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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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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在外间照看着小子们都睡了,想起来问一下唐烟儿之后的安排,他是武人,粗放惯了,进门之前也没想到一屋子都是姑娘家,是不是应该先敲个门。所以一进门就看见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那个黑衣姑娘,还是昏迷不醒,换了件衣裳只穿中衣躺在被子里,床边有琴徵拉着她的手,趴在床上睡着了。
另一张床呢,躺了两个人,唐烟儿小小的身子蜷在姜黎怀里,姜黎一手握着她手,一手揽着她,竟然醒着,冲白朗笑笑:“白大哥。”
“诶?你醒了?”白朗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着实是个大嗓门儿,赶紧捂嘴悄悄问:“你醒了啊……?”
“嗯。”姜黎点点头:“原本就伤得不深,划破点皮肉,只是有毒罢了。毒清干净自然就醒了。”
“怎么不多休息一下。”白朗像个老大哥一样不赞同道:“年轻时候不好好照顾自己,老了可要后悔的。”
姜黎不说话只抿起唇笑,白朗发觉她笑起来柔柔的样子实在让人不能拒绝,老脸微红,抬起左手想挠挠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早没了,讪讪改成右手。
“白大哥可是找烟儿有事?”姜黎善解人意的问。
“啊……是……”白朗看看唐烟儿把头埋在姜黎怀里,安静乖巧,只有身体轻轻起伏,好像只柔软的猫儿:“本来是想问问接下来的安排的,小姑娘挺有见识,一路上给她安排惯了。不过既然她睡了,就等她醒来再说吧,也该累着了。”
姜黎略一思忖:“现下大家都受了伤,免不得要休整一阵子,两个月怕是都不能到扬州了,具体休整多久还要看看烟儿和大师姐怎么说。不过……白大哥不妨去找间大些的客栈定下来,大家总不能一直住医馆,或者若是有短租的院子也很好。烟儿醒了我问问她。”
白朗见她条理分明,有板有眼的,便应了,刚转身,又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抓抓头笑道:“那个……小黎啊……大些的客栈,我恐怕定不起呢……”
姜黎笑着点点头:“是我疏忽,白大哥烦请把桌上的包袱递给我一下。”
白朗照做,包袱里边掏出来三个小绣囊,一个朴素简单,瘪瘪的。一个华丽精致,塞得鼓鼓囊囊,还有一个绣工雅致,不涨不瘪。姜黎捏了捏那个朴素的,犹豫片刻拿了那个华丽的,抖出几锭银子递给白朗:“白大哥先拿去做定金吧,之后跟大师姐报账就是。有劳了。”
白朗人粗心不粗,只是性子比较直率,便当即问道:“这是小姑娘的钱袋?”
“是。”姜黎毫无扭捏的解释:“本来出行的财务是大师姐掌管的,但是她此时未醒也不好打扰,我本想先垫上,只是……”她再次低头抿唇笑笑:“囊中羞涩让白大哥见笑了,烟儿这丫头身上向来钱多,便先管她借一些。我自会跟她说的,白大哥不用担心。”
她做事很有分寸的样子,白朗放心的点点头,做了个抱歉打扰的手势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去,唐烟儿就从姜黎怀里钻了出来:“你倒自觉。”
姜黎懒懒躺回去,见她满面是笑,没有丝毫责怪,不由心里暖暖的:“还不是为了替你打发他。”
“现在打发了也没用了,我已经被吵醒了。”唐烟儿软趴趴的抱着姜黎,把干涩的眼睛闭上,哼哼唧唧的说:“姜黎我头疼。”
随即就有一双手按上太阳穴,轻轻按压着:“这样会好些吗?”
