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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蓝绿光鳃雀鲷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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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班里多了新的乐子,江颂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发现的。
开始她只知道张啸翔那几个男生在传阅什么东西,一边传一边发出让人反感的笑声,笑完还不忘念出纸上的内容。
“卧槽这句哈哈哈!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呕哈哈!”
直到那东西传到她前排人的手里,她知道是什么了。
情书。
上周五放在李迩桌上的那封。
放学时李迩还在篮球场,江颂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回教室。
现在看来,是没有。
前桌看的正兴奋,一时忘了身后坐的是谁,咧着笑转过头,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江颂略带几分力气地拿过那张粉色信纸,没说话,沉默地把信纸压到自己书里。
张啸翔看不惯了,又想起周六他在菜市场丢的脸,新仇旧恨一块儿挤上来,他带着戾气走向江颂,骂了句脏话,“你当你妈的好人呢?”
江颂的胳膊被抓住,他力气极大,江颂根本不是对手,整个人被拽着胳膊往后拉,身子往后倾,摔在地上,尾椎骨生疼。
桌上的书被拿起,张啸翔把信纸抽出来,然后用力将书扔在地上,书在地上摩擦一米远,落在离后门不远的位置。
有人嘲笑,有人皱眉。
齐书越坐在第三排,看着一切,然后站起身。
同桌问他:“你干嘛?”
“找老师。”
人刚走到前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人,边跑边喊:“李迩来了!”
下一秒李迩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除了江颂。
她才刚刚爬起来,没有空暇去看。
齐书越定在前门门口,李迩没打算从这进。
他戴着耳机,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像有感应的,在路过前门时侧头,掀起眼皮看了齐书越一眼,然后继续打字。
走到后门,字也打完了,在踏入教室的前一秒,他把手机滑进裤子口袋,摘下耳机,白色耳机线在手里绕了绕。
江颂这才看见他。
李迩今天的打扮终于带了点学生气,穿一件灰白配色棒球服,脑侧有一绺发翘起来。
他手里的耳机线还在绕。
走了两步,停住,蹲下,捡起了地上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的两个小字:
江颂。
他拿着书略过张啸翔,走向自己的座位,眼睛看着江颂,又看见她衣服的侧腰,微微皱了皱眉,刘海遮挡着,没人看见。
江颂这时下意识地指了下张啸翔手里的信纸:“那个……”
他侧头,看见张啸翔手中的粉红,没多说,伸手拿走那张纸,看都没看,直接夹进江颂书里,一起递给她。
李迩把书包丢在桌上,拉出椅子坐下,一切完毕,才偏头,看了一眼江颂后背,然后将视线撂到张啸翔身上。
后排人都看得见那眼神。
他头微微仰,脸侧着,逆着光的眼瞳呈深色,眼睛也向上看,分明是坐着的,却莫名透出上位者的气势,眼神漠然,像冬日缭绕着寒雾的渊。
冰封千里,深不见底。
那一眼甚至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看一个无用的物品,不带一丝情绪,但你看得出眼神里的鄙夷。
张啸翔当然看出来了,也当然火气直冒。
“你看……”
“老师来了。”
齐书越出声。
张啸翔即将喷发的火被堵回去。
李迩终于缠好手里的耳机线,然后塞进包里。
江颂把信纸拿出来,避着老师的眼神从桌下递给李迩,“这个是…你的。”
李迩微微挑眉,接过来,光明正大地拿到桌上看,江颂心虚地看了老师两眼。
那封信不长,但李迩看得挺认真,像是一字一句地读完的,江颂余光瞥见他沿着信纸的折痕将它折成小方块,放进书包的隔层里。
做完这些,李迩又拿出了手机,手腕搁在桌沿,和班里其他人拿的书形成鲜明对比。
江颂睫毛颤了颤,像只受惊的蝴蝶。
天知道,明明是他在玩手机,为什么害怕的是自己。
她也趁机看清了李迩的手机样式。
她没见过的那种。
江颂没有手机,江华和张文萍的手机是常见的老年机,小且厚,跟李迩的不一样。
李迩的手机屏幕大很多,只最下方有一个圆形的按键。
他的手机一直摆在桌面上,不时地拿起来拨弄几下,偶尔还露出一丝笑,江颂敢肯定,老师一定看见他玩手机了,但老师没管。
为什么?
之前张啸翔也偷玩过一次,被当场抓获叫家长了。
看见李迩玩手机的当然不止江颂和老师。
“老师!”
张啸翔大声喊,声音在朗朗读书声里脱颖而出,硬是叫停了一个班的人。
讲台上的小老头隔着厚厚的镜片看过来,手扶着眼镜腿,眉毛打结在一块儿。
“李迩违反校规,他在玩手机。”
江颂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事件主人公却云淡风轻,甚至毫无波动,张啸翔喊出那句话时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在全班都看向他时还淡定地打着字,直到打完,才抬起头,看了张啸翔第二眼。
如果说第一眼是冰封,那第二眼,就是捕杀。
李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里却没笑意,江颂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
她想起曾经在小卖部的电视里看过的《动物世界》,饥饿数日的狼群游荡在冰雪之上,狼群首领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猎物,准备展开捕杀。
它们敏锐矫健,速度极快,群起而攻,厚厚的雪地因它们的奔跑追逐而泛起白雾,在几小时的追赶下,头狼咬住猎物的后腿,鲜血染红它们的脸鼻和下巴,猎物倒地,狼群胜利。
江颂记得最后一个镜头,狼王站在猎物的尸体旁,灰白的皮毛浸着大片的红,浅色琥珀般的瞳孔长久地眺望,望着萧瑟天地中,它们夺取的勋章。
那眼神是野性的,冷冽,凶残,嗜血。
是了。
就是这个眼神。
她承认,她也有点害怕了。
李迩的手机捏在手里,手机一角有节奏地点着桌面,江颂心跳的频率比这快三倍。
讲台上响起三角尺拍打桌面的声音,快退休的小老头显然不打算多管,“我会给你们班主任说,继续早读!”
