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期深情》林慕玥

14、chapter 14

　　林致溪一直在谨慎观察着宋却舟，对方脸上忽然流露的哀伤太朦胧了。

　　他实在想不到宋却舟悲伤的理由，明明上一秒还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满满的欣悦，下一刻就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阿舟。”

　　这声呼唤似是把宋却舟唤得回神了，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林致溪，即时反问，抓住主动权：“怎么了？”

　　林致溪暗暗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把每一寸微弱的变化都进行分析，但他无法从对他早有防备的宋却舟身上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最终只好摇摇头：“没什么。”

　　他们从街头走到巷尾，收获不小，林致溪抱着两个做工精致的松果手办，家里有两只他们上次来逛买的DIY松鼠雕塑，买回去正好凑在一处。林致溪手里还提着其他小吃，是他想要尝试的椰丝饼和宋却舟回购的绿茶酥，而宋却舟拎着五花八门的袋子，里头有林致溪感兴趣的书，也有他自己看上的摆件。

　　回到家临近九点，两人都有些累了，洗完澡后宋却舟给林致溪抹好药油，两人并排躺在卧室，播放要看的剧，并设定好电视的自动关机时间。

　　剧是他俩都爱的悬疑片，评分很高，由当今热门的新晋影帝领衔主演，林致溪想看很久了，和宋却舟提过一嘴，说是等着和他一起追。

　　可那时候他没有和宋却舟分手，如今却是以弥补遗憾的方式重刷前面几集。

　　林致溪的记性其实不太好，看过剧，但对剧情记得不深，眼下还能有几分新意，宋却舟过目不忘的脑子则让他对剧完全没了期待，听着身边的人对后面剧情一个接着一个的猜测，还要不时附和几句，又想生双透视眼，看看林致溪脑子里究竟盛的什么玩意儿，是怎么做到看过剧还猜得这么离谱的。

　　宋却舟像以前那样，让带着点逻辑性的推测和林致溪天马行空的预测碰撞，扯了半天，宋却舟忽然反应过来，林致溪是在哄逗他。

　　毕竟即便长了金鱼的脑子，也不该把故事情节忘得一塌糊涂，甚至所有的猜想都与其背道而驰。

　　宋却舟心里一惊。

　　他从前向来觉得林致溪是画师，天生想象力丰富，也觉得那些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剧情推测只要出自林致溪，就是合理的，他也试着去理解这些。宋却舟学的金融管理，更习惯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也恰恰符合悬疑片的逻辑核心，他会和林致溪探讨，提出疑点，再讨论的过程中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想法。

　　然后他就会得到林致溪恍然大悟的神色，再添一句“你好厉害啊”，夸得他不免有些飘飘然。

　　林致溪表现得好像自己想通了全是他的功劳似地。

　　但宋却舟的的确确从中得到了莫大的被认可的满足。

　　此时此刻他却在悄悄咬牙了。

　　宋却舟用余光去看林致溪，他现在哪里还能不清楚，以往林致溪以前是在哄他呢。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的心轻轻地被牵动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疼攀爬上来。

　　林致溪是真的爱过他，否则怎么愿意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但当这份爱摆上天平时，孰轻孰重已然明了。

