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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应激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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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茹曼的眼光偶尔看向歌舞,偶尔看向自己。陆筝和她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并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但闻茹曼并不局促,只是微垂着眼帘,艳妆遮盖不住倦容,桌前的食物几乎未动,酒杯依旧满溢着落座时侍婢所斟的美酒,折射出烛火错落的光芒。
陆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杯中的酒,心口突然烦乱非常,即便现在雷策如此待她,但她自己还是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和时间的紧迫,她仰头将酒一口饮尽,余光瞥到了怒容满面冷视自己的皇后。
她想将酒杯扔过去,对准皇后的脸,想大声喊出你的东西我都不稀罕,包括雷策。
但她不能。
似乎是看出了陆筝的不快,雷策在接受贵妃的敬酒之后轻轻在桌子之下牵起了她的手掌,掌心微凉被融入到一片温暖之中,陆筝冷不防一怔,侧过头与雷策四目相对。眉目安静疏朗,温润的表情下却有着一颗疯狂的心,陆筝不知道怎么去描绘这个男人在她心底的形象,和他在床第之间的沉溺好像让自己更加迷惑,平日里的交流也仿佛耗尽心力。陆筝握了握雷策的手指,露出了一个她自己想来也不大会灿烂的笑容。
她不相信雷策感觉不到自己有时那难以掩盖的虚伪,可是真实中的谎言比夹杂了些许实话的谎言更加可靠,陆筝觉得雷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女人,而对于她自己,却根本不了解眼前与自己无数次水乳交融的男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灵魂。
但这些都不重要,有些事注定成为人生的匆匆白驹,她不能让自己在选择面前后悔。
“你不开心?”雷策的声音低沉,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其实说起雷策对自己的宠爱与纵容,大多也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危若累卵游戏的一部分吧。陆筝觉得自己的存在给了雷策一个惊喜,就像一个一直没有对手的冠军突然发现有人逼近了他所创造的世界记录那样的兴奋。不,或许被说成一个新奇的玩具更为恰当,
想到这里陆筝坦然多了,她低头掩饰住自己变幻的表情,再抬头迎上雷策目光时已然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我很好,就是有些累。”
雷策眸底的颜色像是陆筝曾经见过潜藏在深渊的冰湖,安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笑容为这深邃到黑暗的湖水添了一丝涟漪,陆筝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这荡漾里消失不见。
一队乐师完成了演奏,又换了一只听起来格外欢快的曲子,舞女们踏着相应的节拍走到正中央,一个挨着一个。翠碧的舞衣上悬挂着纤巧的串串铜铃,可随着舞步发出的声响却丝毫不乱,众人的眼光再次聚向中央,被这眼花缭乱的舞姿所吸引。第二轮的菜肴也开始送上,太监们低着头挪着碎步,将一道道看起来极为诱人的食物捧出。
陆筝本是心绪中夹杂了疲惫与烦闷,她的眼光根本没有被舞蹈所吸引,悦耳的乐曲夹杂着有致的铃声也让她觉得吵闹,太监们沿着大殿两侧走入,陆筝却瞥到了令她奇怪的一幕。
一队太监有十个人,分成两边从她和雷策的座位高处两侧依次步梯而上,可是一边是六个,一边却是四个,六个人那一队刚好从闻茹曼所在的左手边绕过,陆筝看见闻茹曼也盯着这六个人,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神色。
不知大殿内点了多少蜡烛,焚了多少熏香,陆筝感觉到鼻尖发痒,而眼前则是蜡烛交织成的明亮光网。太监们已经走到了桌前,雷策示意久立于身后的那个太监为陆筝和自己再次斟满酒杯。
一道隐约的光亮闪过,陆筝立刻警觉起来。
对危险敏锐的感知是一个优秀军人必备的素养,陆筝出身精英自然不会例外,即便是在茂密的雨林里,单单凭借队友中弹的位置和倒下的方向,陆筝也能很快判断出狙击手的位置所在。
而这次也是一样。
那道寒光不是别的,而是金属折射蜡烛光亮才会发出的闪耀。布菜的太监都低着头将自己所奉上的美食恭敬摆放整齐,换下了之前并未动过几筷的那些微微发凉的菜肴。陆筝目不转睛,她的这项技能因为安逸而有些迟钝,但却并没有丧失。
寒光再次闪过,陆筝发现了。
与此同时她飞身扑出,去按倒凶手已来不及,她唯一能做得只有拯救目标——雷策。
雷策被陆筝压在了身下,精致地瓷器跌落在地,满溢着香气的汤水与美酒布满了二人的身躯。卢衍不知从何处出现,他冲上前去捉住了那个刚才布菜的太监,正是那六个人里的最后一个。
陆筝只看到了这些。
右侧肋下先是疼痛,后是麻痹,眼前在这转换之间已然漆黑一片。那一瞬间她没有选择,太监宽大衣袖里隐藏着□□样的袖箭,直直飞向雷策的心脏。但是雷策不能死,如果他就这样一命呜呼,那么陆筝之前所有的精心布置都会成为泡影。保护人质安全撤离,这是海豹部队最经常执行的反恐任务。陆筝与其他队友一样都接受过不同程度的应激反应训练,以便在身处险境之时能够不去畏惧枪支炮火,保护人质的性命安全。
就像她刚才所做的一切。
可是死亡的恐惧如潮水一样袭来,陆筝的眼前漆黑一片,耳边是雷策在呼唤着沈净云的名字。她突然想告诉雷策自己的真名,但她感觉到麻木已经侵袭到了大脑,还有殿内混乱的嘶喊声,如同那次她杀死了一个不知名的妃嫔。
“沈净云!太医!去叫太医!”
