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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交洽无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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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次回凡尘境,见到宫观,他都站在门口。
简繁之从风雪中缓步走向他,很轻地抱住。
看见师尊这副模样,叫人怎么不把他抱入怀中?
师尊也会发现自己每次回来都会抱他吗。
应当是吧,不然宫观也不会像这样抚摸他的脊骨。
“你这次好像比平时好一些。”
至少没再把伤带回来了。
简繁之眷恋地捧起宫观一缕发丝,他发间的清香能安定所有旅人,无论是漂泊的游子,还是流落的诗人,都渴望在他的怀中汲取安慰。
如果简繁之这样蹭,宫观会觉得痒,手抵住简繁之的锁骨推开他。
简繁之不动,他想问师尊,是因为自己修了无情道,才不因项脊轩的经历而有所触动吗?即使他那样悲切地呼唤他的母亲,简繁之也还是不能理解。
他有一天也会这样急切地唤师尊,思念师尊么?
他是在乎他的。
跟着宫观走入里间,不管是桌上还是榻里,永远都是一尘不染,好像师尊本来就那么井然有序,模样从未变过。
“师尊一个人无聊吗?”
“还好。”
宫观轻描淡写地带过无数片寂寥的雪花,他用不了灵气施不了仙诀,只能时常练剑,舒缓心中所感。
简繁之把自己的乾坤袋递给宫观,宫观略显迟疑地接过。
“都是些旧物,每一样都与您有关。”
宫观一件件拿出来,评价:“有些东西不必往里放。”
先是撕得破碎的黄符,再是宫观第一次为他束发所戴的冠缨,零零散散,破破碎碎,拼起简繁之心目中的师尊。
有些宫观不认得,但也不问简繁之。
直到一本书籍被翻开,师尊脸忽地红了,薄唇紧抿。
“与女子交缠的春宫图也与我有关吗?”
师父意外的直白呢。
简繁之伸手,宫观指尖蜷起,躲开,模样看上去平平静静:“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除那天之外你不能碰我……”
好严苛,明明刚刚还给抱的。
简繁之双手穿过宫观腰侧,把他锁在书桌中央。
“我以为这本书的如封面那般,讲的是阴阳调和剑法,谁知只有阴阳调和,没有剑法。”简繁之向宫观解释。
宫观拿出另外几本《太和掌》《润雨迷踪》《真·华山剑》默不作声,只抬眸,那对望不尽的碧色正在看着自己,包裹自己。
“师父没告诉过我,门前挂有黄色旌旗的书店卖的并不是武功秘籍。”
简繁之目光辗转流连于宫观绯红耳尖,他好像…想吻过来。
宫观双手抵上简繁之胸膛,推不开也就不推了。
“是忘记嘱咐你……”
“嗯,徒儿知道的话就不会去了。”
宫观竟能像前世般问出同一个问题:“你……看完了?”
“没有。”简繁之嘴角微翘:“您呢?”
“没有。”
他忽而笑了,肩膀一颤一颤,挨在宫观鬓间,撩起师尊的发丝。
“那您要跟我一起看输灵方吗?那上面是两个男子。”
宫观的碧瞳因为简繁之的恬不知耻而晃动,如蝶翅般美丽,双颊很热,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失态,拍掉简繁之的手拂袖出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惹师尊生气了……
简繁之掩住自己的唇轻笑,在某些方面,师尊明明什么都知晓,但却比某些未经世事的仙人更羞赧,更耻于谈论。
“师尊?”
宫观似乎背靠在门板上,开始教训他的不孝徒弟。
“给你述的理你都扔在了何处?仙阁也教过勿溺情欲,我也教你待人以礼,没想到你竟这般轻浮,恬不知羞。”
简繁之认错态度诚恳,几乎是宫观话音刚落就回答:“徒儿知错了。”
“错在何处?”
简繁之:“……”
错在不应挑逗心上人?还是错在只对您轻浮。
“错在刚刚碰了您。”
简繁之找了个折中的回答,既纠不出错处,也说不出哪里对。
因为知晓师尊背靠着门,简繁之便也靠着门,似乎他们后背能因此相触。
宫观沉静许久,才说:“世人皆讲阴阳调和,你不必执着于我。你阳气重,去找一名女子…才对你有益。”
“世人与我何干?师父,您莫要忘我修的也是无情道。”
“可你……”
分明就违道了。
简繁之知晓宫观想说的是什么:“我的无情道跟您的不一样。”
宫观静默许久,没能驳斥他,其实无情道殊途同归。
简繁之是他带大的,甚至连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也可能是他,他的道……会跟自己的不一样吗?
“师尊,徒儿思慕您,从前是,往后也会是,只您一人。”
你会不变心吗?宫观看过很多人,他对爱早就没了感悟。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无论是男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我都不在乎,凭心而聚,情落在何处,便是何种模样。有悖阴阳又如何?就算为您身死,繁之也无不甘之处。”
“但求,您不要抛下我……”
宫观哪能抛下他呢?
