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吻直至文明尽头[星际]》此系有路

5、跨年夜头条（4）

　　4、
　　在这个纪元，航空飞行器接管了所有的高空飞行权，飞机伴随着地球的毁灭而一同被载入了历史。
　　不论是航空飞行器还是导弹状的火箭，燃料都被加工成了离子液体，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发射那一刻释放出的热量，现在一片公顷数不超过五的机场可以同时容纳数十架航空器同时发射。

　　瓦连京终于不再摆弄那个mp3，而是和我并肩站在玻璃幕墙前。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太空兵停止训练。再过半小时，人造新星的北半侧最中段的城市，会由于星球内部自转，来到我们的头顶。届时，南半侧指定位置的人们只要抬头，就能隐约看到星球另一侧的城市透过云层，颠倒在人们的头顶。

　　我目送林生一路走进指挥塔，他的战友们速度比他稍慢一点，陆陆续续地从停稳的战机里出来，穿过飞行坪，跨过隔离线，经过训练场。
　　并不是我有多么不舍，非要看着爱人走进指挥塔才能安心，而是瓦连京站在我身边。我盯着太空兵，他盯着我。
　　听着这个老毛熊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我此刻的心态已经不能只用心虚来形容。

　　特别心虚。

　　瓦连京终于开口，悬在我头顶代表审判的达克摩斯之剑轰然落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媒体行业自古以来都是良莠不齐。你不要因为一些不实谣言感到苦恼，我知道昨天的新闻，有人故意针对星际署。”
　　我：“……？”
　　呼啸着撕破空气的达克摩斯之剑在即将到达我脑袋前，“噗呲”一下滑开了。
　　“你跟着我快四年，我还能不了解你？抽烟喝酒打牌，喝多了就往路边上一躺，打牌输了被同事画一脸的小飞行器。不爱干净又不爱捯饬自己，这能是同性恋吗？”
　　怎么感觉他说着说着顺便骂了我两句……

　　“你和你的那个兄弟，关系很好对吧？不要因为外界的谣言就不继续做好朋友了，同事要继续做，午饭要一块儿吃。”瓦连京重重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下了最终批示，给我连人带灵魂都抖了三抖。

　　“可是，首长，”我还想试图帮助他脱离恐怖的固态思维，“新闻板块都放了照片……”
　　“ai换脸嘛，多么古老落后的技术。媒体就是冲着我们星际署权力大任务重，妄想给整个署泼脏水。但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这个新闻反而消除了大众对我们的刻板印象。现在民间对这件事的看法多乐观啊，觉得你们自由又热忱。”

　　瓦连京双眼透出睿智的光芒，挑起一边嘴角，显得神秘莫测却又大局在握：“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老死板？”

　　我干脆闭了嘴。
　　可是瓦连京乐呵呵的，特别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摆摆手让我在对面坐下，从左手侧的文件堆最上方拿出一张邀请函样式的红色信封。
　　这个年代一切纸质相关的东西都变得非常珍贵，由于各种原因，树木几乎是禁止砍伐，迫不得己用电子屏幕和投影代替了绝大部分的书面。
　　接过信封，我拿在手里摩挲，感受着木浆纸独特的纹理和质感，凑近轻嗅，闻到一股混杂着油墨味的草本香味。

　　拆开信封，扉页赫然并排写着我和林生的大名：
　　「尊敬的张林生、张海阳长官
　　您好。
　　谨代表国际联合新闻社，向您二位发出采访邀请，于第24个国际公约周期首个整体自转第二个内转日，亮时八点，抵达国际联合新闻社二楼，届时将会有专员接待。
　　国际联合新闻社敬上
　　ADE24.1.1」
　　“这是？”看着信件内容，我不由得皱起眉。
　　“国际联合新闻社的采访。”瓦连京淡定道。
　　“我知道但是，”我再一次翻开信件，“国际联合新闻社居然是新纪时的拥护者？”

　　人类逃亡到人造新星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灾后自我修复，度过一段称得上死寂的和平时间。这种和平主要体现在信仰平等、尊重差异。
　　但是这种和平的假象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产生了各种分歧，分歧包括了使用“新纪时”还是“地球纪时”。

　　“地球纪时”意思是采用和地球上一样的，一年365天、52.14周，一周七天，一天24个小时。
　　但是实际上，人造新星有着和地球完全不同的运行程序，它同时使用了宇宙公转、外部自转和内部自转三种转动模式，才能达到和地球上相似的内部引力。
　　由于燃料动力等原因，新星内部引力在不同时间段，存在较大波动（比原地球引力波动要大百倍左右，会影响精密仪器，但不影响正常生活），所以并不能完全复刻地球的时间段，人造新星上的每一天大约比原地球每日少一到两个小时。

　　“地球纪时”的拥护者，支持使用地球纪时。但也并不是指完全照搬地球纪时方法，年份使用“国际公约周期”，其他继承地球纪时里的单位如“月周日”。
　　“新纪时”拥护者则认为应当使用更加精密的人造星纪时，但是“新纪时”群体并没有一个简洁的纪时单位，最后发展出“整体自转”“内转日”“亮时”和“暗时”，非常繁琐。

