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少女的一个暑假》木衣

6、第 6 章

　　江琪起初一两日脑中充满了对九坏的疑问。他倒底是撞着了一道会做的题，还是真有英语天分而不愿示人？江琪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想想前日表姐口出恶言，九坏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可是说不定心里已生阴影，如果自己贸然开口相询，说不定伤了他的自尊心。何况，朋友本来就是交心的，九坏有没有学历，又有什么关系？这么一想，江琪也就释然了。另一个让她不得不放下对九坏疑问的原因，是母亲的腰又有反复。江琪只觉一夕就要愁白了头，也顾不得再想九坏是不是真人不露相了。

　　这日江琪下班后，先去药店转了一圈。从亲戚那听说，有一种膏药治腰伤效果显著，前两天竟然卖断了货。江琪今天运气不错，去的那家药店，刚好新进了这批药回来。江琪买到药，心里总算舒服了点，回家的路上，暗暗祈祷，这种膏药真的有大家说的那么好用。想到母亲天天受病痛折磨，心中不由又是一紧。

　　江琪到了舅舅家，甫一开门，就嗅到空气中有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舅舅的女儿看到她，竟然带丝热络的跟她打招呼，“小琪你回来啦？”江琪颇有点受宠若惊，答道，“是呀。”心想，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她可是好长时间，不跟江琪说话了。然而下一秒，江琪就僵在那里了。屋中大厅里，沙发上大马金刀地，竟然坐着那日不欢而散的表姐！

　　江琪僵直了身体，匆匆自她身边走过，刻意忽略她唇边噙着那抹得意的冷笑。

　　到了她跟妈妈住的客房，母亲脸色果然有些异样。江琪小心翼翼的询问她今天的情况，药有没有按时吃，腿是麻还是觉得痛。母亲冷着脸一一淡淡答了。等江琪再想问点什么别的，母亲索性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江琪不理她。江琪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那时，舅妈在厨房叫了一声，“饭好了。”

　　江琪没法，只好跑到厨房里先帮忙端饭。母亲由于腰不方便，这两天都是躺在床上用餐的。江琪把母亲那一份分好，拿过来放在床前面的小几上。伸手想帮母亲起身，母亲却拨开她的手，自己挣扎坐了起来。

　　“你先过去吃饭吧。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母亲冷冷发话。

　　江琪应了一声，“那妈你慢慢吃，有事叫我。”

　　江琪回到客厅，在圆桌旁坐了下来。饭桌上众人聊的热火朝天，她却在暗中忐忑不安。好不容易食不知味得拨拉完晚饭，又将碗筷盆碟洗好归位，江琪回到她们房中，下定决心要从母亲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妈，你今天倒底怎么了？是不是欣欣表姐跟你说什么了？”

　　母亲刚开始不理她，后来经不住问，终于道，“你要是觉得你爸爸好，跟他过好了。反正妈妈现在是半个残废，只能拖累你。”

　　江琪大惊失色，“妈，你怎么说这种话，我是你女儿呀，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母亲开始垂泪，“是不是你爸爸说了，跟他过才帮你付学费？你不用管妈，你的前途重要。”

　　江琪打了个冷战，妈妈怎么会有这种猜忌？“妈，怎么可能？我爸不是那种人，何况……。”

　　一语未了，只听有人尖利的道，“表姨夫是什么样的，大家还不清楚吗？”不知什么时候，欣欣表姐和舅舅全家竟都已站在了客房门口。

　　江琪抬头瞪着欣欣表姐，“我爸做什么事碍着你了？什么叫大家还不清楚？”

　　欣欣表姐得意一笑，开口说，“表姨妈，你也听到了，表妹可是声声在维护着她那个爸，您怎么样，她可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呀。”

　　“妈，别听她乱说。”江琪气得发抖，“我要是不关心你，这次就不会来北京了。”

　　“北京这么多名胜古迹，免费来观光谁不愿意呀？”欣欣表姐一记冷枪又投来。”

　　江琪默不做声，她对北京的心结，妈妈又岂会不知道？

　　母亲果然面色稍霁，“小琪，妈知道你是好孩子，这次妈病了，都是你在跑前跑后，忙得团团转。你看你，整整又瘦了一圈。”

　　江琪心下稍定，“别说了，妈，这都是我该做的。”

