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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 人言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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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正月,桂川县的年节气氛日见浓郁,家家户户修葺了房屋,整理了院墙,内外粉饰一新,挂上桃符,酿制好屠苏酒,杀鸡宰羊地准备起来,一派新年的喜庆气氛,城里的流言不知不觉开始有些变化,起初依旧围着菡萏打转,却因翻不出新花样而变得乏味,左右不过作风豪迈不知检点一类的旧话,即便天子口谕,天天听也该厌了。况且自赵宣被打,至今已半月多不曾出门,朱家大门紧闭,菡萏不见外人,翻来覆去再也没什么好嚼,好些人开始注意到那个贩卖香料、抄写经文的女子。桂川县不比省城有万户规模,南来北往的客商虽不少,但大多盘桓即日便离去,这几年来,也就此女迁移到此定居。偏偏是个孤身的美貌女子,性子孤僻,气质出众,总引得人多看两眼。
看得人多了,就难免生出是非来。穆迎香隔三差五在街头贩卖香料,她并不像寻常小贩高声吆喝,只安静守着篮子,有人上前来问便招呼两句,也不见得热切。她的香不多,往往还装不满半篮子,自称都是其亲手制作,有的浓艳轻软,有的幽怨缠绵,还有的淡泊高洁,品质细腻匀净,形状简洁雅致,比之市售寻常香膏香粉,高下立判,引得不少人来问询购买,可惜量都不大,上午出门去,中午不到就售完了。有些人见买不到,托她为自己单独制香,她便量力接下一些。
穆迎香生得美,话不多,看起来平和恭顺,又总是独来独往,难免使人好奇,常有人借买香或请她抄写经文之际询问她的事,譬如哪里人氏,为何孤身来桂川县,家中还有什么人,有无婚配,如何学得制香手艺,读过多少书等等。她仅说曾跟家中长辈学得制香之法,于其他疑问皆浅笑不语,或三言两语就把话带开了。
然而人大都如此,面对越神秘的事物越好奇,忍不住一再探究追问,当追问不得结果时,便自己猜测乃至编造结果出来。也怪桂川县太小了,换了繁华京城,一个女子的来去和过往,又有谁会注意呢?面对穆迎香刻意回避的态度,城中引渐有些风言风语起来,有猜测她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被家里赶出来了;有说她是制香名人的徒弟,出师自立门户;还有说她是省城天香阁的花魁,攒够了赎身银子来桂川县隐居的。甚至还有人疑心她是城外北山上的狐狸,成精后来祸害人,所以才这般行踪诡秘,那些香用不得,经文也不可找她写,以免冲撞了神佛,不得好下场。一时间,各种说法尘嚣直上,几乎要压过前段时间关于朱菡萏的流言。但穆迎香整日忙碌,深居简出,也不怎么与人谈话,对城中流言似乎并不知晓。
这日,穆迎香又到街上售香,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需要的香颇多,她之前制的都已售出了。制香不比其他事务可信手发挥,需精心挑选上等材料,亲历亲为,细细研制加以窖藏,前后几遍工序,待性味融为一体,外表成形后方可出售,十分繁琐。她一人独居,无人帮手,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十分辛苦。加之城中近期找她抄写经文的太太小姐们也不少,念及自己初来乍到,别人给活做就是好事,便咬牙都接下来,每日忙累,几乎不得片刻歇息,晚间亦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此刻走在大街上,只觉脚步轻浮,头重气短,路上雪光日光映在眼里,更是满目白芒乱刺,稍有恍惚,差点一头栽倒。
撑到大街上,迎香放下篮子,长吁口气,想着早点把香卖完,再去卢家、萧家交了抄写的经文,这一天就算完了。兴许下午回去还能歇息一阵,总这样熬,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正想到此,忽然胸口一阵闷痛,低头咳嗽起来,大约是着凉了。
“小娘子,你这个怎卖?”一个涎皮赖脸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迎香抬头一看,见几个折扇轻裘的公子站在面前,当中一个锦帽貂翎,衣着华丽,斜眼上下打量她,嘴角含笑,神色颇为轻浮。看他们不像正经客人,迎香有些不安,强打精神道:“这是肖兰香……”话音未落,对方折扇已朝她下颌伸来,笑道:“什么香,我看都不如姑娘你身上香。”边说边往她身上靠。旁边人见了,齐声哄笑起来,有些不干不净的嘴里嚷着:“穆姑娘国色天香,张公子你不靠近点怕是闻不到哦。”
见有人起哄,张硕越发放浪,整个人朝迎香倾过来,嘴里嘟囔着:“那我就靠近点,好好闻一下”迎香大怒,抬手迅如闪电,一耳光招呼过去,厉声呵斥:“下流,莫要太过分!”
张硕仗着家里有钱,身边成日围着一帮不肖子奉承,在桂川县眠花宿柳、轻薄脂粉惯了的,想不到这孤女竟如此硬气,敢在众人面前给他耳光吃,顿时怒了。周围人见他被打,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地聒噪起来,个个兴奋得脸上通红,纷纷拍手笑道:“哎哟,是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张公子没摸到人家的脸,反被人家摸了自己的脸!”张硕脸上热痛,恼羞成怒,用力把迎香往地下一推,大骂:“骚蹄子敢不识抬举!”
迎香今日本就身体怯弱,受他一推,整个人顿时跌倒在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张硕恼恨她当着众人折自己脸面,折扇一丢,一脚踢翻了装香料的篮子,挽起袖子就朝迎香劈头盖脸打来,嘴里痛骂:“骚货,都说你是省城的娼妇,骗够了男人的钱,来这里装什么小姐?爷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