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君子之信贵于诺 ...

  •   是日别后,张谦随杨宗宁回到乌衣巷杨宅。杨家虽非大富,却也堪称小康,宅院精巧,居室舒适,张谦所居窗外正对着数竿翠竹,一株芭蕉,月夜读书应最是惬意。
      若在往昔,张谦定为之赞叹不已,如今心事重重,竟不曾留意。随意用了些茶饭,也是味同嚼蜡。
      杨家除有几个日常洒扫洗涤的老仆外,别无他人,因此颇感寂寞。每日里只是温书习武,闲时去城外转转而已。虽时常梦想回宅时,能见到阿萱迎上来,但转眼过去半个多月,却是连阿萱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倒是有一日出去时,在茶馆之中听到市井闲人谈天,提起江府公子暮云,说是他父亲虽已故世,但国主圣眷日隆。据说他甫一回府,国主便亲遣使者前去问候,赐了许多珍宝锦缎。传言还说要封他为侯,若果真不虚,江公子可就是南唐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侯爷了云云。
      张谦听在耳中,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想道:“虽然阿萱不是世俗女子,决不会计较财势门第。但那江公子虽比我只大上几岁,却早已扬名江湖,是青年一代中的杰出人物。我是男子,尚为之风采所慑,何况女子?而我枉称好学,连尺寸功名也无,武功又只是三脚猫的角色。张如璧啊张如璧,枉你还取了这么个字,你哪里象是一块美玉?不过是茅坑里一块臭石头罢了!”
      正自怨自艾时,忽听一女子声音叫道:“喂喂,你们做什么?我这西瓜是不卖的,你们听到没有?喂,放下我的西瓜!”
      张谦闻声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郊一片野地之中。四面并无人家,前面一片树林之外,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女子,正在吵吵嚷嚷。
      那女子肩上担着一根粗麻长绳,身后拖着一辆木车,上面装满了花皮大西瓜,看那模样倒象是个卖瓜的农妇。
      张谦瞧那些围住她的人都是男子,且戏笑不已,心中有些担心,便走了过去,分开众人问道:“这位姑娘,遇上什么难处?”
      那女子睁大眼道:“俺可不是什么姑娘,老早就嫁了人啦!俺是来金陵找相公的,还给他带了家里的西瓜。这些不知从哪来的杭杭子,他们硬是要来拿,俺不肯!这是俺专门给俺家相公留的,从俺家地里拖来的!俺们陶家村的瓜个儿大,瓤又甜又沙,金陵都买不到的!”
      张谦听她噼利啪拉说了一大篇,不禁一怔,再看她头髻确是妇人发式,忙改口道:“原来是一位大姐,这位大姐不愿卖瓜,你们又何必强求呢?”后面这句话却是对那群人说的。那群人都是壮年汉子,胡乱挽着头发,衣襟上尽是油腻,用带子草草一系,看模样显然都是些市井上的泼皮无赖。
      其中一个伸手将张谦一推,嘿嘿笑道:“不卖也行哪,本来我们就不是来买瓜的,我们只想尝尝,这瓜是不是象她的人那样甜,不让尝瓜,尝尝人总行吧?”说完,众泼皮一齐大笑。
      张谦这才明白这群人都不怀好意,眼见这妇人单身一人,想要欺负她。不禁火往上冲,道:“这是天子脚下,帝京之都!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就不怕官府问罪吗?”
      那泼皮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众人也都随之笑起来,道:“官府?官府自个都保不住了,还来找我们?哈哈,你去百尺楼找国主来我们都不怕!他应付宋国来使大爷们都应付不过来呢!”
      那女子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宋使?宋使到了么?”那泼皮轻佻道:“小娘子,你想嫁给宋使享受富贵么?还不如嫁给我王黑皮,大爷我可也是金陵城里的一个人物,保你不会吃亏,天天享乐,好比神仙一样快活!”一面说,一面已伸也一只油腻肮脏的手去,想要摸那女子下巴。
      张谦左手探出,一把拿住他手腕,运力一甩,已将他身子甩了出去!
      那王黑皮凌空飞出老远,“啪”地一声,重重跌在地上,只跌得哇哇乱叫。众泼皮嚷道:“这兔儿相公还打起人来了!”一拥而上,拳脚齐施。
      张谦武功虽然称不上一流高手,但对付几个小泼皮倒也不在话下,当下拳打脚踢,立时便打倒了几个。只是那些泼皮武功固然不行,却甚是粘胶难缠,张谦又不忍痛施辣手,一时间倒也难以打发干净。
      正激斗间,忽听那女子叫道:“你们原来都不是好人,还想调戏老娘?且让你们看看老娘的家伙!”随即只闻惨叫连连,张谦一脚踢开一个泼皮,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只见那女子一手托起一个大西瓜,五指紧扣,做铁锤当空挥击。那西瓜每个都有十来斤重,个头极大,此番挥舞,倒也虎虎生风。
      此时她一瓜锤打倒一个,居然出手奇准,法度森严,直打得众泼皮鬼哭狼嚎!哪里还有闲暇来攻击张谦?张谦不由得停下手来,奇道:“你------你会武功?”
