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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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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佳和袁界平都静静的坐着。
她不下车,而他也没有要走的样子。
终于他关掉了汽车发动机,关掉车灯。在一片昏暗中,袁界平看着车外的路灯,看着那座两层的小楼。说:“原来你搬回来住了,怎么没告诉我?”
这里是齐佳的父母早年在市区里购置的房子,齐天磊在肖华去世后就搬来这里。
齐佳说:“我也是刚搬回来没几天,行李都还没搬完。”袁界平沉默良久才说:“记得在我给你拍第一张照片时,你说过...”
那时,袁界平被找来为齐佳拍照,用在新书的内页上。
“当时,我说自己喜欢自由自在,没有束缚。”
“所以我们后来才会在一起。”
“是。”
转眼就是许多年的时间。袁界平的职业是自由摄影师,要到处走。短暂停留,然后再启程去别的地方;齐佳是自由业,写小说和短片文章为乐,一年有多半时间在外旅行,今天在这里,明天有可能就已经离开。
他们需要时,彼此见面,谈心,互相依靠;不需要时,各自远走,偶尔通电话或用电邮联络。
在他人眼里,这样的生活也许不可理喻。但他们俩却很享受这样的自在,没有负担。
“我明天的飞机去上海。”袁界平知道有些话该说出口,却又吞回去。不论如何,他都希望,受伤的那个不是她。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爱情,更不知道齐佳对自己是不是有爱。
齐佳说:“分手吧。”
就算再想要自由,想要流浪的人总会有必须要停下的一天。可能不是为了自己,却是必须。
现在,袁界平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来,而齐佳却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停下来。
“我爸需要照顾,尤其是我妈刚去世没多久...原本,我一直没想过要组建家庭,但是...”齐佳骤然停止的话,无奈而又意味深长。
“你不再考虑?”
“已经决定的事,我不会犹豫。而且,这是你我当初就说好的,当一个人必须要停下来时,不能拖累对方。我是女人,就算再怎么不想,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去做,做给被人看。”
袁界平只能从倒车镜里看见齐佳的侧脸,她的目光中没有他预期的眼泪,“你一直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我爸在乎。”人再怎么不管不顾,可还是有那么两个人是放不开手的。
足够理性,这也是当初袁界平最欣赏的地方,这样的女人错过了也许就不会再有。但是,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也许再过二十年自己会为了现在的决定而后悔,不过那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
“我明白了。”
可是现在停下来的话,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后悔。不是没想过为了齐佳停留,只是,从未因为那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袁界平却犹豫。让他放手,心里有种感觉隐隐的,微酸,却又像是说不出的痛。
之后,两人之间又是漫长的沉默,让齐佳不知该如何结束眼前这种特殊的场面。
终于袁界平问:“你会接管公司吗?”
齐佳微笑以对,“说这些还太早,我也还不想。”手机想起来,她接通电话,“喂,你好!”然后向袁界平挥挥手,见他微微点头就下了车。
“是啊!是啊!又被我写死啦!”
“我跟你说大团圆结局!你当我的话是吹西北风啊?不对,是连西北风都不如!西北风吹了你好歹还哆嗦两下,我的话你听了就等于直接被风吹走!”
齐佳把手机举的离自己远些,好让胡薇那振聋发聩的狮子吼远离自己的耳膜。胡薇,现年三十二岁,职业编辑,单身,典型的白骨精+剩女。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是不是又把手机放在一边了?啊?说话!”
齐佳又把电话放在耳边,“有听,有听,不都说我是杀人不用刀,怎么会大团圆结局?”
“好!好!你丫不肯改是吧?”
“哎!你是气质型美女,怎么能说脏话?要冷静,淡定!懂吗?等你冷静了再打给我吧!还有啊,我刚刚失恋,不要逼我啊,小心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永远也拿不到稿了!”
