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一章 长命已衰，魂祭归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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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弯月终于转成了一轮圆满，依旧蒙着淡淡血色，月下树影婆娑。两列红灯笼引着沈双雨踏着弥漫的香韵而来，或者说引着最后一段记忆而来。这段记忆并不冗长，却让桃墨倍感窒息。
时光倒转回沈双雨和乐正青君单独出行的那趟寻香之旅。他们走时是简装便行，并未惊动家中人，一架马车自偌大的沈家悄悄驶出。他们这趟行程更类似于游山玩水，访过名山，行过秀水，赶过花灯会，也曾拜过仙山庙宇，甚至在沧浪之边等过日出。没人提过归期，也没人提过沈家，他们二人就像这世间所有普通的相悦男女一样，结伴山水并肩相随。
这日他们再次离开了一座小镇，沈双雨和乐正青君并没有上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小径静然缓步走着。沈双雨的红衣向着朝阳在乐正青君眼中似燃成一簇火焰，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忽而忆起了前不久花灯会上她捧起莲花灯时脸上溢出的喜悦神采。
无数的红莲荡漾成一片汪洋大海将他们包围在其中，萤火般的流辉蹿动在天上人间，乐正青君提着沈双雨塞给他的莲灯，随在四处张望很是新奇的她，突然开口：“我原以为你对这些并无兴致的。”他顿了顿道：“若是你想，想要的摆场必是比这些大了不止千万倍。”
她正伸手摸着一盏兔子灯，听到他的话回首一笑，盈着笑意的眸子映着璀璨的灯火分外的明亮动人：“要千万盏莲灯何足为难？”
她摸出一把钱递给笑呵呵的灯摊老板，然后踮脚取下了那兔子灯：“可是，哪里又有这般多的人随我一起看灯呢。”明灭的火光间她的口气平淡，却平淡到让人感到落寞，她仔细看着兔子灯：“我有的越多，没有的也就越多。想要的越多，能要的就越少，到最后生是如何一人来，死便也是如何一人去了。”
她眼中浮出嘲笑来：“真要是那样也好了，就那样干净清白……”她的声音随着握上她的手戛然而止，乐正青君将红莲灯也扣入她的掌心，灯火里笑容和语气非常地温柔：“现在你不就能好好地握在掌心里吗？”
这样的话配合着这样的情景再由一个翩翩佳公子说出实在是太具有诱惑性了，桃墨不知道沈双雨是否在此时被打动了，不过也许她早已动了心，而此时只是将那心更托出去了一些。动心，交心，乃至沉沦有时并不须惊天动地一番轰烈，对于沈双雨这样的冰山美人细水长流显然更有效一些，俗称温水煮青蛙也。
花灯会不过三日，结束后他们就动身离开，走在此时的山路上。沈双雨的双手交握在袖子里，紧紧攥着什么，隐约能瞅见一角红线。
“如此走下去，你不累吗？”乐正青君跟在沉默的沈双雨身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前方沈双雨的身子一僵顿在原地，却是长久地不出声。乐正青君随在沈双雨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对这个姑娘脾性已摸得七八分。冷漠倨傲的她，不过是用层尖锐冰棱包裹住了自己，她保护自己的手段极端而狠绝，但说到底她最终还是个姑娘家。沈家家主的心思难捉摸，但姑娘家的心思就很容易猜透了。乐正青君的温柔就是化去沈双雨冰霜外壳的最好武器，而事实证明，沈双雨也对此默然接受了。
她转过身，面上还是一派淡然冷色，可微微颤着的垂袖和泛着红色耳根出卖了她的紧张。她白皙的掌心自袖中伸出，缓慢而慎重地托出一只绣着相思线的香囊，话语里是故作轻松的满不在乎：“昨儿在镇里买香囊，多买了一个，喏，给你。”
心思缜密、擅长处理生意家事的沈家家主显然不擅长说谎和知晓“掩耳盗铃”这个成语的意思。她的说辞拙劣而心虚，一刻一时在她看来都变得无比漫长而难以忍受。她的耳根子已红地要烧起来了，那呈着香囊的掌心和胳膊都开始渐渐沉重起来。
乐正青君怔忪了一霎后，宁和的眼神随她的话落到那只绣工精致、选料华贵的香囊上，香囊的香味十分地熟悉和眼前那个女子身上一模一样。当他看见那纤细指尖上还泛着红的针孔，眼神又复杂深邃了几分。
她终于忍耐不住了，冷哼一声，可是哼完后又不清楚要说些什么，焦躁地握紧了手掌，红袖重重一拂转身便要上车。可未料他侧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底是满满当当的愉悦笑意：“当真是送给我的？”
她不理，装作没听见挣了挣扎，发现效果不明显冷声道：“放手！”
他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抬起，又轻柔扳开已攥得发白的指节：“我拿走了就放开。”