“嗯……”她舒服的享受着姜黎的照顾,孩子气的抱怨:“姜黎我好烦这些事情。”
“嗯,我知道。”姜黎柔声说。
“为什么不能不去管呢?”她任性的说着。可是安慰她的那个人如此的清楚,没有人逼她去做,是她自己放不下,不能不管。尽管这样抱怨,尽管这样累,但是当她从自己身上起来,就一定又会恢复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所有事情在她手下,都只会迎刃而解。
怜惜的摸摸她的脸颊,姜黎很想在那光洁的脑门儿上亲一口,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她这样说,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最终还是会站起来的:“靠着我,我帮你按摩。”
“姜黎真好……”
竹青醒来的时间比姜黎晚了很多,所以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客栈架子床的床顶。有人把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她稍微侧了侧头,就感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眼角的余光看见一片锦缎一般的黑发铺展在床沿。左手被压的有点发麻,但是手心里还残留着湿意,触摸着对方光滑的皮肤,她的心里像是坍塌沦陷的城池一样。
“呼……”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她想起过去,在自己久远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才会这样坐在脚踏上守候着她睡觉,只有自己才会这样默默的在她手里流泪,谦卑的付出感情,而她总是一脸温柔的站在高处,暧昧不清的言语,令人脸红心跳的戏谑眼神。
但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还是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都愿意。
对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想不到经年重逢竟然会将一切都颠倒过来。是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竹青了。
好像重温起曾经绝望的心情,不知道那个人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从未有过承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破碎的那一天,自己那样决绝的选择了一条死路,只想这样离去,把光明的未来都留给她,那时的自己以为,她就会像朵烟花一样消散在有琴徵的心里,成为一个淡色的水印,名为过去。
可是,那么多年以后,那双手重新抱住自己,不再是以前那样戏谑的,温柔过头的。她清楚的记得那时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有琴徵浑身都在颤抖,声音痛苦得像是每一个字都会刮伤喉咙。
带着血腥气的喊她的名字。看着她痛成那样,自己竟然有一种终结了一切的平静。
又痛又平静,又痛又开心,又痛又绝望,同时充满了希望。
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为什么呢?这么多年,黑暗和血腥都抹杀不了的美好记忆。
只要一看到阳光,一感受到春风,看到一朵盛放的花和一只展翅高飞的鸟。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让自己联想到她,想到她纯白的衣袂,想到她走在药田的花丛中,想到她发如流墨人似珏,剑舞清风足踏岚,穿竹打雨缓缓归,山气日夕引歌还。
想到她柔情似水的对自己笑,想到她眸光潋滟,风情万种,想到她雨中拈花,月下飞天。细雨如她,无情却似多情,月华如她,冷月却生清辉。
分明是比谁都贪婪的人,却一副九天玄女一般清心禁欲的样子。
“竹青……?”
有琴徵不知何时醒了,床上的人冷淡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浸没发中。
听到她的呼唤,竹青睁开眼,漆黑得一如她的剑,毫无感情,无波无澜,恍似那泪痕是有琴徵的错觉,她根本,就不可能流泪。
“竹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有琴徵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嘴拙的人,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她想不出任何该说的话。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你醒了多久了?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叫醒我?”
“我真是……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要喝些水吗?伤口疼吗?”
说出的话没有得到一句回应,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安静,有琴徵忍不住转回身去看她还在吗?难道会在自己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吗?
竹青当然还在,原样躺着一分没动,有琴徵却更难过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消失还是希望她不要消失。
“喝点水吧。”她说,过去扶竹青,竹青完全不借她的力,全凭腰腹力量坐起来,流畅得就像没有受伤一样。可是作为一个医者有琴徵太明白这样的任性:“竹青!”
她拉开竹青的衣服,血一层层的染头了白布,竹青浑然不觉一般面无表情的接过杯子喝水,喝完,还给她,原样躺回去。
“你……”有琴徵咬着那个字,吐不出下一句。她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身受重伤的人是她而不是竹青,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但是她终归没有,不仅不没有,反而挤出一个笑容,温言细语道:“不要这样,我可以喂你,你这样会挣开伤口的。”好像根本不知道竹青是故意的一样。
笑容只僵硬了那么片刻,立刻就流畅自然起来,她又是那个温柔的大师姐,照顾所有的师弟师妹都是她的责任,哪怕他们任性,她也只是好言好语的规劝而已。
竹青不闻不问,有琴徵也就不再与她搭话,自行动手解开绷带重新敷药止血,更换绷带,擦干净血。青葱白指在竹青伤痕交错的身体上轻轻移动,好似情人的抚摸,却又没有一点眷恋停留。
例行公事一般的处理完一切,有琴徵说:“我去把你的药端来。”
她走出房门,门一关上,眼泪就滚滚而下。
白朗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找了间城里最大的客栈,与金安县之类的小城客栈不同,这间客栈是有院落的,他包了一间最大的院落,两锭银子拿出去做了定金,掌柜的笑得满脸褶子开成了花儿。
唐烟儿还是缠着姜黎,这下连有琴徵都不肯独住了,直接住在竹青房间的外间方便照顾她。有琴羽似乎非常不放心姐姐和竹青住在一起,挑了隔壁,院子大房间多,倒是很好安排,自带厨房煎药什么的也方便了。
钱铜,王大宝和如慧终于发挥了他们该有的功用,这几个功夫不好的反而没怎么受伤,这几天就忙着给各位伤员大爷煎药抓药跑腿打杂了。
白朗没怎么受伤,虽然听了唐烟儿的话好好调养,但是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找唐烟儿切磋,唐烟儿若是心情好也就应他一两场。这天打完了,白朗抓了条布巾擦汗,唐烟儿一身清爽不出汗不染尘的,两人在回廊里坐了,白朗问唐烟儿:“小唐,你说那天伏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唐烟儿宽袍大袖散着长发煮茶,撩着袍袖的样子风流优雅,好看得很,闻言一笑,像朵夜色里的白山茶:“白大哥以为呢?”