      那女子把手中西瓜丢回车上,拍了拍手,正待回答,那王黑皮瞧见势头不好,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那女子大喝一声:“还想跑,瞧瞧你陶姑奶奶的看家本领!”
      转身从车上抄起一个有瓜蔓的大花皮,脱手抛出,花皮去如离弦之箭,转眼之间已经赶上,“嘭”地一声,正击在王黑皮后背之上!
      那王黑皮怪叫一声,只觉背心一股大力涌到,当即四脚扑地。那陶姓女子双足一顿,飞身向前扑起,一把揪住瓜蔓,人已稳稳落在地上。随即只见她手腕一动,花皮随之飞回,正落在她张开的手上。
      另外两个泼皮见老大吃亏,和身向她扑来!那陶姓女子手中花皮西瓜挥出,“砰”地一声,正击中一人胸口,那人后退几步,仰面倒地。
      另一人惶急之中,拔出腰间匕首,雪芒闪动,向她直剌过来!张谦赶来不及,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小心!”陶姓女子大笑一声,手腕运劲,花皮在空中一个急旋,恰恰撞在那人臂上,匕首呛啷应声落地!
      那人手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只刚刚惨叫一声,陶姓女子一足踢出,已将他踢开了去。
      这几式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张谦就算是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这陶姓女子原来武功十分高强,这几个泼皮远不是她的对手。
      一时之间,几个泼皮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那女子伸出足来,踢了踢王黑皮,道:“喂,你刚才……”王黑皮吓得面如土色(也不知是否疼得面如土色),连忙道:“刚才是小人冒犯,还请女侠饶命,饶命!”那陶姓女子极不耐烦,重重踢了他一脚,道:“俺不是要问这个,你啰嗦个什么?俺是问你,刚才你说国主接见宋使,宋使真的来了么?你看见了么?”
      王黑皮痛得哀嚎一声,又偷偷瞟了她一眼,抖抖索索地道:“可不是吗?卢多逊卢大人他们……”那陶姓女子喝道:“谁问你葫芦还是西瓜?我是想问……想问……那个郑……郑恩他来了没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竟低如蚊鸣,黑里透俏的脸庞上仿佛还有些霞光之色,眼波盈盈,竟是大有几分女儿情态。
      那郑恩之名,张谦早在盛泽时便已听闻。他乃是宋朝大将,也是宋帝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弓马娴熟,勇不可当,倍受赵氏恩宠,此时已官居指挥使之职。
      见这女子情态,仿佛二人交情不浅,蓦然想起她自言来金陵看望夫婿,惊道:“大姐你,你是郑将军的……?”
      那女子也不忸怩,落落大方道:“奴家姓陶,乳名三春,去年六月间许给了郑恩,是他娘子。他走的时候,说过些时来接俺,一去就是一年。奴家苦候不至,后来听说宋国派了人来唐,其中也有俺那当家的。俺爹便催着俺来打听打听消息,看那该死的负心汉在是不在。”
      张谦释然道:“郑夫人,好教你欢喜,在下今日也在市集上听人说起,这次郑将军确来到了金陵。”王黑皮结结巴巴道:“郑将军他真的来了,求夫人饶了小人,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陶三春听说夫君已来金陵,心花怒放,扑噗一笑,道:“罢咧,你也别编了,快滚罢,滚得迟了,小心俺又踢你一脚!”王黑皮偷眼见她并无怒色,如获大赦,连连磕了几个头,带了手下泼皮,飞也似地跑了。
      张谦看那陶三春年纪也只比自己稍大,面庞丰满,一双大眼。虽然生得黑了些,容貌倒也端正,举止落落大方,颇有男儿之风。心下对她颇有好感,说道:“陶大姐,你的武功真好,比我强多了。”
      陶三春笑道:“说不上好,俺们家是种西瓜的,瓜又大又甜,偷的人多得很,俺们那地方,家家习武,偷的人比种瓜的还凶,没两下子怎么成?”张谦见她一再提到西瓜,显然已种瓜多年,只是平常农家女子,郑恩却是手握兵符的大将,两人如何配成姻缘,倒也是一桩奇事。便问道:“陶大姐,你准备怎样去找郑将军?”陶三春茫然道:“我一个乡下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见人就问呗。”
      张谦见她面色晒得黑红,手上皮肤也甚是粗糙,显是日常在家中操劳之故。郑恩身为大将,不说锦衣玉食供奉她,也应衣食无缺,不知怎么忍心让她还在劳作。心中很是怜悯,道:“我知道他们是住在国宾馆,你不用问啦,我带你去如何?”
      陶三春大喜,道:“好兄弟,你姐姐我穷,没啥好东西,你就吃吃俺种的瓜,也算姐姐的一番心意。”张谦推辞道:“大姐你给郑将军带的,我怎能动一动?姐姐不用客气了。”
      陶三春哪里听他?不由分说,手起掌落,将一个西瓜劈成两半,劈面平滑。有如刀削一般,张谦惊叹道:“好功夫!只怕郑将军他都及不上大姐你呢!”陶三春甚是得意,道:“可不是么?若不是俺武功强似他,他又怎会娶俺呢?”张谦心中疑惑,道:“此话怎讲?”
