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4、说媒（一）

　　冻香素艳不自知，妆成初见却相思。
　　仲冬幸月，落了今年头一场雪。柳絮纷飞，枯枝坠玉，林表霁色，城中暮寒。有那么两天，雨雪瀌浮，但没多久，雪气见日则消，街上遂又热闹起来。期间，出了这么三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一是西北蛮族趁尹千钟滞京之际犯边，协领赵岩带精兵五十夜袭剿敌，立下战功。尹千钟治下从不苛刻，但能叫他真心说好的，只有护军统领杜卓，和这赵岩了。赵岩家世不好，是个能吃苦的，为人处世又极其低调，故而官职不高，本事却很大，兵权暂交他手，尹千钟相当放心。二是尹千钟不懂谢尘古怪，三句不和给人赶了出来，颜面尽失。三是左参议唐楠和右参议唐槡这两兄弟看上了谢家的红豆和绿豆。
　　前头两件事暂且按下不表，单第三件，就把谢尘愁坏了。

　　那日宫里放班后，红豆和绿豆有事来寻谢尘。当时正下着雪，雰雰然落在两个姑娘的伞尖儿上。唐楠与唐槡从宫里出来，寻他们家轿子，只见一地洁白，二人娉婷而立，似要走近画里。
　　“姐姐你瞧，这门钉好生气派。”绿豆言笑晏晏地指着宫门，蹑雪而嬉。
　　“天家土木，自然不比寻常。地上湿滑，妹妹小心些。”红豆步态轻盈地走过去，一双眼睛被雪色映得尤为晶亮。
　　唐家两兄弟找着了轿子，却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哥哥唐楠驻足望向红豆，弟弟唐槡回头瞅了眼绿豆。
　　见着红豆绿豆却不会多看两眼的，除却妇孺只有兔儿爷，故而那一幕落在谢尘眼里也没留印象，照常携她二人归家去了。

　　直到隔天，他见那两姐妹食不下咽，又整日关在房里讲心事，这才琢磨明白。于是赶忙出去找到个婆子，算那两兄弟的生成八字。一算，坏了，天作之合啊。
　　男婚女聘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左右参议又是谢尘下属，按理说该是佳话一桩，但唐楠唐槡是古檀圣他们那一拨的人，谢尘平日与他们可谓毫无往来。谢尘知他家两个丫头被人看惯了，望回去的还是头一遭，却不知那对兄弟究竟这样看过多少姑娘。何况唐家属于名门，婚配之事向来保守，常找个媒人上门，一道道聘礼下来，再选个良辰吉日把姑娘往花轿里一塞了事，这当中男女双方若不小心见上一面，就叫不知廉耻了。
　　谢尘一是愁那对兄弟毫无婚娶的念头，二是愁就算人家来提亲了他也不能把姑娘就这么卖出去。
　　如此懊恼了几日，一天，吏部尚书古檀圣竟派了个师爷来请谢尘。谢尘瞧着有门儿，便去了。

　　谢尘是第一次去古府，只知紧紧跟在师爷身后，怕不小心迷了路。一道道拱门，一座座花园，千奇百怪九曲回环，叫人不知是不是快要走出城了。听带路的师爷说，古府的东头是御坊街，南面是药河，西侧是城隍庙，北边是胡琴巷。
　　谢尘惊诧：“那老爷夫人在家不是都得乘轿了？”
　　“正是。”
　　谢尘干脆不记路了。

　　古檀圣此时已经等在会客堂，见谢尘进来，和和气气地和他问了好，请谢尘坐下喝茶。这人四方的脸，长得不十分俊俏，但为人风雅，也在京城四大少之中。他时年二十有三，家中已有一妻二妾，与尹千钟和云霁涟那两人比起来，算得上是十分正统的了。
　　因古檀圣和谢尘不是一路人，故寒暄过后直奔主题，问道：“谢大人，听说你府上有二女，俏丽倾城且到了适婚年纪，不知可有婚处？”
　　“我一家半路漂泊至此，尚未替她们寻得良配。”
　　“那大人瞧唐家兄弟如何？他们二人幸与两位姑娘结下一面之缘后，便请我说媒，有心各娶一人。若此事能成，两位姑娘做了妯娌，将来在唐府也好有个互相照应。”
　　谢尘也不着急答应，而是问道：“古大人，恕我失礼，但如今云大人秦大人尚在天牢之中，大人此时替我家丫头做媒，是否有些草率？”
　　古檀圣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说，不禁愣了愣，答道：“此事我确是不曾好好考虑，只是唐家兄弟说来了，顺势牵个线。谢大人放心，她们进唐府定然是有名有分的，我看楠槡二人，绝不可能委屈两位姑娘做侍寝丫鬟。”
　　古檀圣不说还好，这一说却把谢尘气个半死：“古大人，红豆绿豆名义上是丫头，但与下官情似兄妹，这些年琴棋书画一样没落下。照下官看来，便是大家小姐，也少有她们那般慧质心兰的。大人如此敷衍了事，叫下官实难答复。”
　　古檀圣没料到平日温吞的谢尘，到了这时候竟如此敢说，一下不知如何开口。正巧这时，尹千钟和护军统领杜卓进来了。

