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双人双匕 ...
-
郭靖又在月光下凝望那把匕首。
在怀里被呵护得久了，就拿出来一会儿也怕它受了风，情不自禁地将袖子靠拢来，罩了一罩。
华筝和拖雷还没有来。他一人坐在这儿，和它一起看月亮。
大漠风沙劲，夜里总是更冷，袖边扫着的名字，沐浴着的光影，如水波般清洌。
所以不敢等太久，他就很舍不得地将它又推回怀里。自然，在此之前，他的指尖拭过每一处，待它干干净净，半点沙砂也不留，才敢这样做。他很笨，却也知道，内襟体贴的温度，应该可以很快又让它暖和起来。
他很满足和它在一起的感觉，是它，令郭靖明白同甘共苦的滋味，尽管它不能被清楚地宣诸于口。每当看见它时，他的心无论有多么难过，也会慢慢地平静。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就好像已经水到渠成那样自然。
陪着他的，是这把匕首，也是它所代表的人。
所以，郭靖在乎。虽然只是一个名字，还没有见着，他也在乎。
大概是从小到大，娘亲在耳边念得太久，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一心一意地在盼望，并且这种盼望，充满了等待，不忍和愧疚。这些，如果他不说，也许杨康永远也不会知道。
有些事情，虽然已经尽可能地不被提起，可是这并不表示它的影子会被抹去，这是江南六侠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困扰他多时的梦魇。
想到这里，郭靖小心翼翼地将它摸出来，又瞧了一瞧。
是的，在杨康的名字上，有一道用石子划过的痕迹，虽然不深，但却让他记忆深刻。
是他做下的，自然记忆深刻。
李萍也不会忘记。她还记得，当初为了错手杀死陈玄风，靖儿足足做了半个月的噩梦。终于教他明白这是恶有恶报之时，他却又为了另一件事日夜悬心。
怕娘亲不许，郭靖是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大帐的。
李萍睡得浅，很快就发现了，悄悄地跟着，看他做什么。
郭靖蹲在地上，一手抓着刀，一手执着灰白的石子。
李萍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急忙赶过来。因迟了一步，已经划了一道，她便嗔怪道：“靖儿！”
郭靖也是十分心疼，早已停下，等李萍望时，已然眼中含泪。
要问明白是为什么并不难，难的是啼笑皆非，也被他感动了。
“娘，是我杀了陈玄风，一人做事一人当！”憨厚的郭靖坚毅的表情告诉他的母亲，他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就因为下定决心，所以才一定要这样做。
划掉杨康的名字，换上自己的，以免陈玄风的鬼魂不明缘由，找错仇家。
当时他躲在草堆里，梅超风割下丈夫胸前的人皮，又想找他取命，是大师父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也夺回了这把刀。
是他用这把刀杀了人，他不可以抵赖。
李萍听罢缘故，心底早已是一片酸楚。
说实话，当时她并不能十分确定包惜弱是不是还活着。倘若她不幸去了，那么杨康也可能……
不，忠义之后，苍天理当庇护，是断不会如此的。李萍急忙推却了刚才的念头。
为了美好的愿望，也为了心中坚定的信念，这些年来，她是如何鼓励和督促郭靖，不管是江南七侠，还是拖雷华筝，就连铁木真，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好汉子，不但要勇敢，还要有骨气。不但要有骨气，还要知仁义。
这些和能不能成就一代功名根本没有关系，这些都是做人的根本。
可喜的是，郭靖虽然天生笨拙，学武难成，对这些却是融会贯通。虽然很艰难也很辛苦，但这些点点滴滴的成长，郭靖都没有忘记去张阿生坟前告慰，也没有忘记，说给另一个人听。
