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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手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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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以为,江上那一幕,必定能让我重拾蛮横自傲的恶名,熟料却只是成了茶余饭后一笑而过的谈资,主要是因为两个人、两件事。
江上推人入水事件第二天——
两个作威作福、嚣张跋扈的纨绔在倚红楼闹事,不仅口出恶言,而且指明要倚红楼头牌苏醉烟“小心伺候”。
适时苏醉烟懒起下帘帷,自雕花楼阁中拾阶而下,手中尚把玩着一方童子荷叶青白釉瓷枕,淡淡一笑间,忽的反手将瓷枕飞掷而出,击中门楣应声断裂,半方瓷枕各砸中一个惊艳呆立的纨绔,不偏不倚,正中脑门,把两个纨绔掷倒在地。
轻软曼妙的声音自苏醉烟口中靡靡而出:“抱歉,适才手滑了一下。”
同一天——
曲水流觞宴上,素有美名的周家乐班鼓瑟笙箫,技艺精湛娴熟,曲声庄重典雅、凝然悠长,席间却有人叱咤呼喝,屡屡惊扰众人听乐。
本是特地赴宴为听周家乐班演奏的容玉珠,蔷薇花瓣一样美丽的脸上,细长双眉蹙起,敛裾起身,容玉珠径直行至仍旧信口开河的呼喝者,随手执起案几上的八角双耳铜质酒壶。那人受宠若惊,双手捧酒盏欲接,细细酒液却自他半谢额顶倾泻而下。
清冷淡漠的声音自容玉珠口中泠泠而出:“抱歉,不慎手滑。”
坊间传闻,绘声绘色,倒将我这个创始者比了下去。
手滑事件,一时传为不假辞色、发乎本心的美谈,甚至“手滑”一词,也在短时间内成为引用频率最高的语辞,众人见面甚至还能问上一句“今日手滑否?”这就是名人效应,委实叫人哭笑不得。
当初陆思毅风头被澹逸云遥遥盖过,今日我终于明白陪衬的感觉是什么了。
半月之后,大齐出了一件轰动朝野下上的大事。这一回无需豆腐老汉,陆家家内个人皆已知晓——玄、凤、卿、澹四大世家嫡女集体失踪!
原本四家任何一家的嫡女失踪,为声名考虑,都不宜张扬,可偏偏四家嫡女相邀出游,却四人同时失踪。思慕玄家嫡女已久的闽信王“敦实可靠”的嫡长子,青年热血上头,果锐异常的派人搜寻,黑鸦鸦的乌衣骑出动了二十打,把个宸恒惊的犹如青蛙跃起,连带着周边十八城,各个皆晓。
事后这位“敦实可靠“的嫡长子有没有被骂的狗血淋头不得而知,可四家嫡女却是在此声势之下,依旧杳无音讯。
我想起我那双生胞妹居浅浅大半年前失踪,至今只收到一封平安信,还是寄给澹逸云的,如今莫不是又有四家嫡女作陪?这算是连环绑架案呢,还是其后另有文章?