李迩轻蔑的笑声是在这时发出的。
读书声继续响起,李迩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他叫什么?”
江颂眼睫轻颤,唇微微张开。
坏人应该有人治。
对吧?
所以她回答:“张啸翔。”
还像担心李迩没听清楚一样,在纸上写下了“张啸翔”三个字。
她觉得,李迩能治他。
“背上灰拍拍。”
话题转变太快,江颂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然后突然想起早读前发生了什么。
她被张啸翔拽了一下,然后,摔地上了。
她的脸瞬间发烫,头皮发麻,窘迫到脸红。
李迩像联想到什么,侧头问她:“他干的?”
还没等江颂回答,又问:“为了那张纸?”
江颂僵硬地点点头,手不断在背后拍打,想掸去背上的灰。
拍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响起,她觉得应该拍干净了。
老师走了,李迩起身,跨出座位的那一刻,拍了两下江颂后肩,“还有点。”
江颂全身绷紧,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碰上李迩收回到一半的手心。
“没了。”
她脊背绷直,手捏成拳收回,指尖的触感还在,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却无意对上齐书越回望的眼睛。
只两秒,她就低下头去。
第二节是老徐的课,下课时他喊住张啸翔,让他去办公室一趟,不过五六分钟就回来了,带着话回来的。
张啸翔倚在后门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李迩,老徐喊你。”
李迩去了。
张啸翔望着他的背影,吐一口唾沫,“老子以为有多叼呢,拽毛啊。”
江颂没有闲心替李迩担忧,因为下一秒张啸翔就转过头来对着她:“你等着。”
江颂全身的血液凉个彻底。
张啸翔这样说,就一定会报复她的。
上一个被他报复的人,已经转学了。
住了两个月的院后转走的。
张啸翔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间教室,是因为他爸给学校送了不少钱。
江颂清楚,他爸还能再给学校送十次那么多的钱,但她没有转学的退路。
她看着李迩的书包,心里默默祈祷。
虔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渴求神的存在。
但李迩没再回来。
一直到晚上放学,他都没再出现过。
他的书包还摆在桌面上,江颂剩下的一整天都在对着书包走神。
最后一节课临近下课时,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拿起桌上那只黑色书包。
放学时她溜得很快,趁着人潮拥挤钻进人群里,占着身材娇小的优势,没被张啸翔找到。
她在心里咬着一句话:不能落单。
千万不能落单。
可无力感从脚底升起,蹬着自行车的腿也开始发软。
她怎么可能不落单。
她是被全世界孤立的人。
自行车行驶在沿海公路上,天边色彩明艳,落日悬在海上,像粒饱满圆润的橙子,而橙子汁水被压榨,淌进海里,将蔚蓝海水染个彻底,水面上泛着橙黄的光,海风徐徐,波光闪烁。
骑到家楼下已经天黑,路灯把她影子拉得长,江颂刚锁完车就在楼道里碰见家隔壁的杨姨。
她礼貌地问好:“杨姨好。”
杨姨看见她,情绪十分激动,“江颂!快快快!去找你妈!”
江颂被往马路上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
“哎呦!你弟弟离家出走,快去帮你妈一块儿找他去!”
江颂刚被推到路灯下,张文萍就出现在路拐角处了。
张文萍喊她:“江颂!回来的正好,跟我一块儿去找你弟!”
“发生什么事了?”
“他找你爸要钱,你爸不给,还打了他一巴掌,他一气之下跑走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找遍了都找不到!”
“他同学家找了吗?”
张文萍喘着气:“给他同桌妈妈打电话了,还没接。”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张文萍急急忙忙接通,“宇轩妈妈?哎对对,是我!”
“……”
“跟你家宇轩一起的?”
“……”
“南盛广场是吧?好好,我马上就来!”
江颂微微皱眉。
南盛广场在市中心那块儿,是榕城最大的商业圈,离她学校不远。
江天豪不是没钱吗,怎么还去那儿?
张文萍骑上电瓶车,江颂喊住她:“妈!我跟你一起去!”
她把书包挂到自行车上,坐上了张文萍的后座。
电瓶车要比自行车快不少,二十五分钟就到了。
江天豪同桌的家长比她们到的早,对方妈妈也是一脸着急相。
南盛广场挺大,娱乐场所密集,人流也多,找人实属不易。
“天豪妈妈,这样,我们分头找,我找南面,你们找东面和西面,电话联系啊。”
张文萍连声答应,转头对江颂说:“那你去东面,我去西面,找到了打电话给我噢!”
她边说边急着走,没给江颂回应的时间。
江颂欲言又止。
她根本…没手机啊…
但张文萍已经跑远了。
东面是条美食街,今天周一,但正处饭点,人也不少。
江颂觉得江天豪不太可能在这边,因为没一家店是他吃得起的,但来都来了,还是找找吧,万一在呢。
她跟着人流走,路过每一家店都探头看几眼,偶尔瞥见墙上的标价会不自觉地咂舌。
市中心的大排档价格都贵到离谱。
夜里有些凉,她还穿着校服,风吹过来有点冷,脖子凉飕飕的。
她抱起胳膊,眼睛随意一瞥,然后,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