还没有见着他，也不知道杨康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只要看见他的名字。郭靖便感到那是娘亲所说的希望。当他面对着这把匕首的时候，也就是在面对着他。
那是荣辱与共，共同进退的体验，是娘亲说过的，出生之前就定好的缘份。为了它，他还要在忍耐中期待与他相见。
按照月份，李萍知道郭靖会比杨康年长。所以，更加千叮万嘱，让郭靖明白他更有理由和义务好好地保护杨康，不让他受人欺负。
耳提面命的结果便是越发存心。这种在乎，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华筝也会觉得嫉妒。
隐约地，她还有一点害怕，尽管她是铁木真的女儿，可是面对喜欢的男孩子，这种害怕就连她也不能幸免。
“郭靖，你整天看着这把刀，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一刻，华筝趁其不备，从旁掠过，所幸得手。
郭靖正在傻傻地望月，喃喃自语，面带微笑，冷不防怀中空虚，顿时大惊。
拖雷也来了，兄妹当即嬉笑着一唱一合。
拖雷将刀执在手里，故意瞥了一眼郭靖，向华筝笑道：“华筝，我知道了，安答是在想他的好媳妇儿。”
华筝顿时不悦，却也不变脸，嗔道：“哼，我说，他在想好兄弟才对！”
这两兄妹居然不管郭靖，自己打了起来。大概他们知道，这个傻瓜一定会忍不住出手。
谁知他居然能够忍耐，宁可在一旁着急劝架，也不肯动手打人，拖雷的笑声越发刺耳。华筝心中有气，转过身来，对着郭靖便发了招。
当下以一敌二。郭靖心存仁厚，对耍诈更是一窍不通。谁要这样和他闹着玩，那他可吃了大亏。
幸好功底扎实，那二人也不是成心伤他，故而打了三五十招，也未分胜负。
这把刀被抛来抛去，在空中划下美丽的弧线。兄妹如愿以偿地看着郭靖为它着急，正要收势，突然发现它落于旁人。
来势飞猛，三人眼花，竟然都未看清。
不知为何，瞧见它被此人得手，郭靖居然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康弟！”
尹志平站稳身姿，定睛一瞧，上有“杨康”二字。
夺得之物，应当归还，他却又停止不前，对着郭靖，还露出非常古怪的微笑。
华筝说过，就是再敦厚的人，见了郭靖这样的，也会忍不住逗一逗他。
果然，看上去清秀正经的尹志平心底竟然闪过一丝狡诈的念头。
这本是一举两得。他来此一为传讯，二为试招，正好有此机会，为何不用。
果然，他作势要强占此物，郭靖便真的急了。
内功不行，遇上真正的敌手，必然吃亏。
还好尹志平奉师命不得伤人，故而走了十余招郭靖也没有受伤。本来一对一才是公平，所以拖雷瞧他不是杀招，又是道士打扮，所以暂且未动。华筝却怕此人伤了郭靖，心想管不了这么多，观望不成便直接动手。
不知尹志平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老是拿着那把匕首来逗引郭靖，由得他心绪不平，出招慌乱。所谓旁观者清，华筝早已看出，紧急唤道：“郭靖，不要上当，他在骗人！”
郭靖本不聪明，尹志平拿在手中的又是他极为看重之物，这就糟了。
阵脚大乱的结果是一败涂地，尹志平年少气盛，眼看胜利在望，正在暗暗得意。另一边，却突然来了几个人。
听闻有打斗声的江南六侠到了。
经过他们指点的郭靖，很快就将反败为胜。
在最关键的时候，不甘心的尹志平将手重重抛出，那匕首便飞了起来。郭靖紧张去夺，尹志平因此前掠几步，提气在他身后，伸手便拍。
柯镇恶听到风势，急唤道：“攻他下盘！”
来不及了。郭靖一心只想着匕首完全没想着自己，听到吩咐已是迟了一步，向前扑倒，就势滚地。
六位师父一直不曾出手。等到这时，心疼不已的韩小莹奔上前来：“靖儿，靖儿！”
还好尹志平不敢下重手，郭靖没有大碍。而且他很高兴匕首被抢回来。
回过身，看着师父们又紧张又生气的面庞，他很惭愧地低下头。
尹志平更加不敢放肆，赶快近前施礼，并将来意禀明。
他一边说一边很好奇地偷偷去看郭靖，他在想，这个奇怪的人，从哪里知道杨康是男的，还喊他康弟？那把匕首上，只不过写了一个名字，他凭什么这么紧张？
有时候，往往秘密就藏在一个名字里，这个秘密越重大，守护它的人就越是心神不宁。
