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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往事尽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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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日后,商桓的伤势好转,不仅能慢慢地说些话了,有时还能由人扶着在地上走上两圈。医官说,之所以愈合得这样快,一半是由于商桓习武,一半是由于他近来心境愉悦平和的缘故。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常人康健些,再加上没有什么事让他劳心受激,伤口自然也比常人要愈合得快了。
这本是件喜事,但没两日,我就觉得有些头疼。
他能说话,也就意味着能跟我顶嘴了,且又仗着身上有伤,知道我必将事事迁就着他,这就愈发嚣张。
譬如有时候我走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他便要死要活,说什么被我伺候惯了,换了人处处都不周到。再譬如我要他自个儿扶着桌沿走走,他却说体力不支担心摔着,非要捉着我的手伪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两日下来,我终于总结出一句话:“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总归是惯不得的。”
就这么一句话,商桓也有得反驳:“以前你为我挨了一刀,我处处都惯着你,如今我为你挨了一刀,你惯一惯我又何妨?”
我撇着嘴:“那我也没让你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呀!”
商桓颇鄙夷地睨我一眼:“那是我不在你身边,否则你以为你不会?”
我扶着他的手一松,立马一计眼刀杀过去。
他自个儿撑着桌沿,用胳膊肘拐了拐我,得意道:“以前你说过,我们两清。但如今我救了你一命,换成你欠我了,我可不像你那么好说话,我要你报答我。”
我仰头望着他:“怎么报答?”
商桓不怀好意地将我身上四处打量着,看得我心里发慌,觉得下一句他要是敢说“以身相许”,那我便只好忘恩负义了。
哪知他阴笑着看了我许久,忽然往圆凳上一坐,急道:“先帮我挠挠,最近伤口愈合得快,背上快痒死了。”
“……”好似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忽然跌回去。
我无语地站到他背后,准备帮他挠痒。
不想方将他的衣裳拨开,太守大人便急急忙忙地闯进来。见我正在给商桓脱衣裳,惊得他眼睛一闭,匆忙跪地:“哎呀,微臣该死。”
我脸上一烫,赶忙将他的衣裳拉回去。
商桓正色道:“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太守这才睁开眼睛,颤颤巍巍道:“禀陛下,那刺客已经在大牢关押了八日,微臣是想问问,陛下打算何时审问?”
商桓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沉声道:“孤的伤势已几近痊愈,就今日吧。”
太守了然,恭敬道:“微臣即刻就去安排。”语毕转身出了门。
待太守走出去老远,商桓慌忙转过来道:“快,快帮我抓抓。”
我退后一步:“陛下不是说身子已近痊愈了吗?怎么抓个痒还要人帮?”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身为一国之君,在臣子面前自然要保持威严,快过来帮忙,方才我是骗他的。”
“……”
大牢设在颖川的府衙内,为了审问沁柔,八日来,商桓第一次出门。此举不仅让此前让刺杀一事多番猜疑的军士放了心,也大大地鼓舞了士气。
一路上,大片侍卫簇拥着,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少,商桓做足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
悦维公主死而复生的消息并未公示,我担心太过招摇,本不想跟去,但想到商桓的伤势并未好全,也不顾得那么多,觉得还是时时在他身边提醒着才好。便学着进城时的样子,在脸上蒙了面纱,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侧。众人只以为我是救护文真的那位女子,又跟在新君的身侧,无人敢言。
其实区区一个刺客根本犯不着这般大费周章,只是此人牵扯太广,不论是安王室的三位公子,还是昭国太子葛俊楠,统统都在其中,非亲自出马不可。
牢狱中昏暗阴湿,我扶着商桓小心翼翼地入了太守事先安排好的刑室。
门一打开,刑架上的沁柔便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不卑不亢。虽然周身凌乱着,却还是不掩一副窈窕婀娜的美人骨。
见着商桓在不远处的桌案后坐下,皱眉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命大。”
商桓轻勾了勾唇角,声音不大不小:“姑娘的身法不错,就是扎得有点而偏。”说这话时,似乎还颇有些得意。
沁柔手脚被捆缚着,瞧着他的样子,不屑地白了一眼:“过了这么久才来审问,我想这一刀扎得也不浅。”
“可不是么?险些就要了我这条命。”商桓冷笑一声:“不过这一刀刺得甚妙,我还要谢你呢。”
“谢我?”
商桓笑眯眯地歪头扫了我一眼,大有与我心照不宣的意思。嘴上却道:“你若不出手,我便不会这么早察觉到身边还有这么一颗险棋,留到后来,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呢。”
沁柔一声冷哼:“既已被你们抓住,我无话可说,你要杀便杀。”
“杀是要杀,但在你死前,我还有些话要问你。”商桓捂着胸口咳嗽一声:“我查过你的背景,北淮人,父母双亡,十一岁被卖到青楼为妓。按理说,你应当与我大安无冤无仇,却为何会替葛俊楠办事?你可知通敌卖国可是诛连九族的死罪?”
“九族?”她凄凉一笑:“自北淮征伐三国起,我的亲人便全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早便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我孤身一人,哪还有什么九族?”
“我本确与大安无冤无仇,且举家安分守己,但结果呢?你们仅为一己野心便视百姓为草芥,我的家人全都因战乱而死!”
我眉心一皱,国战争斗连王室都不能幸免,区区平民又能如何呢?