　　他固然被爱着，在某些时候也会被无情地放弃。

　　所以他也是真的恨着林致溪。

　　大概一个多小时，他感觉到肩膀被抵住，重量压了过来，宋却舟知道，林致溪已经靠着他睡去了。

　　他把剧集存档，方便下次看，随后关掉电视，给林致溪盖好被子。

　　这套流程他做得无比熟稔，林致溪容易失眠，但是睡着了也是真的睡的深，他不用担心自己放肆的打量会扰醒对方。

　　宋却舟的目光从他的额头往下，掠过眼眉和鼻梁，停在他鼻翼底下一颗小褐痣上。

　　痣很浅，像一道经年的疤。

　　他看得出神，有很多话在深夜谁也听不到时问。

　　想问林致溪是否后悔，是否还爱着。

　　又怕听见回答。

　　倘使林致溪给出的答案是后悔和还爱着。

　　倘使如此。

　　宋却舟，你要如何自处呢？

　　他询问自己，可自己也给不了自己答复。

　　只好关灯，让身体沉睡。

　　——

　　第二天林致溪在早晨六点十五分被叫起来时，整个人还带着没睡醒的懵懂，一双眼睛愣愣盯着面前的宋却舟，而后逐渐转变成无奈的颓废。

　　那即将到来的两千米长跑让他还没上阵就先想投降了。

　　宋却舟轻轻摸他的头：“小溪，我们要去跑步了。”

　　林致溪有气无力地说：“好。”

　　仲秋的天，清早肯定是冷的，林致溪身体不太好，这个时节已经盖了薄被子，穿的衣服也不能马虎，否则这出去锻炼一趟回来说不定还得感冒。

　　宋却舟打开右边的衣柜，从中间偏左的地儿挑出两件运动套装，把码数小一些的给坐在床边醒神的人。

　　两件都是白底蓝纹，同系列，却不是同样的款式，有点情侣装的意思。

　　换衣服时宋却舟特意去看了林致溪的左手臂，看见那块淤青淡了不少 ，也不枉费他这几日天天给人上药推抹。

　　两个人洗漱完差不多六点半，出门一阵凉风彻底给林致溪吹醒了，这人原先半梦半醒地被宋却舟带着走，大概是理智没完全复苏，不像前几天因为某些原因那样拘谨，又是下意识抓手，又是懒懒散散有朝他这边靠的趋势。

　　这会儿林致溪打个冷颤，真醒了，拢了拢衣领子，人倒是往旁边小小挪了一步。

　　宋却舟眉眼一撇。

　　两千米按照宋却舟的估算，大约是绕着公寓外道跑两圈多一点，剩下大半圈正好让人走回来缓一缓。他和林致溪说等会带着他跑，林致溪向他努力笑一笑，简直是把“我不行了你快走”摆在了脸上。

　　宋却舟看着这没跑就先拉倒的人无可奈何。

　　然而他重生后第一回看到对方脸上有这样鲜活的情绪，又不由心神触动，恍然间好像看见了被他用两年时间宠得无法无天的林致溪。

　　这条道很适合跑步，当初建出来时就有这么个意图在里头，路两旁亮着灯，暖橙色，路上不少人或走或跑，大爷大妈的数量比年轻人还多。

　　为了照顾林致溪，宋却舟有意把速度放得很慢，先前几百米还有个像模像样的速度，后面听林致溪开始喘了，就开始慢跑。于是跑了快一千米他除了面庞稍微红润，连汗也没出，反观林致溪，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一里路没到，人已经狼狈得不像样了。

　　从他们身边跑过的老大爷很有干劲，看他们这般速度还有个人拖拖拉拉的，简直恨铁不成钢，横眉竖眼，嗓音洪亮：“小伙子们，身体不行啊，要多锻炼锻炼！”

　　林致溪笑都笑不出了，只好冲人尽量勾起唇角：“好嘞大爷。”

　　被冠上个“不行”名头的宋却舟有些无奈，他听着身后的喘气声，有种到极限的惊心感，也不敢让林致溪接着跑了，只好主动叫停。

　　毕竟瞧这人这样势，是拼了命也要跟自己，让他喊停无疑天方夜谭。

　　“今天先跑到这里吧。”宋却舟没有立马停下来休息，这对身体不好，他带着人慢慢走，“我们下次再接着跑。”

　　林致溪听到下次这个词心头一跳，险些被送走，可是看到宋却舟一点不累的样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拉胯了点啊？”