　　欣欣表姐眼睛一转，“表姨妈，这么孝顺的女儿到哪找呀？干脆让她改跟您姓算了，免得表姨夫日后跟您抢。”

　　母亲一听，似是颇为心动，拿眼睛看着江琪。

　　江琪好生为难，虽然爸爸吵着跟妈妈离婚，可是对她却一向宝贝到家。走到哪，把她的相片带到哪，人前人后跟人炫耀女儿是自己的骄傲。如果她就这么改了姓，爸爸该多伤心呀？

　　就这么一迟疑，先机已失。

　　欣欣表姐冷笑着说，“表姨妈，算我没说过。你这个女儿呀，我可算是见识到了。生怕这边娘家人支持你，处处替她爸说好话。没了这边人向着你，看您到时候势单力薄，怎么斗得过表姨夫！”

　　江琪一时齿冷，心下烦厌无比，只是简短道，“我没有。”

　　“你没有吗？”欣欣表姐好整以暇的笑了起来，看江琪的目光，好象逮着耗子的猫，“小珊，”她叫了一声舅舅的女儿，“小琪是不是来第一天，就跟你说，她挺理解他爸爸在外面找女人的？”

　　江琪不可置信的看向舅舅的女儿。

　　珊表姐迟疑了一下，淡淡答道，“没错。”

　　电光火石间，初到舅舅家的第一天，珊表姐和蔼的表情一划而过，她说，“我的小妹妹，你受苦了。”她当时满心感动下说了什么？是的，她说了，“表姐，我没事，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

　　江琪闭上了眼睛，从心里开始发冷。

　　欣欣表姐的冷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小琪你也是，你看你妈妈，没了老公，丢了工作，现在又躺倒在床上，你怎么就没点良心呀？”

　　珊表姐忽然道，“姑姑，我想小琪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多往心里去。表妹，还不快跟你妈道个歉。”

　　“你不用装好人？”江琪再也忍不住，“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没错，都是妈妈错。”

　　江琪震惊的看着母亲，“妈？”

　　“是妈妈错。”母亲再重复一次，那眼光中，有怨毒，“你们江家人能干，妈妈没本事，只会被你们骗，被你们利用……。”

　　不不不，江琪面色苍白，向后退去，想出声，可是遥远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淹向她，让她无法挣扎，只能灭顶。

　　母亲的声音划过时间空间，交叠在一起，“你们江家人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住着我们齐家的房子，能利用就利用，看没有价值了就一脚踢开，你们还是不是人！”

　　“你有本事，跟你那个爸过去，看那个婊子怎么对你！”

　　一阵阵恐惧袭过江琪，不要，不要再来了，前尘往事浮在眼前

　　十二三岁的她夜夜祈祷，爸爸妈妈不要半夜吵架。

　　十四岁的她跟妈妈送爸爸去深圳，她竟然觉得一身轻松，离这么远，他们不会再相互伤害了吧？

　　十五岁的她茫然走在街上，奶奶叹着气跟她说，你爸爸在外面有了人，你以后要懂事一点呀。

　　十六岁的她跟妈妈来到医院，大夫和蔼的跟她说，“不要想太多，很多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抑郁症倾向的。”

　　十七岁的她日日催眠自己，我是快乐的，我要笑，我要活泼，不可以再让妈妈担心。

　　十八岁的她临近高考，她却一头埋进武侠言情漫画的世界，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怨恨，怨恨她身体里流着的另一半血液。

　　十九岁，在天安门，妈妈苍白着脸，微笑跟她挥手，她发誓要好好保护母亲。

　　十八岁，她数学跟不上，妈妈去求满头白发的数学老师替她补课，已经不收课外学生的老师破例收了她，叹着气跟她说，“你要好好努力，你妈妈不容易。”

　　十七岁，妈妈为了挽回婚姻，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放下手边的课题，飞去深圳。

　　十六岁，她中考超常发挥，高出录取分数线50多分，母亲灿烂的笑容连阳光都为之失色。

　　十五岁，她赶去上辅导班的课，妈妈端着饺子从家里追出来，“小琪，再吃一个再去，身体才重要！”

　　……

　　一个枕头砸在了她身上，母亲歇斯底里的哭着，“你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就会向着你爸说话，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