说完,齐佳就直接关机,然后就那样愣愣的站在门厅里。
“小佳。”齐天磊听到女儿的声音,却迟迟不见人进屋就出来看看。
“爸,对不起吵到你了。”
“如果工作的不愉快就别做了,或者换个环境,到公司来帮我。” 齐天磊一直都想把公司交给女儿,但他也知道齐佳有自己的理想和向往。
“没关系,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起来就是痛并快乐着。”齐佳不想再因为工作的事情和父亲吵。
齐天磊叹气道:“只要你高兴就好,不过...单清那孩子不错,你可以考虑。”
“爸,我跟他是没可能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
在齐佳看来,廖单清需要背负的责任不必她少。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岂不是累到家了的苦。
齐佳无奈,说:“老爸,放心放心,我会找个好女婿来给你管家,真的!我先去睡了。”
关上房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着似乎熟悉但实则陌生的气味。然后看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扑扑簌簌的下起雪来。
不论住在哪儿,看雪已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齐佳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疲惫遍布全身,意识有片刻的抽离,眼睛始终看着那些被风吹落的天使。城市里,天边总有微弱的光晕,总像是黑不透。雪已经是鹅毛状,扑簌簌的四处飞扬。心里的杂乱也跟着那雪一块沉淀了。
大雪之后,所有的痕迹就会被盖住。之后,在厚厚的积雪上,来来往往的人会在上面留下新的脚印...春暖花开,一切融化消散在空气中,什么都留不下。
一早,齐佳带着笔记电脑出了门。
出租司机起车,然后问:“到哪儿?”
“去...”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不想呆在家里,那样的后果只能是交不出稿,“去S大学。”哪里的图书馆是齐佳的最爱。
拨通徐鼒的手机,“你在哪儿?”
“长沙。”
“什么大单子,需要你大老远跑去?”
徐鼒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老板是她叔叔,全公司上下都拿她当女王一样。就算是出门考察,也一定是四星级的到位服务。
“自然是大单。”徐鼒话锋一转突然问:“找我有事?你今天的声音很没有生气哦,是谁惹到你了?”
齐佳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场大感冒之后,虚弱的很,“我和他分手了。”
沉默,徐鼒需要时间思考,该是安慰齐佳还是打击她,打击的更彻底,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十秒钟后,自恃拥有过人反应速度的徐鼒才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是表面坚强,其实内里失常?”
“那又有没有人说过你是最没有人性,不理别人感受?”齐佳立刻反唇相讥。
“你打长途给我不会就是为了骂我没人性吧?”
“好像是这样的。”齐佳承认自己很无聊。
徐鼒叹气说:“去夜鬼哭吧,白天没什么人,我猜你应该带着笔电出门了。”
中途改去T区可乐坏了司机,顺道带了几个拼客的算是小赚了一笔。齐佳临下车交钱的时候,那司机还给打了折扣。
正像徐鼒说的,夜鬼哭白天没什么人,老板正无精打采的坐在吧台里。
“这么早?”
“是啊,你这儿安静,借个地方吧!”
“没问题,还是老样子?”
齐佳点点头,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然后熟练的找到隐藏在沙发间隙中的电源插座打开电脑。
“齐了。”老板送了所谓的老样子——咖啡加三明治,“现在是上午十点半。”老板习惯性的报时。
“那就晚上六点叫我,谢谢!”
然后,齐佳戴上耳机,双手开始在键盘上不停的敲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数小时之后...
“老板是到时间了吗?”齐佳用余光瞄到有人拨开水晶帘,摘下了耳机,抬头看,“原来是你。”
张凯还穿着徐鼒给他买的那件“工作服”,是一件连体的棉质深蓝色的衣服,上衣左右各两个兜,裤子上也是这样。穿了也有几年,衣服上到处都是油彩的燃料,已经很难洗掉。
“刚从画室出来?”
“是,你在听什么?”
“爱不疚。”齐佳说的是粤语发音,看张凯一脸迷惑才说:“爱不疚,是粤语的。”
张凯点点头坐下,“吃东西了吗?”刚出来时看过表,已经六点半了。
“还没,不过...”齐佳脸一黑,“老板,不是说好了六点叫我!”
今天夜鬼哭客人上来的格外早,老板正在吧台后忙碌,“小佳,对不起,太忙忘了时间,想吃什么我请!”
这家酒吧最大的特色就是老板的简餐,虽然简单但是味道都很好。
“那就来一份意面!你要什么?”
张凯摇摇头,“不饿,只是来喝点儿东西。”
齐佳又戴上耳机,五分钟后老板送了一份意面过来,“谢啦!”
“很少看见你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张凯要了咖啡,又给齐佳要了一杯热奶茶,“肉酱可能会觉得腻,喝奶茶会好点儿。”
“嗯...”
