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3、最终试 ...
-
啪的一声,拂袖而去。
冼马裴是洪梨外家,对于这位从小在同辈中才学第一的裴氏宗子,洪梨也算是熟悉一些的。其从小便深有心思,家中两个庶母敢和主母叫板,却见了裴炎便绕得走。阿娘曾叹,其子甚有手段。年纪渐长后,越是如此,听说连其父有事都常与裴炎商量 ,宗族之事也多有管辖。可今日,竟让温二娘几句话就气走?说实话,洪梨没听懂是怎么个由来,不就是温姐姐不怎样上心猜他的‘好意’,然后还顺口说了几个颇是下作的手段么?怎么就把他气成那样了?
“不明白?”宝袭提问,洪梨乖乖点头,确实不明白。而后宝袭凑到了洪梨耳边低语:“其实吾也不明白他的算盘,不过吾却晓得,这等自负之辈最在意的是什么。”
不是手腕高低,不是家世显赫,而是自认为最不同凡夫俗子的正直才干!
既是正直,何故以前不讲?非得到现在人家无父无兄无族遮天时才记得起来。而又若论说才干……宝袭这外人面前一向最听阿兄的话,又并有尉迟妹妹在旁边做背景板。却对裴某人只是敷衍。若听不懂也算,可那人不但听懂,大概还衍生出许多思维来,不气走才叫奇怪。
洪梨听得既是想笑又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拉着宝袭的手心里微薄冷汗:“汝就不怕惹恼了他?”顿顿落下眉来:“不管如何?他终是为了温姐姐费心的。”如果真如刚才打机锋时猜测那般,并不是为了毁裴夫人女儿,那么……
“阿梨觉得那样心意值得一惜?”
洪梨笑了笑,有些自嘲:“吾不是温姐姐。此时此刻若有怜惜费心,便该感恩。”其实洪梨想过,以自家这般情景,除非离开长安,否则怕是商户也难得一嫁,更否论怜惜费心了。宝袭明白,可有一点却不能认同:“虽说应该感恩,却也要看品行手段。那人就算是为人好逑,可连累无辜手段凌厉,终究不是良配。他今日能对别人下手,明日就有可能把你算计得体无完肤。虽说成事必有取舍,可这样男子想起来都会让人觉得齿冷后怕。”
“那也不必……婉转些其实也不是不好。”洪梨的话听得宝袭心暖喜欢:“若是还有四人,自不会那样。阿梨这是在担心吾么?”洪梨低头浅笑,却有些羞涩不能成言。
午休少过时天色还是大晴,可随着一股西风凉意吹来,不足一会便有滚滚乌云压了过来。蓬莱阁小,放不下许多贵人,偏生圣人酒多还在沉睡,便又大公主做主,开了蓬莱岛后的秋阳殿请亲贵们前去相避。
秋阳殿在岛西,临水而建,夕照余晖时分,隔水垂钓最是惬意。是故殿中少有隔扇,四门皆可卸下,太宗倒最是喜欢霞色映满一堂的情境。突来许多人,殿中案几茵褥不够,襄城便让宦者数了年纪大些的奉上,余者便席地而坐。幸是初夏了这般倒也凉快况又不过只是一时倒也无人抱怨,只余赞叹大公主贤德之声。屋中无乐,偏生外头又是风雨欲来。褚遂良便笑着提议干脆借景赋诗如何?诸人自然同意!只是有诗无乐,有些扫兴。又有房陵大言,殿中自有琴笛几物。许敬宗笑道:“都道琴瑟相和,若以曲配诗,以诗生曲,不也是一桩趣味?”
殿内初时寂静一下,而后便附和声起。尤以临海最趣,道:“既如此,当避之面目。方才有趣。”之后又见嘈切相谈,最终便玩笑着订下趣味来了。
殿中女眷坐西,男眷坐东。有意相逑的年轻朝官仕子均背转面墙,另一侧贵女自然亦是如此。而后仕子们连联附句,若哪位贵女听得精彩,便以手中乐器附和。君子若有意,自当回之。可若另有相逑,亦可以诗句琴艺相压,很风流的玩法!
宝袭乖默从之,耳听得那头仕子们诗句连篇,倒是有些好句,只是其中似乎并无阿兄声腔。洪梨也听出来了,有些疑惑的看温姐姐,宝袭竖指在唇,洪梨想笑便低下了头来。先是女子多羞怯,均不肯和声。倒是长孙家七娘有胆色,听得一阙良句后,便拨起琵琶附和。有了开头后,便亦有胆大些或者说家中早计备好的贵女附琴了。
琴是好琴,诗是好诗,是故等太宗酒醒小憩过来时,已有五六对相成的了。
许敬宗笑着呈言圣前,太宗取了默下的诗句相看,点头也是欢喜。而后自然应景予这六对皆赐了婚事!一男一女尽皆上得前来谢恩,之后又有贵女父母或士子朝官宗亲被太宗叫到跟前说话。一轮喜事完毕后,临海掩嘴开言了:“皇兄可曾觉此会上少了几个好儿郎?”
太宗仔细一看刚才赐婚六人,也笑了。抬头便把起居郎、程处弼、裴炎、崔贞慎四个唤到了近前:“四卿亦到年纪,难道这殿中竟无丽色可入卿等眼界?”起居郎低头不说话,程处弼亦不开言、裴子隆面色比平常更肃,便是最伶俐的崔贞慎也闭口不言。然后房陵笑了:“皇兄这四位卿家竟皆可羞了,这可怎生是好?”
“依臣妹来看,不如皇兄看了合意的指了便好。”临海公主话声才落,便见崔贞慎笑着抬头了:“臣有启!”
“说!”