      陶三春道:“一年前,他奉皇帝老儿的命令办事,路过俺们陶家村外。俺家就在路边的沙地上种了好大一片西瓜,怕着人偷,跟爹在瓜地边上搭个棚子,天天轮流守着。一天正轮俺守着,俺那当家的就来了,他也是渴极了,也不看看周边有没人,就摘了一个瓜大啃起来,那个馋劲儿就别提了,满脸都是瓜籽儿。俺上前找他理论,他说他有钱给!
      兄弟,不瞒你说,俺一看他那副官腔官调,心里就火了,说有钱也不成!两下里吵起来,他理都不理我,把几个碎银子丢在地下,转身就走,”
      张谦忍不住一笑,道:“大姐你真厉害,吃了瓜给钱也不行。”陶三春掌不住也笑了,道:“谁让他打官腔,摆臭官架子的?俺也不是好欺负的,捡起银子俺就追了上去。俺们两个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他倒还不赖,敌了十来个回合,被俺打倒在地,一脚踩定。正要让他认认俺的拳头姓张姓李,俺爹这时来了,扶他起来,端详了半天,竟是夸说他面相好,有福禄,又问了八字,正跟俺八字相对,是一对相辅相成,夫荣妻贵的好八字。他又没定亲,家里也没人了,俺们就结了亲。”
      一面说,一面把瓜递给张谦。张谦咬了一口,果然入口甘甜,汁水甚多。二人吃完了瓜,张谦就帮陶三春推着大车进城,进城之后,又去叫了一辆马车,帮着拖到国宾馆门口。
      那国宾馆乃是李煜旨令新建的,专为接待各国使节之用。唐国富庶,这国宾馆建得巍峨高耸,极尽奢华。陶三春毕竟是农家妇人,不懂规矩,低头就径直往里走,门上守卫慌得用枪拦住她,喝道:“走开走开!我们不要西瓜!”
      陶三春瞪眼道:“谁卖西瓜给你们啦?俺是来找俺男人……相公的,你们挡住俺路做甚?”两守卫哈哈大笑,见她村妇模样,颇有几分轻视,便说道:“你男人?你该去北市上找找,看那卖烧饼的是不是你男人,到国宾馆来捣什么乱?”陶三春大怒,道:“俺既嫁了郑恩,这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你们这两个王八羔子,还敢污俺的清白?”随手揪起其中一个守卫,挥臂一抡,将那守卫远远摔进门去,那守卫尚未来得及抵抗,已被摔得动弹不得。
      另一个守卫吓了一跳,思量自己不是这妇人对手,连忙退进门去,一边放声大叫道:“来人呀,有刺客!有刺客!”
      刹时从门内涌出数十人来,当头一条大汉,身高七尺,剑眉朗目,身着军官服色,气概极为轩昂,喝道:“刺客在哪里?”那守卫将身藏在门后,一手指着陶三春,结结巴巴道:“高将军,就……就是这女人……”
      那高将军“呸”的一声,“啪”一掌打在他头上,喝道:“见了你娘的鬼了!一个女人是刺客,兔子都能上阵杀敌了!你奶奶的灌了几坛猫尿,就吓成这样?”
      张谦慌忙上前,施礼道:“将军,这位大姐是来寻夫的,实在不是刺客,适才多有误会。”那高将军见他文质彬彬,似是文人之流,面色稍和,道:“原来是寻夫来着,怎么把这杀才吓破了胆?”
      陶三春昂然道:“俺自来找俺的相公,谁让他们胡言乱语,败坏俺的名声?”那摔倒在地的守卫已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挨到高将军身边,悄声说道:“将军,这女人说她相公是郑将军,这不是胡说吗?”高将军吃了一惊,道:“什么?郑大哥几时娶了亲?”
      陶三春道:“怎么不是?写了帖子吃了酒,三媒六聘来着,郑恩是什么阿物儿,还用得着胡混他?”高将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满腹狐疑,半晌才道:“郑大哥此时不在,大姐不如先在这住下,候大哥回来再团聚叙话。”
      陶三春胸无城府,闻言满心欢喜,道:“这也行,你既是他兄弟,这些西瓜,你就替俺收着罢,郑恩回来了,大伙一起尝尝。”一面又扯过张谦,道:“这是俺兄弟,既到了这里,不如一并等你姐夫回来。”也不让众人,欢天喜地同张谦进去了,那守卫本待要拦,却给那高将军拦住。
      直至进了屋里,也有婢仆过来招待,点心茶水齐备,十分殷勤,言说是高将军所遣,只是他自己却一直不曾过来。
      陶三春想到马上同丈夫相见,十分开心,加上腹中有些饿了,当即又吃又喝,添个满足,哪会想到其他?张谦却已隐隐觉得这高将军对陶三春之言并不甚相信。但转念一想,郑恩即刻回来,一切误会立时冰释,倒也不再多想。
      及至吃过了三四道点心,喝过四五盏茶,眼见太阳的影子渐渐移出门去,郑恩却还不见人影。陶三春吃得饱了,这才有些焦急起来,正要出房去问那高将军,突然门扇一推,那高将军自行走进来,满面笑容,抢先说道:“兄弟恐怕嫂子等得急了,已命人去找过郑大哥,方才那人回来,说是郑大哥出城去玩,被城外马家庄的庄主留住了,一时不得回来。郑大哥听说大嫂来了,想念得紧,便命那人回来说,马庄主热情待客,先走不敬,不如大嫂去马家庄找他,待一起赴了晚宴,再回城来,不知大嫂可愿意?”