陆筝已经渐渐感觉不到雷策温暖的手臂和怀抱,肋下并不是致命伤。
一片黑暗中她用最后的意识完成了昏迷前的思考:箭上有毒。
又是黑鹰直升机的轰鸣,陆筝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是沈净云而是陆筝。她睁开眼看到自己一身熟悉的迷彩装束,手中坚硬的金属质感来自于她的MP5步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听见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在问她为什么会叛逃?陆筝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见前方有一个黑影,她想走过去和这个昔日战友说一句抱歉。
可是突然MP5自己打开了保险开始扫射,前面的人影中弹倒地,陆筝慌忙奔跑过去,却一脚跌进了一个沟壑之中,像是战壕,却也像是反坦克沟,陆筝头晕眼花地坐起来,感觉身上已经湿透了的冰凉。她抬起手想要看看MP5到地发生了什么,可是枪不见了,她的手上满是鲜血。
低头看去,陆筝所在的是一个坐起来不过齐腰深的小水洼,但水洼里装满的却不是水,而是艳红的鲜血。
陆筝并不害怕血,她站了起来,想迈出水洼,抬头却发现雷策正站在水洼旁的空地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雷策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只是陆筝觉得奇怪,有MP5的地方是不会出现雷策的。她迟疑着没有伸出手,可在迟疑之间,雷策消失不见,满是血液的水洼也消失不见,
陆筝坐在自己家中的床上,却已经穿着已经有些破损的森林迷彩装。
那是她死去时的装束,手里握着她死去时打空了的M9手枪。
陆筝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正欲起身,却突然感到浑身痉挛一样的疼痛,四下重新回到一片漆黑中,她拼了命地扭动着仿佛被人束缚住一样的身体,想要开口嘶吼,却痛苦得连嘴唇都无法开启。
救我。
她听见自己拼尽了全力呢喃。
没有回应。
黑暗开始逼近自己,陆筝的头像是被钝器击中,她又开始沉浸在无边的麻木中,四肢失去了直觉,仿佛一切都是一个梦境,她又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说话的声音传入耳际,陆筝看到了一线光亮,与此同时也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疼痛。
真实的疼痛是活着的证据,陆筝松了一口气。
意识已经恢复,她又回忆起自己出事的全过程,这期间她睁开双眼,似乎是夜里,只是长久在黑暗下的双眸甚至连烛光都觉得璀璨。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陆筝想要坐起来,但是一想到延绵不绝的痛楚,她还是一动未动。
隐约的声音细细碎碎,陆筝听不清楚,她又渴又饿,想叫来宫女为她倒一杯水。可是喉咙干痛火热,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忍着疼痛抬起了手,用尽全身力气再放下。
敲击床板的声音是那么微弱,仿佛陆筝能感知到的自己的心跳,但在她想尝试第二次时,停止了谈话的安静和急促的脚步几乎是同一时间想起,紧接着陆筝看见了一道明黄出现在窗前,占满了她的双眼。
“太医!”
雷策的声音欣喜若狂,他走到窗前握住陆筝的手,再次重复叫了一声:“太医!”
不知为何,陆筝看着他写满憔悴与疲惫的脸上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忧思,他的手依旧有力,正紧紧握住自己棉絮一样的手,将温暖传至她的心底。这温暖她突然之间格外贪恋,于是她努力回握,却只能徒劳地勾动手指。
“我在这里,”陆筝感觉到雷策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五指穿梭在青丝之间,激起了心底从未有过的情绪,而雷策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眸光中不再沉静如说或是闪烁着疯狂,似乎流动着的柔软随着缱绻的目光笼罩着陆筝的全身,“没事了,沈净云,我们都没事了。”
几个太医模样的人小跑着进入房间,陆筝突然想把他们赶出去,再仔细地看一看雷策此刻的眼睛,再停留在这样纯粹的怀抱中哪怕只有一秒。
雷策松开了紧握的手,太医粗糙而冰凉的指尖搭上纤细单薄的手腕,陆筝感觉到眼角也沾染了冰冷,她眨了眨双眼,有泪水轻盈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