　　宋却舟没想到他还挺有自知之明，连人六七十的大爷都没跑过，可不是拉胯。但他看林致溪白着一张脸，到底心软，叹了叹气，说：“我们一礼拜去一次健身房，你就说每一回教练给你的任务你都偷工减料多少。”

　　“我没有。”林致溪下意识反驳，看到宋却舟投过来仿佛知晓一切的通透眼神，心里头那点心虚迅速发酵，他声音小了些，“我大概都完成了的。”

　　这倒是真话。宋却舟做的项目和他大致不差，偶有几项不同的，他看林致溪完成了大半，那些摸鱼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他就想不明白了，运动量够，饮食也搭配着来，怎么就给林致溪养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宋却舟半忧半愁地打趣他：“那你连人老大爷都跑不过？”

　　林致溪闻言涨红了一张脸，磕磕绊绊地狡辩：“我那是，那是跑步不太行而已，人总有不太行的嘛，那你、你也有不行的啊，你打球不就打不过我。”

　　熟悉的味道，一急就开始揭人短处。

　　宋却舟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比起那个死气沉沉眼有愧疚的林致溪，他更喜欢这样的林致溪，不会太让他有陌生的感觉。

　　当然，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林致溪更好对付。

　　张牙舞爪了一番，林致溪仿佛回过神，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嚅嗫道：“那我，下次努力呗。”

　　下次一定，标准的林致溪话术。

　　宋却舟也不揭穿他，笑了笑，脚步平缓，绕完一圈回家。

　　运动完两人都习惯性要冲澡，以往这时两人早没羞没燥地一起进浴室了，但现在特殊情况，谁都心怀鬼胎谁都没能厚起这个脸皮来。

　　宋却舟开门后直接说去准备早饭，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进了厨房，自然得好像在心里把这套程序走了一百八十遍。

　　再看不到彼此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致溪先去冲澡，他的汗在身上黏久了被风一吹容易生病，所以当下就换了衣服。

　　放了大约一分钟的水，热度开得高，镜面很快铺了层雾，五分钟后林致溪洗完推开玻璃门，那条淡蓝色的毛巾放在他能顺手拿到的地方，林致溪匆匆擦干，镜子上的白汽还没散去，隐隐约约透出他身体的线条。

　　他停了手，看不出在想什么，随即他抹掉水汽，任由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出自己的身躯。

　　太瘦了，皮与肉很吃力地裹住他的骨头，一点轮廓现出来，因为洗过澡浑身都显得过白，可并不是那种正常的色泽。林致溪怔怔拿手去触碰左胸膛，那里有一颗心脏，而那颗心脏曾经被一把钝刀贯穿。

　　现在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然而他也没有很好地活着，这不是他曾经的身体。

　　和宋却舟在一起时，他作息规律饮食健康，几乎要被养出了长命百岁的势头，不可能是这样的瘦削——只差一道疤，就像他死去时的样子了。

　　骇人的念头浮现在林致溪的脑海里，让他站不住踉跄了一下，一点冷意攀上他的脊骨，刚洗过澡的热汽消下去了，林致溪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遮掉这副令他自己也心慌的躯骨。

　　他深吸几口气，摆正面色，推开浴室门。

　　看他出来，宋却舟也正巧放完馄饨，嘱咐他盯着些火候。

　　等他用很快的时间洗好澡后，林致溪已经把早饭端出来了。

　　他饭量大，所以汤面也高，林致溪只给自己盛了半碗多。等林致溪去厨房拿调料时，宋却舟迅速往他碗里别过去几个，然后坐下。

　　他喜欢加酱油，林致溪偏好放醋，两个碗两种口味。

　　电视里播着时事新闻，这个点不太会有剧集或者综艺，两人凑在一起听听国家大事，偶尔探讨几句，早晨就这么过去了。

　　等宋却舟上班，他又接着画昨天的草稿，描好线，想休息会，打开手机刚要看看推送，一条消息跳了进来：

　　“下午两点，‘辛德’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