      陶三春听自己夫婿这样有情有义,心下暗喜,但想到他毫无顾忌,竟当众这样说些亲热话儿,虽显得夫妻情深,不免又有些害羞,站起身来道:“那就俺去找他也罢。”高将军脸上喜色一闪即逝,忙道:“这样最好,那马家庄出城向北便是。兄弟公务繁忙,嫂子又有自家兄弟跟着,恕不送了。”
      陶三春喜孜孜的,行李西瓜一并不带了,理一理头发,束一束腰带,便要出发,想到要见到丈夫,突然害羞起来,道:“兄弟,你陪姐姐去,成不成?”张谦见她夫妻相会,恐她不便,本不打算前去。但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又见那高将军并无派人护送之意,听她这样说,只得道:“小弟自是要陪姐姐去的。”
      二人出了国宾馆,出城北行。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路上行人稀少,也是进城的多,出城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一行归巢的乌鹊扑楞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啊啊”一阵鸣叫,直扎进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去了。
      陶三春抬起头来,望着飞过的鸦群,轻轻道:“呀,连鸟儿也归巢啦!”张谦心知她想起了丈夫,旋即想道:“等大姐见到了她夫婿,就算是归了巢了,阿萱她以前虽是孤零零的,现在遇见了江公子,也该有了自己的归宿罢?”心头微微一酸,强行将她影子从脑中驱除开去,加快脚步,走入那片树林之中。
      那树林正是二人往北的必经之路,林中尽是碗口粗的大树,树枝繁密,又是天色将晚,光线昏暗,几不辨人。
      张谦问道:“大姐,这儿暗得很,小弟身上带有火种,可要点个火把看路?”陶三春道:“那就点一个也罢。”话音未落,突然一步上前,将张谦往身后一推,喝道:“什么人?还不给姑奶奶滚出来?”一群鸟雀受惊,展翅飞上天去。张谦不防猛然给她推开,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惊道:“什么事?”陶三春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凝神直视上方。
      忽然之间,只听有人在空中哈哈大笑,惊得林中栖息鸟雀一阵扑喇喇乱飞。轰雷般的笑声中,一人自树顶飘然落下。只见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身材极是魁伟。张谦虽高,但因身材清瘦,倒似比他矮出许多。
      陶三春喝道:“兀那汉子,拦住俺姐弟道路,是何道理?”那黑衣人喝道:“此路是我栽,此林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声音含糊不清,发音也甚是怪异。
      陶三春笑道:“原来是个没出息的剪径小贼,你要买路财也行,只要你敢过来拿,姑奶奶便算你本事!”那黑衣人并不答话,抢身过来,一掌击向她左肩,身手甚是快捷,却不理会一旁的张谦。
      张谦恐他伤着陶三春,情急之下便挥掌反撩,要拨开他手掌。谁知这黑衣人变招奇快,就势抓住他手腕,反将他一推一顶,甩了开去。
      张谦连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只觉这黑衣人掌力雄浑,竟似不在自己师父杨宗宁之下,心中不禁大骇:“绿林之中,竟有这等人物!”
      只听“嘭嘭砰砰”之声不绝,陶三春已跟那人交上了手,张谦先前见陶三春惩治那几个小泼皮,身手着实了得,但也只数招而已;此时她与此人交手,才显露了真实功夫。
      二人均是空手,那黑衣人固然招数精奇,令人眼花缭乱;陶三春却是老老实实的功夫,一拳一脚古拙浑厚,并无半点花头。但一招即出,必是击向对方破绽。只过数招,那黑衣人已觉吃力,忽然脚下一绊,叫声“哎呀”,身子向前一栽,似是要跌下地去。张谦大喜,心道:“这时只要大姐一步上前,使一式‘天雷贯顶’,一拳自上击下,便可将他打倒在地。”
      谁知陶三春视如不见,反倒飞起一足,正中那人腰肋之间,顿时将那黑衣人身子踢飞出去!那黑衣人眼看飞了出去,便似跌落,他竟在空中一个背翻,扭过身子,单足着地,另一足反踢向陶三春胸口,招式极为毒辣刁钻。
      张谦暗叫“惭愧”!这才明白,那黑衣人原来并未绊足,他佯装将要倒地,便是诱使陶三春上前补上一拳,门户大开时,偷袭她的下盘,不料陶三春并不上当,反倒踢了他一脚,他无奈之中,只得使出这式“一鹤西来”,想要败中求胜。
      好个陶三春,临危不乱,大喝一声“好”!也不躲闪,双掌陡然往胸前一合,那一双刚劲有如男子的手掌便似一对铁钳,正好将他的足踝夹住,这一脚隔她胸口只有寸许,却万难再进分毫!
      黑衣人大惊,待要用力拔出足来,却哪里能够?无奈之下便将身一扭,反将另一足飞起踢来!陶三春眼疾手快,双掌一放一合,将他双足都死死夹住,大喝一声:“倒要看看你的大脚,比不比得过你陶姑奶奶的手厉害!”
