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故衣 4 ...
-
【四】
三日后,黄昏。
已经到了之前约定所约定的时间。可安倍晴明的宅邸内,此刻却空无一人。
博雅今日穿着垂束,腰挂长刀,背着一把弓箭,一副战斗的装扮,希望可以帮助晴明一臂之力。
或许也帮助了那位间紫女御呢?
这其中究竟如何,实在叫人难以参透。
庭院中的繁花经过雨水的滋润,仿佛比上次看到的时候还要茂盛一些,散发着艳丽而耀眼淡绿色泽。
小春正端坐在平日里两人喝酒的摘廊上,只穿着白衣红裙,朝着博雅到来的方向点头致意。
真是奇怪呢,这简慢无礼的家伙,身边的式神却总是优雅有致样子。
小春手中执一笔,同时身前摊开一幅陆奥纸。
各种各样的颜料也堆叠在身边,应该是在作画吧。
她画的是一袭唐衣,却不是如今入时的花样,看起来有些古旧。
不过博雅这样的汉子,对于京城中的时髦等变幻,并不十分了解。
那件纸上的华服已经十分可观。
采取了朱砂的红色,作为底色,上面则布满青金石研磨制成了唐草纹路,簇拥着金色的连珠纹。
“真是一件漂亮的衣服啊。”晴明不知何时,又从何地冒了出来,感叹道。
把专注于小春绘画的博雅吓了一大跳。
“是你啊。”
“对不起,博雅,因为要准备某些事情而迟到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出发,前往女御的处所了。”
“博雅,我要你带上的笛子没有忘记吧?”
“当然。”虽然不解何故,可依旧照做了。
两人依旧乘坐牛车。小春则作为引路的人。
她身上正披着那件辉煌的艳丽服装,有若有似无的甘美香气,随着晚风吹来。
“为什么是小春呢?“博雅还是有些好奇地问晴明,虽然已经见识过这位式神的本体。
“因为小春她,和人更加相似吧。”晴明端坐在车内,徐徐地回答道。
“人们将拥有双眼,鼻子和嘴巴,这样的物体定义为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咒。而小春从外形上考虑,更适合在此出现。”
“哎,你又开始和我说起咒什么的了。”诉说是抱怨,可博雅的表情并没有显示出不满的情绪。
等牛车平稳地抵达三条女御居所的时候,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了。
小春提着灯笼等在一旁。
梅并没有出迎,反而是另外一位女侍。
她显然得到了吩咐,将晴明与博雅送到上次会客的里屋,便静静告退。
从外面看,里面悬挂了帐子。
梅已听见声响,从屋内膝行而出。
“晴明大人,博雅。”即使在这时候,依然保持着高雅无尘的气质,这可以说是宫中女性统一的格调了。
“间紫女御如何了?”
“服用了晴明大人的药物后,就一直在沉睡中。”梅如此说道。
不仅仅是如此,沉睡的间紫女御呼吸中迸发出青色的光焰,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这三日以来,梅屏退了其他人,对外宣称女御因为感染热病,需要隔离治疗。只是自己一人看顾着。
用湿润的布巾擦拭女御的嘴唇与脸颊。她的表情很安静,皮肤细腻通透,四肢也温热而柔软。
一切都显示,女御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晴明含笑听完叙述,点了点头,便要求博雅撤去充作隔断的几帐。
这一次,梅并没有阻止。
间紫女御就躺在距离众人不远的地方,仿佛随时随地会睁开眼,打量这一切。
一旁的小春不知从幻化出一把紫檀琵琶,横抱于怀。
“博雅啊,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为我们吹奏一曲吧。”
“只是如此的环境……”
“没有关系,小春也会配合你的演奏。”晴明鼓励道。
同时对梅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冒昧地请您舞蹈吗?”