商桓深吸一口气:“你既也体会过战乱之苦,那为何还要帮葛俊楠为虎作伥?你当知道,那日我若被刺身亡,天下将面临何等局面。”
听到此处,沁柔却将头扭到一边,什么话也不肯说了。
商桓招来笔官,朝沁柔道:“左右都是死,死前将你是如何潜入王都,又是如何挑拨太子与商允一事都说一说吧,也好给朝中百官,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叫他们茶余饭后谈论起来,也好有始有终。”
商桓说完这些,又捂了捂胸口,似乎是有些不大舒服。
我心下一紧,牢狱中阴湿昏暗,空气也不好,于他的身体并无益处。
遂劝慰道:“这里有笔官记录,我们先回去吧。”
商桓点点头。
我正扶着他要走,沁柔忽然道:“悦维公主,请留步。”
我周身一怔,转头道:“你认识我?”
沁柔展出一个笑颜:“公主过去几乎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我又怎会不认得?”
我心下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昭国太子葛俊楠。
沁柔续道:“我请公主留步,是有些话想单独与公主说。”
我思考了一瞬,见她手脚被捆绑着,应当耍不出什么花样。便朝商桓道:“你先回去吧,我单独跟她谈谈。”
商桓挑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嘱咐道:“你自己小心。”
“嗯。”
待刑室的房门关上,我方走到她面前:“说吧,何事?”
她眼睛向自个儿的腰身看了看,缓缓道:“我腰上有件东西,请公主替我拿出来。”
我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没动。
她笑道:“放心,我进来之前狱卒已经搜过身了,这不过是个随身的物件,要不了命的。”
我一想觉得有理,便在她的腰间一阵摸索,果真便摸出一样物件来。
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个小指大小的铃铛。这枚铃铛应当有些年岁了,整个看起来锈迹斑斑的,表面的金漆几近掉光,拿在手里晃了晃,仍是“叮叮当当”地响。
沁柔望着这铃铛道:“若公主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太子,劳公主将这铃铛带给他。”
我将铃铛捻在手里,问道:“这铃铛可有什么含义?是你们之间的信物?”
我一面说着,一面想,司徒楠与属下用铃铛作为信物,倒是有够特别的。若我将铃铛交给他,万一又无意间中了他们什么奸计怎么办?
沁柔委实是一把察言观色的好手,一眼便看出我的心思,解释道:“这铃铛不是我的,也并非是殿下相赠。”
“哦?”我觉得奇怪:“那是谁的?为何却要交给他?”
沁柔说话不急不躁:“是我小时候被牙子抓到时,一位姑娘送给我的,后来这位姑娘还助我逃了出去。”
我周身一颤,登时如遭雷击,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继续不紧不慢道:“她说她叫小东西。”
我几乎就要喊出她的名字,却听她语锋一转,恨恨地道:“是我的仇人。”
我大惑不解:“你说她救了你,为何又会是你的仇人?”
沁柔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救我!她救我是为了让我引开那两个拐人的牙子,好自己逃出去!”
我整个人呆住,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马车在夜色中摇摇晃晃,车厢内一片漆黑,耳边只余马蹄和车轱辘声混杂地响。我和沁柔被手脚捆绑,正在被送往青楼的路上。
幸好我事先有所准备,用随身携带的瓷片割断了绳子,又撬开了马车的车窗。
当时沁柔胆小,我清楚地记得,我不仅没抛弃她,反而先将她放出去,自个儿才设法逃脱。但不知为何,她如今却说我救她是为了引开牙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凝眉:“当时你已经逃了出去,后来为何又作此猜想?”
她激动道:“不是猜想,是事实!否则她怎么会故意救了我,又放一个铃铛在我身上好让牙子循着声音找到我?根本就是她早有图谋!”
我忍不住急道:“这么说你后来又被人抓回去了?为什么不把铃铛扔掉了事?”
“呵!我当时年幼,一心只将她当做救命恩人,本想留着铃铛做纪念的,哪想到那么多。”沁柔咬牙道:“枉我对她一片感激,却不想她只是要利用我。”
“后来我被牙子抓回去,不仅照样被卖入青楼,还换回一顿毒打,但她呢?她却逃了。殿下说过,若找到她,他定会帮我报仇。”沁柔垂眸:“可惜我要死了,看不到那个贱人了。”语毕她转头望着我:“公主,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还望公主成全。”
“我……”我将铃铛紧握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若今日发现一切都是误会,不知会是何种心境?
我问:“你之所以替司徒楠做事,就是想有朝一日找她报仇?”
她眼泪瞬时滚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她有意害我,我也不会被卖入青楼受辱。你可知我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动撵便要被关被打不说,还要被逼着学习各种接客的狐媚手段,过得连狗都不如!既然给了我逃生的希望,为什么又亲手毁了它?她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谁能料到心机却如此之重!”
我低垂着头颅:“若她其实并无害你之心呢?或许……或许她也没能逃脱,或许早就已经被打死饿死了。”
“不可能!”沁柔紧紧盯着我:“后来我打听过,另一个追她的牙子死在了胡同里,是被她携带的瓷片所杀,她还活着。”
我叹一口气:“好吧,我答应帮你。”我将铃铛握在掌心:“只是,司徒楠如今被战事所困,恐怕也无暇帮你了,此事我帮你去查,若见到她,我定会帮你讨一个公道的。”
沁柔不可置信地将我望着:“公主当真?”
我点点头:“绝无戏言。”
她既执意要将我当做仇人,我也无话可讲,只是怅然,原本简单的一件事,竟会变得这么如此复杂。一个含了仇恨的人是有无穷力量的,就如我、就如商桓,司徒楠正是利用她的仇恨才将她变作一颗好棋,若此时将事实告知与她,那她半生的仇恨便都成了一个笑话。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