      旋即运劲一绞,那黑衣人“啊”的一声大叫,身子被凌空抛起,“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他来不及爬起,反手却自腰后抽出一杆□□,双手用力一拔,“啪”地一声,弹出一大截枪身来!原来那枪却是能伸能缩,倾刻间便成了一枝红樱枪。他将枪头当空一晃,银光闪闪,须臾间便有如万千枪头一般。
      张谦心中暗惊,想道:“这人枪法好得很啊,他这丈二红樱,只怕未必输给了我金枪门的金枪。”只听陶三春赞道:“好枪法,你这拦路抢劫的小贼,也能使这样好的枪法,只怕那些打仗的将军,也要输你三分!”话语中微有嘲讽之意。
      张谦忖道:“原来我这大姐也不是一味的莽撞,竟也看出这黑衣人并不是拦路打劫的强盗。”他自这黑衣人出来拦劫,便一直心中起疑。张谦服饰华贵,一见便知是世家子弟,陶三春却是粗衣布裙,按理那黑衣人应先打劫他才是。可是他理都不理张谦,径扑陶三春,这也太不合常理。况且他以他这般身手,又怎会只做一个剪径的小贼?
      只听陶三春喝道:“好,你既学了兵器,看这法度倒也算个人物。也教你见识一下陶姑奶奶的拿手好戏!”一边已从腰间解下一对小银锤来,“当”地一声,两锤相击!那两只小锤只在拳头大小,锤柄上垂着一条细长的银链,锤面磨得晶亮,十分小巧可爱。张谦先前见到,以为是个奇怪的饰物,却万想不到是兵器。
      那黑衣人一见这对小银锤,却似是大为忌惮,忙将枪身一摆,使个“擎天式”,护住门户,法度森严,隐有名家风范。
      陶三春笑道:“小心了?”左手一送,一只小银锤疾如流星,向那黑衣人迎面击去!那黑衣人枪杆一挺,架住银锤,随即枪头一动,反刺向陶三春胸口,变招迅速之至。
      陶三春右手挥出,手中银锤挡住枪头,左锤向下猛击,砸向枪杆,正是破枪的绝妙招式。黑衣人识得厉害,忙将长枪疾速回撤,反手一抡,枪杆横扫向陶三春后背!张谦脱口而出:“好招式!”一边心中已暗暗品味这一招的精华所在。
      陶三春道:“看姐姐的如何?”低头矮身,枪杆“刷”地一声,恰从她头顶掠过,她手中双锤一击,飞身跃前!
      那黑衣人枪尖一抖,自下剌上,有如毒蛇出洞一般,径直取她面门。陶三春并不躲闪,右手手中银锤仍是击向黑衣人左肩,左手中银锤锤柄上的小银链却陡然飞起,嗖地缠上枪杆!她内力何等深厚,银链一俟缠住,此时枪尖离她双眼不到一寸,却再难前进半分!
      那黑衣人待再催动内力,陡觉劲风扑面,陶三春右手中银锤已到,不觉大骇,他手中红樱枪已给银链缠住,不及回救,唯有撤手弃枪一途,但这红樱枪长伴身侧,有如性命,如何肯丢?况且即便弃枪,手中无兵器,终究是要输给陶三春,只这一犹豫,陶三春左手银锤下击,“擦”地一声,那白蜡枪杆竟应声而断!
      但觉冷风袭来,陶三春右手银锤已擦过耳边,挨到他左肩之上!心知以陶三春之力,这一锤必可使自己肩骨粉碎,但此时已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待受。
      忽觉肩上一轻,睁眼看时,只见陶三春已将银锤撤回,他性格倒也凶悍,尤自不肯服软,大叫道:“要打便打!撤回做甚?”陶三春喝道:“那俺真个打了!”右手银锤复又举起,张谦敬重那人硬气,又怜他枪法精妙,正待出言相阻,只听一人高叫道:“春妹手下留情!”
      张谦循声看去,只见一棵大树后奔出一人来,也是个高大汉子,连声道:“春妹留情,是我不好!”陶三春一见那人,真是喜从天降,叫道:“相公!”也向他奔去,才奔出几步,却止住脚步,眉头微微一皱,道:“你怎在这里?给这小贼求什么情?”
      张谦方知这汉子正是郑恩,心道:“听人说道,大宋皇帝麾下猛将如云,又以郑恩,高怀德为首,这郑恩驰骋沙场,为大宋立下无数战功,不知是怎样一个英雄人物?”无奈林中黑暗,只隐约可见郑恩方颌大脸,生得极是雄伟。
      郑恩甚是尴尬,低声说道:“说来话长,只求春妹息怒。”又对那黑衣人说道:“高兄弟,实是对你不住,做哥哥的给你赔罪。”陶三春疑云大起,道:“你说什么?”
