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鸟》竹之禾

1、鸟

　　再次看到那只鸟，最初的兴奋已然消失无踪。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它，它埋头在一个早已废弃了的破烂花盆里，正在那些肮脏的土壤里啄食或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代，鸟类已经成为一种稀有的存在。它们就像所有濒危的动物或是植物一样，被地球委员会属下的环保专家们从世界各处收集而来，放入小型展览馆里，作为珍品陈列展出。展出时，它们待在一个个金属笼里，金属笼装在一只只透明的金属罩中，微蓝的电光沿着金属罩的顶部游走闪烁，不时放出警戒的火花。人们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远观。

　　地球科学委员会骄傲地宣称：“地球上所有的鸟类均已在严密的保护之下！我们不会再失去它们！”

　　如果在野外一个人看到一只鸟，那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这是梦境或是现实？我突然想起早上听到的新闻，新闻里那个熟悉的机械女声说：“默克公司正在开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技术，它可以让人自由地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之中。默克公司的发言人称，他们会最先将这种技术应用在他们的核心产品——灵魂伴侣上。”

　　此时，我正透过这件在年轻人中风靡一时，几乎人手一件的灵魂伴侣观看这个世界。

　　“别担心灵魂的事，灵魂伴侣并不会侵入你的灵魂，它是一双眼睛，只需把它贴在眼球上，你就能够迅速地了解所看到的每一样事物。不管它来自过去，还是未来。”默克公司在发布广告时声称。

　　这则广告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不学无术，对于世界知之甚少，却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无知。

　　眼前这只鸟，我原本并不知道它的名字，感谢这双眼睛，此刻我清楚地看到它身边漂浮着几个字：禾雀，鸟类。

　　然而关于它的特性我一概不知，比如禾雀最喜欢吃什么？它的迁徙期有多长？它如何筑巢？还有，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废弃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古董花盆里？

　　“你想要更多的知识吗？本公司限量推出高级功能，额外付费100000元即可解锁!”

　　最初购买这个商品时，那个热情洋溢的机械女声这样对我说。

　　我的回答当然是不。我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只要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就足够了。

　　那只黑尾红羽的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脚步，或者是我的目光，我看到它抬起圆圆的脑袋，不安地挪动脚趾，那脚趾的形状让我联想到一种远古的家禽，我在那些怀旧艺术家们讲述古老世界的电影里曾经看到过，那种动物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鸠鸽。

　　我想开口对它说话，但是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不如直接点儿，禾雀你好，我叫安。好像在招呼一个新见面的人类朋友，这样的念头让我几乎忍不住笑出声，而那只鸟在听到我笑声的那一刻，背过身，翅膀张开。

　　它飞走了。

　　我发了会儿呆，回到房中。母亲正窝在沙发里，用一个他们那个年代最好玩的娱乐设施——被称为“手机”的怪模怪样的玩具玩游戏。不过，她称之为游戏，我却并不知道那是否算作游戏。

　　游戏是让人快乐的，但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快乐或者愉悦的表情。她蹙着眉毛，嘴巴奇怪的向一边歪着，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被解读为严肃或者是痛苦，与其说他在玩游戏不如说她是在受苦受难。

　　我说：“我看见了一只鸟，在破花盆里。”

　　母亲没有理我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她依然沉浸在那个长条形的笨拙玩具营造出来的小世界里。

　　顿了顿，我开口道：“我看到的这只鸟叫做禾雀，你知道吗？或许是你们那个年代的稀有物种也说不定。”

　　母亲这时抬起头来，十分冷淡地说：“我不知道是否有这样一只鸟。”

　　她的眼珠浑浊发黄，她并没有佩戴灵魂伴侣。她固执的，几乎是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抵抗姿态抗拒着这个新的时代，她讨厌任何高科技的产品，讨厌默克公司出产的非常便利的新型机器人，讨厌地球委员会发布的关于人类征战外太空的新闻。我想我能理解她，因为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好吧。”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转身走到饮水机旁，随便揿开一个小小的按钮，水流了出来，很快便装满了放在底下的杯子。我端起它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

　　我想这也许并不坏，像这样使用古老的机器自己接一杯水，而不是由机器小宝贝为我送来一杯可口的浓缩饮料——生产商为它取名为拇指饮料，真是名副其实。那杯子不过拇指大小，你得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它，喝上小小一口，只要刚好够濡湿你喉咙的一小口，你一整天都不会感到口渴。

　　不过可惜的是，它的味道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的可口，至少对于我的胃口来说。

　　我被母亲喂了太多纯天然的东西，比如这杯水。母亲总是说，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变了，人们把天然的东西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并不是人们抛弃了这些，而是这些抛弃了人。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他是一个生物学家。对于濒危鸟类的研究有着突出的贡献，也正因为此，他在二十年前被地球联合委员会选中，成为第一批火星建造者。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作为最后一批由人类自然生育的儿童，我的成长也受到了儿童保护委员会的保护。

　　他们并没有将我的父亲前往火星的消息告知我，我仍然待在委员会辖管之下的抚育院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两年过去，我长到了七岁，一个可以申请离开抚育院的年龄，母亲将我领回家。

　　父亲此时已经不在了。对于他的缺席，母亲没有回避，她将父亲每个月发来的定时视频保存了下来。

　　视频里的父亲十分陌生，毕竟在抚育院的时候他们每个月只来看望我一次。我对于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岁之前。

　　在这些视频里，他有时候抚摸着鸟儿，低声讲着这些鸟的名字和性格，有的时候只是面对着镜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