她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可嘴角却悄悄地自己也未发觉地弯了起来。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阳光落在二人的身上晕出温柔的涟漪，有什么呼之欲出只待谁再推前一步。
果然沈双雨被推一步了，只不过是凶险万分地推了一步。然后一切明晃晃的刀影切碎了她眼前景象，淡淡血腥味散漫开来，和着香囊的香味混成奇特的甜腻味。
不知何处而来的杀手，目标十分明确，直取沈双雨的性命。好在乐正青君的伤好了已久，徒手也倒挡了几个。可对方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持着势在必得的敬业态度的。护着沈双雨的乐正青君动作明显放不开，一边携着她一边退去。沈双雨的手一直被他攥在掌心，她本来的惊慌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地紧紧贴在他身边。
这对于沈双雨来说是个进步，至少体现了她真的确实是个姑娘家。姑娘家还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似的惹人怜惜一点，太过强势只会让人望而却步。沈双雨该庆幸，她领悟的并不晚，可惜才领悟不久，这领悟的就无用了。
杀手们步步紧逼，逼到沈双雨退了不能再退，靠在了崖壁上，山崖另一侧是处密林丛丛的谷底。她侧首望时，一阵外力袭来，她的步子一乱跌了下去。跌下去那瞬间，乐正青君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自他掌心一寸寸脱开，她不知滴落在她手腕上滚烫的液体是什么，风裁在她的眼角似要割出深长的裂口，恍然间有什么自心底咆哮而出涌上眼底。又是一声刀剑入骨的闷响，她闭上眼，竭力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桎梏她细腕的手，轻声道：“算了吧。”
她的指甲一用力，他的手吃痛不用自主一松，她的身子仰倒骤然坠下，恍若一只残翼的红蝶。或许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了，她不怕死，可是为了别人去死这样的勇敢她原本以为不可能，可终究是为了他做到了可能。
一缕幽香伴着破碎的绸缎和香屑随风落在她身边，还有他的声音：“双雨，活下去。”
她伸手握住那片碎绸，接而整个人便重重地摔落失去了意识。
乐正青君将沈双雨一路退到山崖并不高，也没有戏本子里传说的寒潭深渊什么的，底下是茂密而绵延的松软树冠。加之沈双雨落下时，乐正青君一手提住她缓了缓身势，卸去了几分力道。沈双雨并未死成，而原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的生死，此刻却让她欣喜泣泪。
树很高，至少对于没有任何武艺的千金小姐沈双雨来说，已经高到跳下来是种奢望。可此时的沈双雨的身上那种狠绝与孤勇再次占领了上风，当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已经被刮得破烂不堪的红衣，咬牙撕去繁复累赘的长摆长袖。那双原本就伤痕累累、遍布血痕的手又被软滑的绸缎边锋利而快速地割出了一股股鲜血，她忍痛梗咽着包住掌心，很快被浸透滴落在了她的衣上，辨不清。
她索性不管也没那时间管了，她也不知她到底昏迷了多久，只知山麓晨曦刺着她的眼。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回沈家。看来落崖只是将她摔出了一身伤，那神思却还是十分清楚。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凭她一人之力想去救乐正青君，希望比渺茫还渺茫。虽然她并不待见那个家，但是她还是很待见仗势欺人这个词的，至少她还有个家主名号，让她讽刺地叹息。
孤勇的沈双雨姑娘拖着一身大小伤，小心抱着树，脸贴着粗糙不平的树皮一点点笨拙地向下挪着。幸好这是个深山老林里，没人看见这个闺秀做出如斯骇人的举动，否则文人士子必又是要对。可闺秀终还是闺秀，她支持不了多久便再次落了下去。
落地时，她清楚地听到了左臂上的那声脆响，真是让人肉痛。
她的骨头断了，血流了，身上是数不清的伤口，只盼赶回去，赶回去救他。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长命已衰，魂祭归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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