      那黑衣人伸出手来,自行扯去面上黑巾,竟是那姓高的将军。此时见了郑恩,方爬起身来,悻悻道:“也是做兄弟的自不量力,倒对不住哥哥了。”陶三春双眉上竖,怒道:“咦,看来你二人交情着实不浅,为何姓高的倒要来冒犯于俺?你不说个明白,俺今日绝不饶你二人!”郑恩满脸通红,无言以对,只得躲躲闪闪地说了。
      原来当年郑恩败于陶三春之手,被迫成婚。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输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中,心中常感屈辱,后来便向陶家父女托辞远走,再不去陶家村,只道可以从此远远躲开陶三春。不料她竟不远千里,亲来寻夫。陶三春寻来国宾馆时,他实不曾出门,正在馆内歇息。但听门卫进来说有个武艺高强的女子,自称是郑恩的娘子,便知是那冤家找上门来,哪里敢与她相见?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实情向那姓高的将军说出。
      这高将军正是宋朝大将高怀德,他武艺精熟,枪法尤其了得。听说郑恩竟为陶三春所败,逼迫成婚,一时激起兄弟义气,忿然之下,二人竟商议将陶三春骗往城外,由高怀德出面,击败陶三春,叫她此后不敢再对郑恩不敬,以便重振郑恩夫纲。不料林中一战,这高怀德反为陶三春所败,倒叫郑恩更难做人了。
      此时郑恩期期艾艾,满脸涨成猪肝颜色,不知如何向陶三春解释。陶三春怔怔望了他半晌,她虽然性情粗豪一如男儿,但毕竟不是蠢人,心中已明白十之八九,过了良久,方才长叹一声,轻声道:“那年逼你成亲,确是俺爹的不是。但成亲后俺对你是何等温柔体贴,你走之后,俺朝晚闭户,一心一意只是等你回来。做人媳妇的本分,莫非俺三春不曾尽到?你,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跟俺?”郑恩着急道:“春妹……”
      陶三春低下头来,呆呆地立了半晌。突然舒展双眉,对郑恩开颜笑道:“俺大老远带了今年最好的熟瓜前来找你,不过是尽为妇本分。一路上兵荒马乱,若不是俺身上有几分功夫,只怕也见不着你一面。你如今已经做了大官儿,心也不在俺身上了,俺再逼你跟俺在一起做甚?强扭的瓜儿甜不了,俺这就回去了。俺们江湖儿女,倒也用不着休书那一套,来去干净了事。今后你娶我嫁,各不相欠。”
      又向张谦道:“小兄弟,姐姐这就走啦,以后若是想姐姐,便来河南陶家村走一遭罢。今日烦兄弟相陪,天不早了,你快些回城去吧!”说罢再也不看郑恩一眼,抬步就走,真个气概豪迈,全无儿女啼哭之态。
      郑恩抢步上前,拦住去路,央道:“春妹……”陶三春正色道:“以后将军自会寻得中意的人儿,做一对儿恩爱夫妻。俺说得明白,夫妻之情自今而绝,你拦俺作甚?俺陶家的女儿,难道会学那些哭哭啼啼的蠢人么?”郑恩不防她性子竟如此刚强,一时搔着头皮,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陶三春婚后待他体贴温存,二人感情尚好。只是郑恩男人心胸,武功却抵不过妻子,常对被逼成婚之事耿耿于怀,总觉需出此恶气。如今陶三春真个要斩断情份,要他另选淑女相配,他却又有些舍不得。
      况且夫妻年余未见,陶三春越发出落得刚健俊美。郑恩声名高远,又是宋主赵匡胤结义兄弟。赵家兄弟也曾亲自作媒,令宫中后妃为他物色过几位大家闺秀,奈何郑恩一介武夫,平生最见不得所谓名门大阀娇滴滴的女子,往往一见之下,已是晕头转向。
      此刻心中不禁想道:“那日晋王爷一片好心,要将王大人二千金引来与我相见,说是汴京有名的美人。可我看那女人脸上擦得红是红、白是白,便如猴子屁股一般。说起话来又是咿咿呀呀,强似那牢里饿鬼有气无力,叫我要耐着性子听上半天!一身香气那般浓烈,别说是我,薰得家里蚊子都在打晃!哪里是做人老婆,竟要当副画儿给上香供起来才好!”
      此时再看看自己妻子,只见她说话声音响亮,身板挺直利索,行事又是一派干净俐落的风范,难得还有一身好武功。虽然日后夫妻打起架来自己未免有些吃亏,但回头一想,哪有自家人成天打自家人的,这老婆厉害起来,对付别人倒也是一把好手!真是越看越爱,如何肯与她分手?但唯其嘴笨言拙,又说不出话来分辩,只拿眼去看高怀德,连连使眼色。只盼高怀德能妙言回春,只是高怀德此时落败,心头正自懊恼羞愧,哪里还顾得上郑恩的心事?

      正尴尬间,忽听一人笑道:“郑夫人不必动怒,郑将军固然不对,夫人难道又没有做错过事么?”张谦闻声看去,只见树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含笑望着众人。郑恩与高怀德齐声道:“王------王公子,您怎么也来了?”
      王公了嗯了一声,道:“我听下人们说了,便过来瞧瞧。”陶三春见那王公子年纪也只在三十多岁,衣着普通,手中拿着一柄摺扇。他身量颇高,肤色微黑,眼中精光闪动,显得十分精明强干。
      陶三春哪里听得进他的言语,不屑道:“你是哪路的神仙?倒来说俺的不是,俺千里寻夫,反遭那没良心的男人暗算,倒是俺来得错了?”