　　前些日子，宰相大人亲自开堂审理云霁涟之案，尹千钟带着杜卓去听。那杜卓是尹千钟手下，铁铮铮一员二品大将。虽尹千钟的兵力不在京城，但杜卓也有些兵权，宰相端坐公堂之上，无法得知外头是否已被杜卓的人马包围，整场下来冷汗横流，根本审不了案。孟暄知道后不让尹千钟再僭越插手此事，而是派他和杜卓接手筹备下月太皇太后的八十大寿。
　　尹千钟和杜卓今日来找古檀圣，就是为寿宴之事。进屋却见谢尘也在，二人均是讶异。
　　“谢大人。”尹千钟疑问地朝谢尘打了个招呼。
　　“谢尘见过尹将军，见过杜统领。”谢尘欠了欠身子，朝他们潦草地拜了拜。
　　杜卓朝古檀圣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他怎么把谢尘给招来了，古檀圣便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了说，最后面有难色地道：“只是古某不知谢大人如此看重两位姑娘，失礼了。”
　　杜卓一介武官，心直口快惯了：“换做一般的丫鬟，能进唐府早乐开了花，谢大人府上的姑娘就是与众不同啊。但我怎么越听那话越酸呢，恐怕谢大人不是怕委屈了她们，而是怕委屈了自个儿吧。”
　　“杜卓，这等无根据的话，你怎么也敢说！”尹千钟要他闭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先冷声凶他一顿。
　　本就在气头上的谢尘刷地满脸惨白，不管那么许多，噌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指着杜卓的鼻子冷笑：“唐府富贵，我自知高攀不上，但谢尘几时说过要沾你们半点光了！”
　　谢尘骂完，心知不好，趁杜卓尚未反应过来，提起长袍拔腿就跑，结果还在古府家的高门槛儿上绊了一跤，直挺挺扑倒在地，尹千钟要去扶他，他却捂着鼻子一溜地不见了。留下屋里三人面面相觑。

　　杜卓话一出口就知说过了，但想到谢尘最后抛下的那些混话，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他最后摔的那一跤，只觉此人一颗脑筋迂腐得都快要出脓，小肚鸡肠得叫人不悦。而古檀圣虽心中对唐家兄弟多有愧疚，但谢尘居然能为了两个丫头，如此不给同僚面子，当真是个怪人，只要说明白，唐家兄弟必定理解。这便不再想他，约尹千钟和杜卓用晚饭去了。
　　只有尹千钟不知为何，始终觉得不妥。

　　云窗灯影酒微酣，尹千钟和杜卓将要告辞时，忽然有小厮报说，府外有个公子，来寻谢大人。古檀圣让那小厮回去告诉他，谢大人日暮时分便已离去，谁料小厮没多会儿又来了，说那公子十分着慌，认准了谢大人尚未离开。
　　尹千钟略一沉吟，便让他把人给带进来了。
　　那是个极瘦弱的公子，弱冠年纪，长得十分可人，虽寻人心切，但礼数还都周全。他道下午时候谢大人出了门，至今不曾回去，路上也不曾有人见过他，红豆绿豆着急，便央他来寻。
　　尹千钟随口问了问那公子是何人，与谢大人是何关系，他却支支吾吾地只说是邻居。
　　“诶呀！莫非那谢大人迷了路，还没走出去呢？”杜卓忽然叫道。
　　“天下哪有这样笨的人，他哪怕不知道路，难道还不知道问么？”古檀圣只觉杜卓所言纯属天方夜谭，但转念一想，那人可是谢尘谢大人啊，便让家仆去各大门问了一圈，看看谢大人可有出去。
　　“回主子的话，都问过了，谢大人尚未出府。”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派了人分头去找，尹千钟见那公子焦急非常，有些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