好多了，倒是小盖，你可是愈发精进，你们大当家和二当家一定很高兴。
　　还有，我已不再是雷霆门的门主了。
　　虽是对敌，肖时钦讲话依然很和善，盖才捷却不会掉以轻心，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这是怎么回事？离开雷霆，您也不怕小戴和小米他们伤心么？
　　肖时钦却沉默了，再开口时，语气淡了许多，妍琦和修远永远是我的家人。

　　叙旧到此，也该差不多了，肖时钦道，你也不用白费心思，现在悄悄结太乙天辅印已经太迟了，而先前设下的升天阵陷阱，你以为，我会踏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