      那王公子“刷”地一声打开摺扇,轻轻摇动,神态甚是悠闲,笑道:“郑将军设下圈套害你,确是他的不对。但追根究底,却也是郑夫人你一手造成。”
      陶三春睁大眼睛,不明他之所言何事。王公子摇着摺扇,来回在林中踱了几步,瞟了陶三春一眼,又道:“当初瓜田相逢,成就你二人一段姻缘,说来也是上天注定。若是从此夫妻和顺,本来倒是一段佳话。”
      陶三春急道:“我夫妻怎么会不和顺?夫为妻天,这样道理俺从小便懂。家中做饭洗衣,俺哪一样叫他伸过手?”
      王公子笑道:“你恪守为妇之道,担起家中杂务,这倒不错。可是王某却听说婚后郑将军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却人身不得自由,往往跟要好兄弟去酒肆坐坐,回来便遭夫人一顿痛殴。有一次夫人正在洗衣,闻听郑将军又在外面喝酒,当即举起洗衣的木杵,便赶往酒肆之中欲行家法,令肆中众人一时作鸟兽而散……可有此事?
      郑夫人,你既知夫为妻天,难道那天不是让人顶着,倒是让人无事踩在脚下不成?”郑恩一听此言,刚刚恢复常色的黑脸之上又是一片血红,只是天色昏黑,倒也不甚显眼。
      陶三春一时无言以对,忸怩道:“那俺,俺也是为了他好,省得让那些泼皮无赖带坏了他嘛!”
      王公子哈哈大笑,慨然说道:“郑将军是何等人物?他胸怀救世济国之志,有降龙伏虎之能,乃是当今世上真正的伟丈夫!岂能与那些市井之徒为伍?
      你这做人妻子的,图然说是最为亲近之人,反不如我这个外人了解自家丈夫秉性,难道就真的做到了贤良淑德?
      可是郑将军对你何等情深意重?你痛殴本夫,已是于妇德有违,依律早该被休回娘家。而郑将军征战在外,积年战功,依他此时身份,求得何女不得?朝廷要挑选名门淑女为配,他却总是信守当初对你许下的诺言,以家有妻室为由,坚辞不允。
      我本以为能使郑将军矢志不忘之人,必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女子;谁知今日一见,我看得明白,反倒是你这做妻子的口出绝断之话,他却对你始终如一!郑夫人,郑将军如此贵信守诺的大英雄大丈夫,却被你如此弃如敝履!你自命女中豪杰,对你自己的丈夫竟是如此薄情寡意,这可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么?”
      他这一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情真意切,连张谦听了,也觉有些胡涂起来,觉得虽是郑恩做下不是,但却似乎确是陶三春之错在先。
      陶三春性子直爽,忽然之间,感到自己真是罪无可恕,而郑恩确为天底下第一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当下眼圈一红,也顾不上旁边有人,直扑到丈夫怀中,哭道:“相公,是春儿的不是!你可原谅春儿罢?以后我……我可再不打你了!顶多便让你跪跪搓板罢咧。”
      郑恩脸上又是一红,但忽蒙“恩旨”,心中实是感动,一边手忙脚乱地抱住妻子,一边尴尬地望了一眼众人。那王公子倒是不看他二人一眼,转身便走。高怀德慌忙跟上,只听那王公子边走边道:“郑将军,明日卢多逊大人应李煜之邀入宫赴宴,可不要忘了。”郑恩连忙称是,高怀德调侃道:“天色不早,郑将军若再这样怀抱美人,可就进不了城,真个要去马庄主家借宿了。”
      郑恩脸上通红,连忙放开陶三春,一阵软言蜜语,将她哄得破涕为笑,方带着陶张二人跟了上来。他先前见陶三春对张谦以姐弟相称,以为真是沾亲带故,不由得爱屋及乌,对他颇为亲热。张谦待要说明自己与陶三春本不相识,陶三春却抢先说道:“这是俺大舅的儿子,他是先到金陵等俺的。他叫……叫……”说到此处,方想起还未问过这年轻人名字,张谦已替她答道:“小弟姓张名谦,现居金陵杨宗宁先生家中。”
      王公子“咦”了一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张谦一眼,问道:“可是那无影神枪杨宗宁么?你是他的弟子?”张谦忙答道:“正是家师。在下武艺不精,不免有损师父威名。”王公子点了点头,倒不再多言。
      五人一同返城,幸得城门尚未下钥,便径奔国宾馆而来。城里人家都已点起灯火,街头行人稀少,只听卖馄饨的梆子声远远传来,随风飘过一丝肉香。
      众人都是久未进食,闻到香味不禁有些嘴馋。高怀德第一个笑道:“他奶奶的,天天吃国宾馆里那些江南厨子做的甜菜,吃得人口里要淡出鸟来了!王……王公子,不如去吃些馄饨如何?”王公子见众人都有此意,便会意笑道:“那我们可沾了高将军的大光了。”
      高怀德哈哈大笑,便高声叫那卖馄饨的过来。那人是个瘦弱老头,答应一声,挑着担子飞快地跑过来,众人看了那馄饨,包得倒也干净小巧,便每人要了一碗。王公子肚中早已饥饿,说声:“好香!”也不甚讲究风度,拿起筷子便要将碗中馄饨扒入口中。
      只听张谦喝声:“慢!”一掌打来,竟将王公子手中馄饨打翻,连碗带馄饨尽数摔在地上,汤水顿时泼了那王公了大半身!王公子惊得跳起身来,但闻一声脆响,却是那碗已在地上摔成几瓣。
      郑恩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大舅!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将王……”一语未了,只见那卖馄饨的老头眼中精光一闪,从馄饨担底抽出两把薄如纸、利如霜的短刀,扬手插向那王公子胸膛,口中喝道:“宋狗!纳命来罢!”
