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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一个神话 10 ...

  •   在舞池里,笨拙地随着音乐旋转着。
      安妮觉得自己的面部抽搐着了——因为近乎扭曲的庞大笑容。
      可她找不到控制的理由和方式。
      这是近年来第一次,她用一个“公主”而非“将领”的身份和装束,站在国际舞台上——在踏进大厅的那一秒,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安妮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像一只铁锅上跳舞的兔子。
      她凝神,把手藏在裙摺里,暗自握了握拳,用尽生平学到的一切礼仪,和剩余仅有的所有控制力,来展现一个“公主”的风度。
      她是那么忐忑。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她都要万般谨慎地反复思量,就算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决断瞬间,她也不曾像这样不安和犹豫——要知道,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贵族中流言的杀伤力,甚至比真刀实枪更大,后者不过是让人流血疼痛而已,而前者,可以干脆地破坏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的名誉与荣耀。
      扭捏作态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五分钟,安妮那文雅的麒麟皮下豪迈的马脚又不可控制地露了出来:她先是打翻了茶壶,又绊倒了身边的侍女,继而把叉着糕点的叉子戳到了前来收拾残局的男主人——爱德华——身上。
      “啊……我我我我我……”
      安妮张口结舌。
      作为宴会的男主角,今天的爱德华一身白色掐金边的礼服,麦穗色的卷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勾勒出俊秀绝伦的面庞——与这样完美的外观不相称的,胸前的绶带上,一团色彩艳丽的奶油。
      “那个什么……抱歉……我……”
      爱德华身上香粉的气息窜入安妮的鼻腔——她快要不能呼吸了。过分紧张的结果是更多更大的失误:一盘蛋糕整个扣在了爱德华衬衫上不说,脚下踩到了水,打滑之后,失去了平衡……
      那一霎那安妮的眼泪迸出了眼眶:多么难得的好气氛——整整两年了,爱德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注视她,而且,眼神里饱含的不是仇恨和排斥,而是欣赏与敬慕!可这二载难逢(?)的机会,却是因为她自己的拙手笨脚,硬生生地被破坏了!
      耳边仿佛响起了礼仪教师无奈地叹息、下人们细碎的窃窃私语、和贵族小姐们尖利的嘲笑——这些本都是她熟悉的。
      逃不过了。视线中地毯的纹路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安妮下意识地闭上眼,认命地想:逃不过了。
      她默念“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直到心中的“危险时段”过去,才偷偷地眯开一只眼睛。
      出乎意料地,刻薄的讥讽并没有到来。和谐的四重奏依旧填满大厅,嬉闹和玩笑充斥其间,偶尔跳出一声戏剧化的尖叫——大家仿佛都沉浸在各自的圈子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安妮的冒失。
      安妮偷偷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被安置在大厅一角的贵宾专用沙发上了——爱德华正半跪在她面前,正低头细心的检查她的手腕。
      “原谅我的疏忽,殿下,”爱德华感觉到安妮的视线,抬起头来,给她一个并非纯礼节性的微笑,“撞伤了您。”
      安妮的脸霎时间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不,没有,”她悄悄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手背擦过爱德华礼服上的穗子,让她的脸更红了,“我很好,谢谢您。”
      “那么,请您先在这等一会,我去换个外套,”爱德华带着歉意指了指外套上的油污,“我不能这样跳舞啊——不,这不是责备您的意思,只是……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可以请您跳第一支圆舞曲?”
      受到邀请的人完全说不出话了——她眼里还含着刚才羞恨交加的眼泪,尽力扯出受宠若惊的笑容,勉强算是回答。
      爱德华转身离去。
      安妮恋恋不舍地目送他.
      可怜的姑娘,她再一次完全地陷入了对爱情的痴心妄想中——完全跌在云端里了。

      “嘛……”威廉穿着普通的侍卫装,站在远离舞池的廊下,远望着安妮笑靥生花地穿梭在各国各种各样的雄性和雌性人类之间,胸中五味杂陈,“算了算了,就当是曲线完成任务吧……”
      远处爱德华与安妮详谈甚欢。
      这已经不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简单了。威廉——或者现在应该叫他路西法——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视力不佳的巨人,把遥远的云端下自己的脚趾当做宿敌,操起神弓袋对着自己的脚来了一顿热情奔放的巨石连发。
      安妮晕头转向。安妮险些失足。爱德华搂着安妮的腰把她扶上沙发——臭小子,战场上没见你有能耐,一把妹啥精神头都上来了?!路西法只觉得胸腔中间万马奔腾,他没有深想,把这归咎于人类的躯体——但这感觉着实令他难受,比当真被巨石碾压脚趾还难受,那只是外部的疼痛,而这是内部的,仿佛灵魂本应沉静厚实的领域都被烧成灼热的岩浆上下翻滚。路西法想做点什么,那怕弄疼自己转移注意也好。
      但不行。
      这是在都铎和图凯尔王室的订婚晚宴上。大陆上所有有名望的贵族都聚集在这里,自己又恰是安妮的贴身侍从,一星半点的差错,都会像墨水落入牛奶中般,瞬间染遍整个大陆,给安妮和普尼斯蒙羞,因此,绝不能轻举妄动……
      无以解忧,路西法只得烦躁而机械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也只有他自己相信的呢喃安抚自己:“好吧,如果爱德华就此爱上她,用婚姻把这傻丫头拐进了‘圣堂’”圣教徒的婚姻,只有在两个教徒之间方可成立,若是安妮当真想和爱德华长相厮守,就只能接受圣教的驯服仪式,“那我也算是成功改造普尼斯王族,顺利完成任务了罢。”
      他悄声地说着。
      带着自暴自弃的语气。
      劝慰……或者不如说是安抚……他自己。
      好吧,好吧。
      路西法揉着眉间。
      这样的话,既能让安妮获得幸福,又能让她皈依教会,还能让普尼斯和都铎联合,真是再完美没有了。
      可能的话就好了。
      舞池那边,爱德华和安妮开始牵着手转圈了。路西法带着醋酸味极重的语气重复了一次:“可能的话就——哼,就好了。”

      ——这样敷衍的“第三者插足”计划,成功性当然低的可怜。
      何况这其中,还牵涉了两个被神祝福的国家——以及两位虔诚的王族。
      所以,虽然爱德华出现在大厅的时候,的确是对安妮投去了惊艳的目光,主动走上前去显示了一下“半个主人应有的礼貌”,甚至还请她跳了两支舞;但乔安娜一出场,威廉就知道,自己那夹杂着私心,不情不愿的小算盘,彻底落了空。
      即便身为天使,也难免赞叹这一刻的乔安娜:她的外观简直是神的奇迹——路西法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偷偷瞧了眼不远处反光的落地镜,转回头,确认似地对比了一下乔安娜的脸,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靠!还和我说我是最受宠爱的呢——他造我的时候肯定偷工减料了!”
      乔安娜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万众瞩目。
      她身上,既见不到安妮甫出场时那种不知所措的局促,也没有安妮本称赞后,那样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她只是面无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笑容,礼节性地环顾室内,向着某个随机方向略一点头——瞬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她的眼睛,是幽暗的虚空一样泛着紫的神秘的银灰。
      她的发丝如流水般泻下肩头,瀑布那样披在身后,光泽闪烁,仿佛能映出人影来。
      她的皮肤细腻、白皙,犹如深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又如初冬静静落下的第一场细雪。
      她的五官无可挑剔,甚至胜过原动天上绝大多数天使。
      一袭深紫色天鹅绒缀珍珠的礼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秀丽挺拔的身姿。
      ——所有的形容词都成了累赘。
      这一刻,她,就是“美”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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