　　关于使用“新纪时”还是“地球纪时”的争论，这原本应该是下沉到民众里的派别划分。
　　联合政府规定，所有政府直辖或统辖部门，发布的公开文件中必须同时包括“新纪时”和“地球纪时”。
　　直到看见国际联合新闻社邀请函，我才意识到联合新闻社作为人造星上最大的社媒组织，居然公然站队支持“新纪时”。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不能准确从头脑中提炼出问题所在。

　　瓦连京只是作为上司，将任务派发给我，眼见他并没有和我探讨联合新闻社八卦的意图，我便开始公务汇报，让瓦连京批示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工程军内务。

　　最近不是忙季，工程军各个部门有序运行，基本处在正确的轨道上。
　　作为工兵首席，我的任务中包括收集工程军一日内务，每天上午汇报给副署长。由于星际署的保密性质，我算得上是瓦连京的军务秘书，下午才需要回到自己岗位进行精量计算。

　　因为大部分时间里，飞船都是按照计算机编好的程序脱离人造星内部引力，到达星球的第一二三运行轨道，所以精量计算团队除了15位计算机日常维护人员外，只有四位负责应对突发事件的主算人员，我是其中之一。主算两两搭档轮班，由瓦连京直接管理。

　　星际署内部采用“地球纪时”，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开始午休。离开瓦连京办公室前，这个老斯拉夫人还一脸欣慰地和我说：
　　“海阳啊，委屈你了。知道你和林生只是兄弟，但是媒体新闻已经发出来，你们暂且在镜头面前假戏真做一下。”
　　“不管怎么样，你的男性尊严依然在！早上我就严词批评了一位公然讨论你们的同事。”
　　“什么攻受。真男人只在打架的时候区分上下！”

　　从瓦连京的办公室里出来，我还有点恍惚。给林生发了个消息，约在亚欧餐厅一起午餐。
　　亚欧餐厅在大厦三层，今天是第24个国际公约周期的首日，食堂里会提供面皮包肉块，张子琪叫它作“饺子”。

　　一路上都有不认识的其他部门同事朝我打招呼，他们半开玩笑地起哄喊着新闻上的标语：“敬年轻！敬爱情！”

　　快到餐厅时，远远就看见了林生的身影。他换回了高温季制服，站在门口，看向落地窗外的训练场。路过的同事也有朝他打招呼的，他点点头，没笑也没说话。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朝他走过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昨天晚上我们还在家里，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距离更近，那个时候我们是朋友，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弟，是身体无限接近但心灵隔着一层玻璃的两个个体。

　　仅仅十几个小时过去，现在的我们是爱人，是情侣。是即使身体保持距离，但灵魂始终缠绵的一个整体。

　　林生去拿叉子，我守着两人份的午餐。趁着这个空隙，我把联合新闻社的信封和信纸分开。信纸放在一边，信封沿着连接线裁开。

　　“什么东西？”林生跨过椅背，在我对面坐下，两根叉子，一人一根。
　　我换到他身边坐下，从身后掏出——用红色信封叠的一架飞行器，手心大小，拿着刚刚好。
　　“这是？”
　　“纸叠的‘兀鹰’。”
　　兀鹰是林生飞行器的专属代号，取自地球上一种高原鸟类。

　　林生接过，他看着飞行器，眼睛亮晶晶的。
　　受不了了，我现在就想吻他。手不自觉地覆在他的后脖颈上，虚虚握着。

　　可是林生反应比我更快，他迅速伸出两指，准确地钳住我的嘴巴，把我的脸推到安全距离。
　　“吃饭，下班再说。”他的目光这才从纸飞行器上挪开，和我对视。
　　“看够了没？”林生嘴角微挑，他在笑。

　　“可爱死了。”我答。

　　·
　　海阳一边挑出盘里的西兰花，一边和林生絮絮叨叨地说联合新闻社公开支持“新纪时”的事。
　　林生听得眉头微皱，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新纪时”和“地球纪时”之争，表面上来看是在争吵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实两种纪时方法的背后，是新旧两个权利集团的竞争。
　　新派对地球呈批判态度，认为人造星上的人类已经不再属于地球人类，并且由于“大暴乱”等事情的负面影响，新派甚至认为应该和地球人类割席，各种词汇上舍弃地球用语就是割席的开始。
　　旧派则认为地球是所有人类的血脉源头，无法割舍。

　　海阳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关键，星际署虽然没有公开站队，但严格意义上属于旧派，也就是地球纪时派。
　　来自对立派别的邀请函，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没安好心的鸿门宴。

　　“朋友，麻烦你自己解决西兰花行吗？”林生按下海阳的手。
　　海阳撇撇嘴：“西兰花壮阳，我可不能再补了，给你也补补。”
　　林生无语，任由海阳把盘里的西兰花往他这儿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