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北城之城

4、四

　　那日自离渊口中得知先帝病重，云漓便已猜到若先帝崩则各邦国定会趁国丧起兵，却不想他们来得竟如此快。

　　敛眉握紧了手中的丝帛，起身银甲撞出一片清越的响，扫一眼帐下站着的数十个形容肃穆的人，淡淡开口：“各将听令，各自回营，整兵迎敌。”

　　“将军，这！……”虽知战事急迫，众人还是不免担心，“此次蛮人来势汹涌，我朝兵士又半数是新兵，况且天又严寒，如此仓促，怕是会……”

　　“此战我军会胜。”云漓已知晓他们想说的话，淡淡接下去，平静的声音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视线落在帐外的映着雪光扬起的旌旗上，眉间隐一丝淡淡的浓重悲切。

　　此战会胜，只是，玉门关外又要添无数枯骨了罢，却又是不得不战。

　　是为大邙数百万百姓，亦是为你。

　　云漓离开皇宫那日，离渊正随圣驾田猎在外。依旧是宫人带着出去，这一番的路却是短了许多，亦不再陌生。

　　宫城外，云府的轿子已等在城门下，别了七年的娘亲用力将他揽在怀中，有那麽一瞬的恍惚，似是有人喊着云卿，猛地回头，身后的城门依旧空空荡荡。入了轿中，那高高的城墙便慢慢从视线里远去。

　　侯府中日子过得平淡。白日时仍是读书习武，只是教习的师傅换做了自家爹爹，身边也没有了那个练剑时总划伤自己然后笑嘻嘻等他为他包扎的人。

　　只是不经意想起，想起他在初入宫中时，晚间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中，对黑暗的本能反应让年幼的他忍不住啜泣，到次日，离渊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并未相问，却是再到晚上黑暗中裹紧锦被时有温暖的手臂揽过来，耳边是糯软的声音，“云卿莫怕，我来陪你。”

　　翻身蓦地惊觉是在云府中，心底便有莫名的感觉，空空的似是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再见时，已是三年之后。

　　升平十四年，北疆乐勒起兵攻雁门关。辞去大将军之职三年之久的安乡侯云琼领抚军大将军职率兵迎敌，时年十五岁的云漓随父出征，战场上，面容清秀的少年，横枪立马，袍如雪甲如银，那一份与平日清雅不同的凛然英气令所有人眼前为之一亮。

　　这一仗，自然大胜。班师回朝之日，圣上御花园中设了酒筵为众将接风洗尘。酒至半酣，忽有人报二皇子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那人已至面前，锦衣华服，眉眼依旧好看，只是少年已现的棱角刻画的五官如塑，一身的气度也与那高座上的人愈发的相像。

　　离渊亦是看到了他，与众人见了礼便径直向他走来，如同幼时一般伸手便要执起他的手。那时他年岁渐大，事事也已知晓，父亲亦是常教与他君臣有别，眼见那双人已触到腕上，不自主便退了一步，恭恭顺顺地拜下：“云漓见过殿下。”

　　那一瞬，他虽垂着眉，眼角的余光却扫见面前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心头莫名一紧。

　　晚间，灯下念着白日的事终是无法入睡。辗转间，忽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翻身下床，拉开房门，蓦地怔住。

　　门外站着的人衣衫凌乱，颊上一道浅浅的伤口，眉眼间却仍似旧时温暖，望着他绽唇笑开：“云卿。”

　　只是含笑的一声，三年的时光间出的疏离倏然消逝。

　　之后的两年战事频繁，他常随军在外。回到京中，晚间离渊便会翻墙来看他。侯府的院墙高，离渊每每翻得一身狼狈，他便笑他，学了这麽些年的武还似幼时不见长进，揉着他额角上淤青的手却落得轻柔。

　　离渊也笑，拉过他的手，带一点无赖的霸道：“云卿可是答应过我的，我的武艺可以保护云卿就够了！”

　　正和元年冬，西域十多个邦国起兵数万，攻玉门关。玉门关守军开关迎敌，力战敌军，眼见即胜，却不想军中有人作了内应，战况急转直下。

　　十一月朔，两军对阵于关外，自午后战至子夜，忽降大雪。

　　那夜的风雪极大，猎猎寒风几乎湮没狂乱的刀戟声，更不曾有人听见那一声长箭破空的啸响。

　　直到那白马之上一身银甲的人蓦然倒地，惨白的雪被染作刺眼的血色，是谁声嘶力竭地吼了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