“臣、臣觉得二女皆好,不知如何选择。”崔贞慎之话简直听得太宗崩笑,招手后崔贞慎自是上前,耳边一番细语后,太宗点头:“贞慎眼界不错,确实难选。可妻只可一人,汝心中就无有偏向哪个?”崔贞慎呵呵笑:“臣若系幼子,自然有挑,可臣是嫡长,又素宗孙,虽是年轻却也知不可因私好而废宗务。”这话太宗喜爱,眼光往西侧扫视一二后,却没有直言:“容朕帮贞慎想之一二。”
“谢圣上。”
崔贞慎完美退台成功,然后御阶下便只剩下了三男。仍是一个塞一个的低头不语!太宗有些愁之,便问卢国公:“知节可知汝儿心意?或有中意子妇,提上来朕也好成全。”卢国公起身,看三子,而后摇头:“但凭圣人指婚便是。”
太宗听后撇嘴,甚无趣,又问了裴子隆之父,四品都尉裴大同。裴大同也是同样话语。然后太宗无力了,看看起居郎:“翁归无推诿之人了吧?”却不想起居郎居然承言:“家中幼妹,不敢先婚。”倒地!太宗怒了,直接喊道:“温氏何在?”
前幕时久,这便是终于要开场了么?
宝袭回给身边洪梨一个安慰性的笑意后,起身垂头,慢步自后行入正道,跪在三男中阿兄身后,跪倒伏地:“民女温二娘拜见圣人。”
太宗拧眉,不斥女儿,只瞪了起居郎一眼。温思贤袖中向后摆手,宝袭几乎绷不住,又道:“臣女温氏拜见圣人。”
这下总算见太宗的脸色好看些了!只是到底还斜斜的瞟了起居郎一眼,这次起居郎面皮甚厚,含笑恭谨,看得太宗撇嘴。上下打量一下阶下伏地花儿一般的小娘子,头垂得太低,只有洁如莹玉的下颏兼半片红唇看得清楚,其余眉眼竟是不清。一时殿上无言,久久竟有一股怪意涌上各臣心头,难道圣人看上温氏了不成?又或者起居郎一直将妹关在家中,打的竟是这般主意?
程处弼心里鼓声乱响,想张嘴,却思及阿爷出门前训诫:“今日诸女皆由儿尽选,独温氏长孙氏不可罗列。”理由大概猜得到,长孙氏相中温大了,虽阿爷与太尉也算交厚,可因两家皆是尚主,与圣人面前倒也说不上特别近乎。但若温大娶了长孙氏,而已身又……程处弼文史虽不似裴炎温大专精所长,却也是皎皎之行。长孙氏既是后党,又是太子舅氏,如今尚是权盛,若有将来……太过不好。这家族计,原本是应该的。况洪道那里也不好交待。后来程处弼又去过数次,洪道待已皆是淡淡,有时甚至望天无语。程处弼心中有愧,不敢多言。
不娶,也好。
可是,若圣上果真看这,要纳入后宫怎么办?那泼猫性子若到那等地界,怕是活不了几日。太宗对旧妃十分顾念,新人却不过玩物。尚圣人已过五旬了,那泼猫素来行径可不是个吃素的……种种心思在侧,可要程处弼说,或者做事一二,却是不敢的。偷眼只往温大处看,却见其面色一如往日,竟是一点不慌么?
旁边裴炎亦未曾料到会有这样一出,原本设计好的是诸般应对,皆因太宗的沉默变得微妙起来。临海公主不语了、长孙氏没了动静、崔家亦是平静、阿爷自然不敢承言,东眷西眷皆是无声。圣人会纳温氏么?裴炎觉得不大可能,圣人后宫中虽有著姓女儿,却多是庶出。温氏嫡长,阿祖又是太宗最爱臣子,隔辈纳孙之事,圣人不会轻易为之。虽说温氏颇丽,可……裴炎更倾向于这中间圣人另有打算。可是如何打算,却是不知的。
卢国公的态度很明朗,他从来不支持程三娶温氏。上次是,这次更是。裴炎便跪在程三右侧,看得见其袖下指掌几乎快把袍袖抠破,却不敢呈言。至于温大,隔着一个程三,眼光扫不过去。有些异样心境爬上……莫非圣人果真这般宠爱温氏,已与其同步作伐?可朝臣哪个敢把女儿嫁给太尉求不到的贵婿?而若真让温氏和长孙家顶起来,想必也不是太宗乐意所见。可是要如何破眼前这个局,裴炎要仔细思量。他没有行差踏错的底气与权利,尤其是与大唐第一人对峙,更是不可轻举妄动。
静寂越是漫延,殿中几乎呼吸可闻。外头乌云层层压进,亮光越来越微。内侍本自不敢动,可殿中过暗,阶上圣人边大总管终是点头。然后便有些微声响悄在响动起来。一盏、两盏灯火在殿中四角慢慢燃起。
尉迟洪梨左手前便有一只高足铜莲灯台,一年青侍宦悄步自身后响来。洪梨心头咚咚直跳,计算着动作声步,指间张屈。值此时候,还有比蜡油泼溅,惊呼岔声更好的主意么?只要震过这个坎,许多人便可承言说话。起码以洪梨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永兴县公就极想为温氏分辨的。
但……
‘就算是那人为是好逑,可拖累无辜,终究不是良配……虽成事必有取舍,但那般行径终是让人齿冷后怕。’
话犹在耳,身边侍宦衣脚却已过来。便在近前,不过十三四年纪,却已身是残缺。要连累这等已是苦命之人么?洪梨是见过宫中侍宦动则被处死的。实不相忍,可温姐姐那里?
为不惹眼,所跪之地本是偏域,正堂尚暗,此界更是早已隐黑。似无前路,几乎看不清十指时,一抹火绒烟起,而后一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