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15、那一年泪落尧奚

　　遥远的九离山上，有一座九离宫。九离宫的深处，有一处尧奚殿。尧奚殿的深处，碧金帷幔之内，供奉着一方铜镜。这一方铜镜就像是夏烨的眼睛，千年来洞察着这世间百象，忠实地记录着这个王朝的兴盛衰亡。

　　它就在这里，纵观天下。它没有思想，所以客观公正。它是夏烨的象征，是夏烨的镇国之宝。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人拿着它，用狰狞的面容瞪着它，举起的手几度想要将它摔下。

　　“皇兄你干什么？！”一声惊呼适时响起，年仅十四的夏烨八皇子景溪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皇兄，满目的不可置信。

　　而他的皇兄，大皇子帝江，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眸里那从未有过的怨毒让景溪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他那向来温文尔雅的皇兄，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般模样？！

　　帝江收回目光，转身背对着景溪，对于这个向来胆小、胸无大志，整天只会躲在曦和背后的弟弟，懒得再去应承。一切在曦和下山之后，就该变样了！

　　景溪的眸子里还满溢着错愕与震惊，面对着突变的皇兄，他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而当他看到此刻铜镜上重复显现的画面时，更是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在颤抖。

　　他看见那闪亮的银光袭向他最敬爱的皇姐，他看见那匹黑马腾空而起，他看见那个猩红的身影傲立湖畔……他不笨，虽然往日曦和的耀眼光环遮盖了他的才能，可是他还是立刻就想到了前因后果——他的皇兄为何会出现在镜前？他的皇姐为何会被人刺杀？

　　对，帝江眼里的那抹怨毒，是对刺杀失败导致曦和还活着的怨毒！

　　思及此，景溪颤抖的手捂住了因惊愕而张大的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汹涌而来的是无数个狂喊的‘为什么’。

　　他不是不明白夏烨皇室那残酷的竞争制度，可所有人都可以对曦和出手，唯独帝江不行！只因帝江，是曦和唯一的同胞兄弟！是她从小到大最最敬爱的兄长啊！所有人都可以背叛，唯独他不行！

　　景溪无法想象，当曦和知道这个真相时，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此时，帝江已经将铜镜摆回了架子上，几个呼吸整顿下来，又恢复了往日大皇子的雍容模样。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景溪，犀利的目光直刺他的眼睛，“今天的事，你不会张扬出去吧？”

　　“我……”景溪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以对。

　　“就算你说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帝江的脸上闪现过一冷酷笑意，“说出去，也只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我想，跟在曦和身边那么久，这么点厉害关系你总能看清吧？”

　　是，就算说出去，在夏烨这个不讲人情的皇族里，他也丝毫奈何不了帝江。帝江要杀曦和，那是族规允许的，即使是帝江和曦和共同的母亲，也阻止不了。而如果他说出去，他自己却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人会喜欢他这么个打破默契的人。

　　这一切他都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看着景溪苍白的脸，红了的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哭出来，帝江的唇畔闪过一丝嗤笑。他挥一挥袍袖，走下了拜访铜镜的方台，不急不缓地走过景溪身畔。

　　“回去吧，景溪，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了。”这一句话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而景溪却从这轻描淡写中听出了帝江的决心，那是不惜冒着大不违动用铜镜，也要亲眼见证曦和死去，夺取皇位的决心。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景溪一人，他怔怔地望着那面铜镜，颓然跪地。它没有思想，它客观公正，它冰冷无言。铜镜里的景象缓缓消散，景溪的泪低垂而下。

　　他伏首痛哭，无声的泪水打在玄色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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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正在挥剑的曦和没来由的，心向下一落，手里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她举目望向远方，心里隐隐地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继续，不要偷懒，还有三百下。”朝颜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盘坐在木廊上，一手指间拈着拿着从腰间小竹筒里拿出的竹签，双眸微闭。

　　闻言，忽而沉重的心情让曦和没有说话，身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又开始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挥剑练习。

　　中指轻缓地在竹签上抹过，闭目的朝颜睁开了眸子，看见竹签上随着指尖出现的字，沉默无言。眸子里一闪一丝‘果然如是’的神情，他将竹签收回，抬眼看着练习中的曦和。

　　思虑了片刻，他还是决定把刚刚占卜到的消息隐瞒下来，此刻的她还太过脆弱，也许根本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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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小满的别院里，梅九爷慵懒地坐在软榻上，翻阅着手里的书信，眉目间闪过一丝疲惫。门‘吱呀’一声开了，本该在总督府处理政务的苏小满端着一个小木桶走进来，将之放在梅九爷身前。