“哎,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梅也对目前的状况感到迟疑,可无端地信任晴明的微笑。
仿佛胸有成竹,告诉你:“放手去做吧,并没有什么关系。”
“请各位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快乐的事情。”晴明的声音犹如甘蜜,令两人照做无误。
闭上眼睛,吹奏其乐器。眼前幻化出一副行乐的图景。
各地进奉御前的五节舞姬,穿着华丽的服饰,表演出众的舞蹈;
出席的朝臣们,端坐在樱花树下,纷纷吟诵赞扬的和歌;
五彩斑斓的袖子高高举起,仿佛要惊动满天神佛。
空气中甜润的熏香味道越来越浓郁,叫人很自然而然地忘却了真实的状况,而沉溺于虚幻的愉悦之中,放松身心地吹奏啊,翩然起舞啊……
而间紫女御身上,也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仿佛为音乐与舞蹈所诱惑,继而喷出更明亮的青色火焰。
女御倏然张开眼睛,却是血红色的。
身上所披的那件红梅色的礼服,仿佛被无形地人穿着,慢慢地直立了起来,却因为沾染到青色鬼火,很快地被焚烧成一片片。
安静无声地,却又激烈地在青莲色的烈焰中扭曲着。
而那些灰烬,却纷纷扬扬地被风卷入庭院,挂在一棵樱花树上。
是颇有些年岁的樱树,开花的时间也比京中其他的晚一些,花期也更长。所以只到此刻,已经绽放得十分渲染,灿若云霞。
却因为那件礼服的关系,轰然变了颜色,远远看去,仿佛燃烧着的地狱。
小春的琵琶突然停止。
接着是博雅,再然后是梅。
两人齐齐睁开眼睛,恰好同晴明一起看见小春在庭院中的舞蹈。
今夜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并无法起到照明的作用。
屋内的灯火也不够明亮。
于是,照耀着小春的,便是盛大燃烧着的樱花树。
青莲色的幽冥妖异之光,照拂在小春的脸上,与其曼妙的舞姿。
琵琶先是被放置于颈后,缓缓书展手臂,做出一个反弹的高难度动作。
继而飞跃至半空,无鼓自鸣。
小春披着那件华丽的唐衣,变幻各种妖媚的动作。
令人想起白乐天诗中歌咏过的霓裳羽衣舞,胡旋舞等等。
或者干脆是佛教记载的天魔之舞。
与此同时,容貌也悄悄地,起了深刻的变化。
依旧是年轻女子的躯体,面容却逐渐地爬上皱纹。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更为清楚了。
“敢问芳名?”晴明开口,询问这附在小春身上的鬼物。
“妾的姓名,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询问的呢?”开口答话的,是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那苍老的音色。
用词却十分古雅,看得出出身非凡。
庭院中,小春依旧不知力竭地起舞着,同时发出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这件衣服可真漂亮啊,比殿下赏赐于我的更为艳丽呢。”
前一秒还这么说着,突然又转变为悲戚的音色。
“仅仅只是服装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殿下赏赐比不上真心的对待。”
容貌也随之发生变化。
犬牙开始朝着干瘪的嘴部,向外突出。眼睛瞪得很大,时不时地喷射出青色的火焰,而额头上也生出两角。
这是生成的状态,完成以后,无论之前是什么,都会成为为祸的鬼物。
晴明的身形依旧没有变换,而是伸出手,朝着地下结了一个手印。
那是佛教中的降魔印。
传说佛祖顿悟时,魔王率领一众妖物前往扰乱视听。
有些发出鼓噪的声音,有些则四肢狂舞。
魔王的女儿化身成为妖艳的美女,诱惑释迦牟尼。
即将得道的佛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手朝下,结出降魔印。
魔道即刻溃不成军,魔女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白发如霜的老太婆。
而晴明做着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流意味。
博雅则紧张地起身,振动弓弦,并且让梅躲在自己的身后。
庭院内突然刮起大风,那些散发着妖异色泽的樱花瓣被高高吹起,然后卷出一个漩涡,裹挟住了被附体的小春。
“问汝何名?”晴明对着庭院内大声发问。
“这世间果然已经没有人记住贱妾的名字啦。”苍老的妇人,持续发出悲鸣之声。
“辰子夫人,难道你还不愿意成佛去吗?”晴明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那妖物的名字,他诚然有这样的本领。
“不,不,怎么能够消散呢?我还没有报复这个薄情的世道呢……”名唤章子的女子,坚持着。
长串的咒文流水一般自晴明的红唇中吐露,仿佛有实体一般,乘着夜风被送往辰子跟前。
不安的耸动渐渐平息,由樱花组成的乱流徐徐地我减慢了速度,纷纷四散飘落。
梅听见身后的女御,发出微弱了呻吟,连忙上前查视。
“我这是怎么回事?梅,为何我会身处家中?”显然对于这阶段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
博雅却更关注屋外的情况。
“晴明,一切都解决了吗?”
“啊,可以这么认为吧。”
微弱的灯光投射在院落中,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声响。
时间仿佛从不曾延续过,若非那一株樱花光秃秃的,丝毫无法想象上一瞬怒放的光华。
晴明的白衣在黑夜中,显得十分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