“唉……你最不好就是这一点了,不管问你什么你都要先反问一下。”白朗皱眉,看着水开了忙叫:“诶,水开了水开了。”
唐烟儿将水壶提下来注入另一个壶中,却不冲茶,白朗便问:“怎么不泡?你不是要泡茶吗?”
那边厢慢条斯理道:“茶是要泡,只是绿茶惯来不耐高温,这太平猴魁我买的可不便宜,沸水须得晾一晾才好。”
“哎呀,所以说就是麻烦嘛,既然要晾,一开始就不要煮沸不就好了?”白朗道。
唐烟儿噙着一抹笑,继续她的慢条斯理:“不煮沸则水质嫌硬,这水只是普通井水,本就已经算不得好了。”
白朗翻个白眼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这风雅人纠缠下去,奔回原先的问题:“好了好了随便你怎么煮,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说呢。”
唐烟儿先没答他,择好了茶注入热水,等茶的这点功夫里才慢慢道:“是谁很有关系么?”
“这怎么能没关系?有人想杀我我至少得知道是谁啊!”白朗叫道。
“白大哥莫急,他们还会来的。”唐烟儿笑:“我们没死,他们怎么会罢手?”
“你是说是阿萨辛圣教的人?”
唐烟儿看他一眼:“难道阿萨辛圣教的人就只能穿红衣了?”
“这倒不是,也对,咱们也没得罪别人是吧。”白朗放心了一般,嘿嘿笑着,唐烟儿手上捏着精巧的茶夹,烫洗杯子,过了一杯茶给白朗,小巧的白瓷茶具和她的手相映成辉,白成一片,那茶具上的釉色似要蔓延到她的手上去。明知不是如此,唐烟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品茶。
他们的确没得罪别的人,可是他们是青阳派的人,这就足够很多人对他们下手了。到底是哪一方势力?是阿萨辛圣教直接派出的人,还是背后的势力出手了?阿萨辛圣教背后是谁呢?
这么多人,一拨,两拨,这是第三拨了。唐烟儿都不确定自己短短半个月杀了多少人,对方到底有多雄厚的背景能送这么多人来给她杀?
那些人的实力……换算一下的话,就相当于青阳派白衣弟子吧。纵然是整个青阳山出动,这也已经杀了快一个殿的白衣弟子了,对方真是财大气粗不心疼,还是他们一行人所撞破的其实比他们以为的要重要,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倾尽全力非要永绝后患呢?
“哎呀,我还是不适合喝这个,路边茶棚的大碗茶一口气灌一大壶多畅快,反正我也品不出个味儿来!”白朗手指间的茶盏显得尤其袖珍,不爽的就要丢下,唐烟儿及时道:“上好的越窑白瓷盏,虽然不贵,一个盏杯也要一吊钱的,尤其是这釉色这么好。”
白朗赶紧把茶盏抓稳了,奇异道:“咱们暂时落个脚而已,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反正闲来无事,煮茶喝啊。”唐烟儿懒洋洋答。
“那你还带它上路不成?”指指手里茶盏,胎体轻薄在他这等粗人手里简直一捏就要碎。
唐烟儿低眉浅笑勾着十足慵懒的魂儿:“带去哪儿?等我想要,再买就是。”
她这口气直让白朗倒抽口气,心疼得咧嘴:“那个……咱们打个商量吧,你要不要了,你把这给我,我拿去卖了?”
“随你。”末了,唐烟儿眉微蹙,有些为难道:“别告诉姜黎。”
“啊?”
“别告诉她这茶具多少钱,以及……我打算把它们丢了再买。”紧着眉头无奈说完,她想了想:“算了,你还是别告诉她这是我买的,如果她碰巧了问起,就说是店家的,知道么?”
“呃……哦。”白朗不明不白的点了头,去了。
然而纵然是唐烟儿如此周全,姜黎还是当晚就斜挑着眉眼睨着她哼道:“地主土豪大少爷。”
唐烟儿眉角一跳,装作无事笑道:“啊?说什么呢?”
“走到哪儿买到哪儿,你真是生怕委屈了口袋里那些银子是吧?”姜黎自顾铺床弄枕,压根不正眼瞧她。唐烟儿佯装得一脸天真:“银子们委屈了?那拿出来晒晒?”
“唐烟儿你那套茶具到底多少钱?”
“不是我的!”唐烟儿立即道,她可没撒谎,她已经答应了给白朗了,那是白朗的!
“嗯?”姜黎明显不信,唐烟儿心道怎么会给她知道?白朗不像是嘴大的人啊,何况自己明明叮嘱过。姜黎给她解了惑:“我去前头大堂时掌柜的问我,我们那位小姐买的越窑白瓷茶具若是走了带不带,不带的话折旧卖给他可好?”
罢了,再睨她一眼,分明是嗔怪的,那丝纵容却挡不住的透出来,唐烟儿得意的抿着嘴笑。
姜黎哼一声:“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