张凯就静静的坐着看齐佳吃东西,她的吃相是公认的优雅,即便是现在这样饿极了的情况。
“听徐鼒说你和袁界平分手了。”张凯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很无意的提及。
“原来她是长舌妇。”
张凯轻笑,提着夜鬼哭特有的壶帮齐佳把喝了一半的奶茶填满,“是她告诉我你在这儿,可能又会忘了吃饭。”
“真的谢谢你们。”喝了一口奶茶,齐佳已经吃的差不多。
“就算再坚强、独立的人,也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只有真正了解你的人才能看清这一点。”张凯目光深邃,望着齐佳,“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我很高兴。”
面对张凯的视线,齐佳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
那样的目光,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虽只是一瞬间,但感觉却像撞鬼,让她打了个寒颤。
“我先回去了。”齐佳起身,转身跨出一步,突然停下,就那样背对着张凯说:“徐鼒回来让她给我电话,还是跟她海侃一天效果会更好。”
“我送你...”
“不用,我爸已经让司机过来接我。”
张凯上前一步拉住齐佳手臂,“如果你不曾认识徐鼒会不会...”
“不会。”齐佳转过身,看着他,“因为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室外的气温是零下二十七摄氏度,不愧是腊月...”
收音机里放着交通台的节目,正说到今晚的温度时廖单清上了车,“老张,吃过晚饭了没?”
“吃过了,哪像您午饭还没吃。是直接回去吗?”
“先去夜鬼哭吧,喝一杯再回去。”
老张算是熟门熟路,十多分钟就已经快到地方了,转了最后一个弯,还有五百多米的距离。
“廖总,路边那位是不是齐小姐?”
廖单清看过去,看见只穿着大衣的齐佳拎着电脑包,迎面走过来。不等他开口,老张已经开车靠了过去。
“先生,她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廖单清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摇下车窗,“要回去吗?”
“是。”
“走吧,我也正要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和廖老爷子商量好的,好几年前买的房子居然是在同一片住宅区。
老张下了车,主动过来帮齐佳开了门,廖单清马上向里面挪了位置。
车头调转,车里静静的,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廖单清很仔细的观察齐佳的神色,自己的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她痛脚,让她眉宇间轻轻的一皱。
“累了,想早点儿回去。”
“难道今天没人告诉你...”廖单清突然一脸的神秘。
齐佳转头看着他,“什么?”
“你今天印堂发黑,不宜出行?”
“我出门没有翻黄历的习惯。”家里也没有那东西。
廖单清摇了摇头,“和黄历无关。而是,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应该的是找一个人聊聊,而不是四处乱走,很容易出事。”
“你要和我聊吗?”
“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
老张这时突然插了一句进来,“在这儿停车?”原来已经到了园区的大门口。
后座的两人一块说:“好!”
啪的一声轻响,两侧的车门都开了。
齐佳双脚一沾地就直接走人,廖单清这才明白,她说好的意思是想走人,跟他想要散步的想法正好相反。
“你就这样走了?”
“谢谢你让我搭车!”
“不是说这个,是说你为什么心烦。你也知道,我每天的时间都是按秒算的,难得抽空听你说烦恼,你应该感到荣幸...”
齐佳只想立刻回家,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只可恨自己搭错车,让廖单清粘上了。
“啊!”
走的太急,没留意地上一块没铲干净的冰,齐佳中心不稳向后仰。幸好右手拎着电脑,微微调整了中心让她勉强站稳,却又不小心扭到脚。
“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好,我说,我和袁界平分手了!然后就在刚才,我还发现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对我还是念念不忘!我希望这都是我自己的妄想,或者是因为我是在自恋。但不是,不是你明白吗?现在我真希望一个雷劈下来让我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齐佳失控了,即使是很快意识到却晚了。廖单清只是个路人甲,充其量是同学,比别人多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说出来,有没有好一点儿?”齐佳是背对着廖单清的,他继续说:“如果想哭,我的肩可以借给你。”
转过身,齐佳看着廖单清,“我不想哭,只想...”
“啊!”廖单清的痛呼被他自己硬生生忍了回去。
虽然带着皮手套,但是,借着车窗外的路灯光亮,廖单清看见自己手背上仍是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很好笑吗?”
老张忍住笑,说:“对不起。”
廖单清望着那盏刚刚亮起的灯,带着一丝笑意,“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