　　仿佛是多年养成的默契，梅九爷没有抬眼便知道是谁来了，提起脚放入木桶内，温热的水温让他有些刺痛的双足一阵舒畅，但那刺鼻的药味却让他忍不住皱眉。苏小满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旁边放着的小竹篮，往木桶里撒着去味的花瓣。

　　“要是不想闻这味道，你就该自己注意一点。”苏小满一边撒花瓣，一边道：“这两天你走的路太多了，脚踝负荷太重，都已经生出淤血了。”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的，叫师哥啊。”梅九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甩了甩手里的书信，“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苏小满知道他指的是百驭一族的事情，但既然他已经有了对策，便也不再多言，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走了之后，要我帮忙留意她吗？”

　　闻言，梅九爷摇了摇头，“她自有她身边那人照料，不必多此一举。”

　　“她的身份呢？”

　　“等到要知道的一天，总会知道的，不是吗？”梅九爷反问，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扬，闪烁着明亮的眸光，“我梅九爷要对谁好就对谁好，可不管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还是路边的乞丐。”

　　这个人，真是……苏小满无奈地笑笑，将竹篮放下，又取出一套银针来摊放在两人之间，“差不多了，我先给你施针吧。”

　　看见那一排闪亮的针尖，天不怕地不怕的梅九爷也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扬着眉，仿佛可以用眼神把这些银针全部消灭。

　　苏小满干脆地无视了他这无言的抗拒，道：“不想也没用。”

　　梅九爷愤恨地将手中的书信甩在软榻上，别过眼去，心不感情不愿地把脚抬起，搁在身前的小板凳上。末了，弱弱地来了一句，“轻点，不然把你的宅子拆了。”

　　梅九爷抬起的脚上，白皙的脚踝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那一道伤疤的位置昭示了一切——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竟曾如此狠毒地挑断了他双足的脚筋。

　　与此同时，总督府门外，求见总督苏小满或者梅九爷的人已经挤满了门口。守门的是苏小满特地调过来的直属青衣卫，每个人手里都配备着最好的银亮长戈，就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去。

　　“我家大人正在办公，诸位请回吧。”其中一个青衣卫如是说。

　　前来登门的有一半是组织花会的人，特地前来与梅九爷和苏小满解释加赔罪，不然，唯恐什么时候就被苏小满给抓了。而另一半则是投机的商人，知晓梅九爷在此，都想来趁机献殷勤。这里面又有一半是那些花会组织者的敌对分子，前来看好戏的心态倒占了不少。

　　可惜无论是哪一种人，梅九爷和苏小满都没空、没心思搭理他们。但惟独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而且此人现在就已经到了苏小满和梅九爷的房门外边，得了许可推门而入。

　　“爷。”她款款走到软榻前，敛衽而礼，后才转向苏小满，“总督大人。”

　　手肘靠在一侧扶手上，斜撑着下颔，梅九爷微闭着双眸，眼睑低垂，正在试图抵抗施完针后，脚踝处的麻痒刺痛之感。听见这一声‘爷’，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算是知道了。一旁静坐的苏小满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什么表示。

　　气氛又陷入了沉寂，来人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不出三秒，她终于倏然下跪，朝着梅九爷伏首。

　　“属下罪该万死！”

　　如果现在守在总督府门外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他们定可以认出来这个女子乃是霓裳阁的老板娘晚娘，而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霓裳阁的幕后老板居然是这位手段通天的梅九爷。

　　这一次梅九爷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悠悠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

　　“属下不敢！”晚娘深深地低着头，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但却丝毫不敢伸手去抹。

　　“不敢？”梅九爷道：“青姨死了，你是她最倚重的丫鬟，所以我把她的霓裳阁交给你来打理。但是你好像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霓裳阁是青姨的霓裳阁，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来污染它。”

　　句末的‘它’字轻盈地仿佛没有一丝分量，但落在晚娘心里，却宛若雷霆万钧！

　　“请爷开恩，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霓裳阁的舞姬会中了蛊术，导致对爷下手……我……”

　　梅九爷却是打断了她的辩解，“那中蛊的舞姬呢？”

　　“已经死了。就死在湖中央的那展台上，是蛊术反馈。”

　　“是么……”梅九爷斟酌着‘蛊术反馈’这个词，再一次肯定了这敌人来头之大，手段之狠。要说蛊术反馈，那可是双重蛊术，在第一重蛊术发作之后，第二重蛊术立刻发作，立取中蛊之人性命。这等歹毒的蛊术，可不是是个人就会用的。思及此，梅九爷挥挥手道：“下去吧，你要记住，在我这里，永远也没有第二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