这些年来，包惜弱一直将往事藏得很好，从来都没有教杨康发现。也因为这样，完颜洪烈才默许很多东西的存在，而不曾将它毁去。譬如小木屋，还有铁枪头，还有，那时常的思念和缅怀，这固然是怕包惜弱伤心，也觉得堂堂赵王，小题大做到容不下一个死人，实在是很可笑的事。
可是，他的确是在怕着。这种恐惧明明白白，从不曾远离。
完颜洪烈当然坚信杨铁心已死，但是梦里，他总看到他还活着。不仅活着，杨铁心还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带走了他的康儿。
如此臆想形成的影像在完颜洪烈的脑海挥散不去，无论日子过了多久。
哪怕随后总是惊异地醒觉，惜弱一直没说什么，他也害怕。
小木屋、铁枪头、还有她拒人千里的冷淡，下人们很有可能窃窃私谈……
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有太多破绽可寻。这些年来，康儿怎么可能全不介意，完颜洪烈突然想到所谓比武之约，由此看来，会不会比武是假，揭发真相，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种滋味绝不好受。所以，接下来，完颜洪烈总是会很主动地为自己找一个借口。
十六年了，惜弱总是坚持居住在从牛家村迁来的小木屋中，从不与他们父子同住。所以它到现在还没有康儿发现。
——这，就是最好的借口。每当完颜洪烈想到它，他的心，就又安定了一点儿。
他坚信他才是康儿的父亲，康儿的父亲也永远只有他一个，他的姓氏，永远将是“完颜”，永远。
为了这个，就算要被惜弱责怪，也要这样做。
在一个傍晚，被噩梦猛然惊醒的完颜洪烈，决心要去木屋看一看。
他一向很尊重包惜弱，包惜弱也相信，在她不在的时候，他不会擅自闯进来。
可是完颜洪烈还是这样做了。他悄悄进了屋，有点颤栗的拉开柜门，去寻找一个简朴的木匣，乌灰色的。
完颜洪烈记得这还是当年包惜弱为了它自己做的。那里面躺着一把她很在乎的匕首，如果它是证据，他一定要将它取走。
可是，没有木匣，它不见了。
突然间，完颜洪烈就好像心被挖走了似的，傻在那里。连再看几遍确认的勇气也没有。
他当然以为是包惜弱下定决心，或者是丘处机终于要将一切告诉杨康。可他绝不会想到，此刻，这把匕首就在杨康的手上，而他，根本还没将它和什么秘密联系在一起。
直到尹志平归来向丘处机报告的时候。
冒犯江南六侠，自然会受责怪，尹志平很不甘心想挽回些面子。
除了如实禀报郭靖的武艺不济，他还不忘向丘处机说明一件奇怪的事，借此讽刺他的“小王爷”师兄。
“最奇怪的是，那郭靖是为了一把匕首心不在焉，最终才一败涂地。依弟子看，他如此看重这把匕首，是不是另有玄机？”
“这等小事，不必说了。”丘处机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可是，那把匕首上刻了两个字……”尹志平觉得没有辱没使命，他有点委屈。
“不必再说，志平，你辛苦了，下去吧，这件事不许和别人提！”丘处机强硬地摆摆手。
如此这般，尹志平只好悻悻地告退。路经王府花园时，突然一道寒光从后袭来。
那是杨康，而且，是使用旁门左道的杨康。
尹志平一时不防，被他的九阴白骨爪擒住咽喉，不由痛叫道：“完颜康（注），你做什么！”
杨康还不放他，直接问道：“我问你，那把匕首上刻得什么？有什么玄机，说！”
尹志平顿时警觉：“你偷听我和师父说话？”
杨康用力拧了拧。
尹志平对此行径深为不齿，所以虽然痛得额头冒汗，但却闭紧嘴巴，别开头去。
杨康哼道：“那好，我问你，被你夺下匕首的人，是不是叫郭靖？”
尹志平更加气愤，面露红丝，呼吸短促，很不服气：“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霎时，颈上如愿松了，那人却没有应答。
突闻倒地之声，回头的尹志平惊讶地发现，杨康已经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双人双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