现在只有你能抛下我了。
简繁之把地位上的主导权交给师尊,使宫观总有一天会坠入他的窠臼。
宫观把门打开,被简繁之紧紧抱住,他用他有力的臂弯,努力想融入自己的骨血。
灵力探进宫观丹田,自上次修补后便完整如初。
“您呢?你还想着其他人么。”
简繁之嫉妒简化霖,和自己不一样,他得到过师尊的私心。
“我从未想过为他去死,所以你也不要……”
简繁之一吻而下,双唇轻轻印在宫观眼皮。
他浅笑着:“师尊这样说,我很高兴。”
简繁之的脸模糊起来,宫观知晓他又要离开凡尘境了,没有在意这个吻。
“一路平安。”
交扣的十指逐渐消失,希望没有给他留下怅然。
简繁之睁眼时,自己就被橘糖抱在怀中。
等等……他怎么又变成狗了?
橘糖眉眼带笑,解释:“姐姐说这里是项脊轩所在的地方,受限于他的认知,我们需要助他走出召忆。”
“裴以已呢?”简繁之居然可以说话,不再是汪汪的叫声。
“姐姐有事要做,她总是这样,时而消失,在大家需要的时候又出现。”
橘糖把简繁之放到地上:“项脊轩在前面。”
“你不一起来吗?”
橘糖的笑略显苦涩,他被杀了那么多次,却依然眷恋,半蹲下摆正小狗的项圈,指了指项圈上的银铃。
“姐姐说我乱了因果线,本应该消散,不过借着与你交连的那条,才勉强像灵体一样跟着你。我会乖乖待在铃铛里,不给你们添麻烦,你有事叫我就好,至于项脊轩……能见他一面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项脊轩不知何时来到简繁之身后,抱起小狗,好像看不见橘糖,往昆仑山下走。
橘糖的妖识寄托在镇魂铃里,垂头丧气的。
“他看不见你了?”
“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我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没关系的,这样最好。”
简繁之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着。同样一言不发的项脊轩抱着小狗,走入那片寂然里。
翠山如幕,一衔天色净透非常,若不是大大小小数道裂痕横亘其间,看上去倒也平静,仿佛那是一片无风无浪的海域。
“凡凡。”
项脊轩即将踏出昆仑边界,忽然唤他。
简繁之下意识说:“我不是。”
项脊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听到小狗说话了都没有惊讶。
他甚至顺着凡凡说:“是啊,你不是。”
踏出昆仑山,与世隔绝的屏障不知何时崩裂了,项脊轩鞋履碾压在新土上,召忆外壳的虚无褪去,终于拼出了一个庞大的沧澜,四海、九洲,昆仑山外的一切都在他们眼前展现。
项脊轩低头看了眼小狗毛茸茸的脑袋,察觉到他体内有灵力流动,没什么实感。
“凡凡?”
简繁之:“……”
“项脊轩。”
听到小狗叫他的名字,项脊轩忽然笑了,他面容冷肃却生了一对含情眼,笑起来很灼人。
“嗯,我是。”
简繁之不懂,他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看看母亲,然后去寻找阿父。”
“找到了当如何?”
项脊轩抚摸小狗的下巴,简繁之不受控制地眯起眼,抬爪想扒拉开他。
“寻到了,应该就能走出这里。”
“这里是何处?”
“机渊。”
他竟然还能分得清,没有被扰乱。
“你是不是要在这渡心魔劫?”
“我不知道,”项脊轩看着前方:“我还没渡过,此前只听闻师父嘱咐,只要不滥信他人便好。”
意外的……单纯。
“那你为什么信我?”
小狗仰头眼睛如梅子一般乌溜溜的,很可爱。
项脊轩把它举起在它茸茸的毛里蹭来蹭去:“因为你是一只小狗。”
是一只可爱又无辜,被他从昆仑山捡来的小狗。
简繁之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他们来到一处市井,除开人烟稀少这点外,长安与简繁之幼时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项脊轩推门前还礼貌地敲一下,无人应答,才推开这商户的门一探究竟,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不应如此。”
他低声呢喃。
简繁之终于开口:“你放我下来。”
项脊轩不听:“你步子小,跟不上。”
他好像不打算让小狗帮助他。
简繁之只好问他:“你入机渊时是否遇到了一只魔兽?”
“你是说那只拘魂鬼?我拔剑尚未来得及交手,就被数千枝藤蔓拖走,灵力被锁,摔落崖底,再睁眼就在此处。”
简繁之见他手腕确实有伤,经历也能与其他首徒对得上,就告诉了他太偌阵和召忆的事。
项脊轩抓到重点很偏僻:“离开此处便能再见那只拘魂鬼了?”
简繁之无言以对,任他把自己宽宽的耳朵揉来揉去。
无论是阿父,阿母,橘糖,项凡予,该见的人和不该见的人,都会在心魔劫中见到的。
所以没关系。
“你不问我是谁吗?”
项脊轩拍了拍小狗的脑袋,没有回答。
迎风下坡,穿过水车石桥,在幽暗的墨色林道,他们相依偎着共赴一束微光,所有的无依无靠、飘摇不定,都化成了一根狗尾巴草,被凡凡叼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