      事起仓促,那王公子虽是急切间将身一侧,但仍未错过来势,眼见得那短刀便要剌入右胸,且一瞥之下,见刀锋泛出幽幽蓝光,竟然是淬过剧毒,心底暗叫:“我命休矣!”
      忽听铮然数声,两根小枪凌空横起,竟将那短刀死死架住,原来是张谦早有防备,出手相阻。那老头眼中一抹狠毒的神色掠过,刷刷数刀,刀势凌厉,当即便将张谦逼退回去!
      此时街上行人虽然不多,但见打斗陡起,也吓得大呼小叫,仓皇奔走,一时间乱成一团。
      张谦正相斗间,忽觉眼前一花,却是一旁卖糖粥的小贩掀翻了摊档,一大盆白花花的桂花糖粥当面泼了下来!众人疾忙后跃躲闪,耳边听得陶三春娇叱一声,郑恩高怀德也在大声怒喝,兵刃相击,已与旁边几个作卖糖粥的、卖栗米糕的、担柴的小贩打扮的人动上了手。
      那老头早算准时机,趁机左指一弹,一柄蓝莹莹短刀竟脱手飞出,直剌向王公子身体而去!那王公子仰身闪过,却见那老头手腕一动,那短刀“刷”地一声,竟然自空中又飞了回来,袭向王公子上身要害之处!
      那王公子“啊呀”一声,脸色变得惨白。张谦方才与那老头一式过招,知他内力异常深厚诡异,见那短刀来势迅猛,隐带风声,金枪相阻已是不及!当即一横心肠,猛地扑向王公子,抱住他肩膀就地一滚,跌落尘埃!忽觉臂上一凉,那短刀正擦身而过,嗖地一声插在身旁石板之中!刀身深入石板约有小半,余势未衰,犹自不断晃动。
      忽听街头马蹄声响,又有人厉声喝道:“谁人闹事?尽数拿下!”显然是巡夜的官兵过来了!
      那买馄饨的老头见惊动了官府,当下尖声唿哨一声,一边左手打出一把牛毛细针,趁众人躲避之时,几人已是跃上道边屋檐,不须几个起纵,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郑恩等人不及追赶,忙奔来从地上扶起王公子并张谦二人,慌忙询问可否受伤。王公子脸色煞白,强笑道:“他们竟是冲着咱们宋使来的,想必都是南唐匪类。说来惭愧,我虽是冲锋掠阵的武将,于平地交手却并不擅长,多亏令舅甚是机警。”
      陶三春已扶住张谦,关切地问长问短,真如对待亲弟一般。闻言便问道:“谦儿,你是怎生发觉那人有诈?”张谦笑道:“小弟居所之地,也有许多小贩。但那些小贩多是贫苦百姓,受尽生活磨难,手脚甚是粗糙。方才这人盛馄饨之时,我见他肤色虽黑,手指却修长洁净,指甲修得尤其整齐,根本不似寻常小贩。
      以前常听先生说过,武林中若有阴谋暗杀之士,多半是扮做穿街走巷的小贩,方才方便行事。不及提醒,只好打翻了王公子的汤碗,实在冒犯。”郑恩笑道:“幸好如此,不然你这样冒犯我们公子,定要问你个失仪之罪。”一语未了,只见高怀德瞪了自己一眼,连忙闭嘴不言。
      张谦看在眼里,心中实在疑惑。论说来南唐宋使之中,虽以户部尚书卢多逊为首,怎的还出动了郑恩高怀德这二员猛将相陪?且这个王公子虽名不见经传,但郑高二人言谈之中,却对他十分尊敬。方才郑恩更提到失仪之罪,莫非这人果真是宋国贵官不成?
      正思量之间,忽觉头脑一昏,几欲跌倒。众人大惊,连忙询问。张谦只觉心头烦恶,竟有呕吐之状,身子站立不稳,迷迷糊糊道:“我的左臂上好象有蚊子叮了一口,奇痒无比。”陶三春脸色大变,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撕开他衣袖,只见张谦半只左臂肌肤已变得一片漆黑,上臂有一处寸许长的伤口,正自向外流着黑血。顿时心如刀绞,叫道:“兄弟!那贼人刀上有毒!”
      众人惊叫之声,在张谦耳边越来越远。张谦明白自己正在失去知觉,脚下渐渐空虚,好象人已经轻轻飘了起来。然而,死亡的恐惧只在脑中一掠而过,恍惚之间,他的鼻端仿佛又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荷花的清香……淡淡薄雾之中,那个青衣少女正嫣然回首,双眸凝眄,笑容有如鲜花绽放……在最后的一缕清醒的意识之中,在死亡逼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清晰地说:“唐宫……阿萱……救我……”
      天地间一片黑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