可怜澹家唯一的嫡子澹逸云,先是失了钟情之人居浅浅,大半年不获,眼下又连失同胞嫡妹和未过门的娇妻,想必再清贵和熙的公子也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据陆思敏所言,“澹公子去容府不是为了玉珠,而是想知道那日在容府抚琴的人到底是谁,现在身在何处,玉珠未曾回答,所以澹公子才会一再登门。”
原来当初我们去容府偷取花笺的时候,那个临门的贵客就是澹逸云。
“深深,澹公子找的抚琴人,是你。”陆思敏不明白为何澹逸云会执着于不成调的半曲《凤翔千仞》、半曲《遁世操》。
我亦不知。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澹逸云每次提及居浅浅,我都会有些印象。
比如他说第一次见到浅浅,是在郎府,那是我和浅浅皆是八岁,照理说尚未团圆,可我却记得院中那棵已经砍掉的香樟树,树势高大、枝干粗壮,常年都带着特别的香气,记得郎府自种的杨梅鲜嫩多汁,夏天在香樟树下吃杨梅打瞌睡最是惬意。
比如他说,他在普陀寺禅房之中,听闻有人弹琴,一曲《归去来辞》不重技艺,随性而弹。我也的确记得普陀是林中琴台有一把造型古朴,无甚装饰的极简单的伏羲琴,记得普陀寺的素斋精致可口,金丝芋球外酥里嫩、糖醋菊花酸甜适中、慈航普渡清淡爽口,着实令人怀念。
再比如他说那天的百戏很是热闹,跳剑舞轮、升竿掷绳,观者众多。我也记得,有两个彩衣艳服的女子自绳端蹑足而上,于几丈远的两杆之间踏索舞蹈,往来條忽,望之如仙。我似乎还披了一件猩红色的大斗篷,能将人团团拢住。
唯独对两年前的琼芳宴,全无印象。
我甚至一度想到过莫非我就是居浅浅而不是居深深,当然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与陆思信开个玩笑。
照英翰所言,我始终是那个居深深,自我中心、固执己见,执着于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即便一时迷惘,也不会让自己一直动摇。很像我,却又不像是众人口中曾经的“居深深”。
看来,人的记忆都是会骗人的,更何况我的记忆就跟缝缝补补,穿了三代的旧衣裳似的,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想到英翰,我才发觉已有半月多不曾见过他,自那日提及伯赞遽然色变,不告而别之后,就未闻夜半吹笛之声。
想得太多,就一阵阵脑仁疼,所以我很高兴敛心进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收拾姑娘的东西,才发现有枚棋子在箱奁中。”敛心手中执着的,是一枚双陆棋子。
我接过,来回翻看,玄色的双陆棋子是普通的尖顶平底模样,材质也是普通的木质,无甚特别。轻轻一抛一接,棋子落于掌心,有什么东西跟着出现在脑海中。
我遽然起身,直奔陆思信的小院。
对了,这枚双陆棋子是英翰交给我的,是在我问起居浅浅被何人带走的时候,得到的失败安慰品。英翰并未告诉我答案,只是隔天将一枚双陆棋子搁在案几之上。
双陆,陆家,我开始以为“双陆”指的是陆二子陆思恭,但是很快发现不对,陆思恭和浅浅仅算相识,还是因为澹逸云的缘故。若非陆思恭,那末是陆家何人?抱着这样的探究心,我才会提早嫁入陆家,只不过大婚之夜将前事种种忘了个干净,连自己的目的也一并忘了。
我找到陆思信时,他正捏着鼻子嫌弃的灌下一碗中药,看到我,露出黑魆魆的舌苔:“真苦!”
待他用清水漱口毕,我握了握手中棋子,道:“思信,关于你大哥,你可知道些什么?”
陆思信有些吃惊我会忽然提起陆思明,“我出生之前他就夭折了。”一边说,一边好奇宝宝似地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问:“其他呢?什么时候夭折的?为什么夭折?夭折之后呢?”
陆思信被我问得有些懵:“大哥是6岁的时候夭折的,家中少有人提及,大概是病殁,之后就归葬祖坟了啊。”
“若是我想看到关于陆思信的东西呢?”
“你不会想去挖我们家祖坟吧?”陆思信再度被惊到了。
“是看族谱!看病殁的那笔记录!挖祖坟,亏你想得出来,我看上去像个盗墓者么?”我不岔道,“你知道族谱放在哪里,对吧?”
陆思信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何我要追究一个亡故十几年的人,但到底嗅到些不寻常的气味,咧嘴一笑,“我是知道,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也诡秘一笑,“你想不想知道,其实你大哥……”话说到一般又止住。
“我大哥什么?”陆思信追问。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跟我谈条件,还早了十年呢。
陆思信一噎,权衡一番道:“我告诉你放在哪,不过嘛——我们先手谈一局?”
我一看他拿围棋出来,转身即走。陆思信忙忙的拉住我,“好吧好吧,不下了,那我总该知道个前因后果吧?
前因后果,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一种直觉。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我怀疑“双陆”指的其实是陆家嫡长子陆思明,双陆棋子为黑白两色,若白日为“日”,黑夜则为“月”,日月合并为一“明”字,我当初为何没有想到?
因为,那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