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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孩哥要发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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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房内站着几个人,几位穿着浅蓝色警服的民警严肃地观察这间黝黑的房屋,墙壁已斑驳脱落,完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黑的便利贴,仔细看去,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串数学公式。
这间房屋很小,几个人一齐进入已经感到拥挤了。最后,他们一致将探究的目光落在闻一身上,好像在期待闻一承认什么。
恶魔现在在闻一的身体里,此时闻一已经高考完,恶魔想起来这个时间点了,这时正是他离开闻一没多久。
恶魔听到民警在询问自己,“你是叫闻一,对吗?”
恶魔看到自己点了点头,面露怯意,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叔叔,内心也十分忧虑,脑海里崩出一个大胆又贴合实际的念头,也许,今晚这个家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个家要没了。
“别怕,”民警温和地一笑,语气轻柔,声音平和,眼睛里透露出鼓励的神情,“叔叔问你,你的妈妈是爸爸杀的吗?可以将那天的情况说给叔叔听吗?”
民警话音刚落,就有另外一人迅速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他越过密密麻麻的纸张,找了张干净的页面,笔尖停在页面上,迟迟没下笔。
闻一还没说话。
恶魔当即感到自己一愣,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在回答是与不是时,在揭露真相时,他先想到的是行为的后果,如果回答是会怎样?如果回答不是会怎样?
如果回答是,民警会带走爸爸,闻一就彻底没了家人,也就没有了家庭,未来,他将独自一人生活。
如果回答不是,民警不会带走爸爸,他们会继续调查直到水落石出为止,而闻一能够暂时得到一个虚假的家庭,但这样做是否违背他此刻的内心?
他一直不爱说谎,且不会说谎,也没有说过谎。
恶魔感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他似乎站在一处荒凉的岔路口,面前有两条无限绵延且看不到尽头的道路,道路的两旁都栽着青翠的嫩草,而道路的中间却挂着“家庭”与“真相”,“亲情”与“公理”,“爸爸”与“妈妈”字样的牌子。
一共六张纸牌,每一条道路挂三张。
闻一的忧愁就是恶魔的忧愁,闻一的思虑就也是恶魔的思虑,此刻,恶魔是闻一,闻一却不能是恶魔。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闻一,确切地说,是在盯着他红润的嘴唇,他们都等着这张饱满好看的唇张开,道出点什么真相来。
但恶魔知道,他什么都没说,他紧闭着唇,不露一丝一毫的缝隙,他也无话可说,只是垂下头,眼睛死死盯着肮脏的地面,整个身体都紧绷着,像是在无声地抗拒和控诉。
民警们的眼眸暗淡下来,神色有些受伤,持笔的人将耳朵上的笔帽取下来盖在笔尖,本子也被他合上放回怀中。他们似乎对闻一十分失望,就又将目光移到一侧的枯瘦身体上。
那是闻一的爸爸,他好像听不懂人话,民警对他说话,问他当时的情况,他直接躺在地面上,痴痴笑着,用痴迷而浑浊的眼眸盯着民警们,高兴地叫老婆,一口一个,人人有份,好像谁都是他的老婆。
“不可救药!真是个精神病,看来这一片的邻居说的没错。”民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为首的那位回眸深深地看了眼闻一,那眼神似火,恶魔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像是被公理的火焰灼伤了。
闻一的爸爸还是躺在地面上,对着空气一口一个老婆地叫,他确实疯了。恶魔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心里却感到温暖和火热,这份温暖和安心显然是来自闻一的内心。
恶魔很疑惑,这样一个疯疯癫癫、恶迹斑斑、到处惹事的人,那小子还把他奉为宝贝?还想要为他维护吗?可这样的怀疑刚一在脑海中闪现,另外一个想法就立马推翻了它。
闻一没维护谁,也没偏爱谁,他要的自始自终是一个完整的家,曾经这个家被破坏了一半,此刻它还有一半,是腐烂的一半。
要不要再继续守护这个家?恶魔觉得如果是闻一这样心软的小子,估计他会守候一辈子,本就缺少亲情的他更是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这个家已经烂掉了,已经坏了,他还要维持这么一个虚假的空壳。
但后来恶魔发现自己想错了,他才知道他那时内心感到的火热、温暖与安心,不是闻一因维护了家庭的空壳而喜悦,而是因彻底看清了这个家庭腐烂的本质而陷入癫狂。
是庆幸癫狂诞生的喜悦。
恶魔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能感到自己身心的变化,自从闻一入了大学,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当有人来招惹他时,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忍着不吭声、不还手,而是以牙还牙,他完全变了个人,抛弃了过往的怯懦,释放暴怒的天性。
“你再说一句试试。”
恶魔正在抽一根烟,他向被他按在地上的人吐烟圈,烟雾缭绕,他眯缝着眼,神情晦涩不明,隔着淡淡的烟雾他看到下方人惊恐的神情,他很厌恶这样的神情,那就像过往的他自己。他移开视线盯着别处看。
“闻一,你绕了我......求你,饶了我吧!我不该,不该散播你杀母的谣言。”下面的人扯着嗓子喊,恶魔没看他,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
“你曾经辱骂我的时候,有饶过我吗?你曾经将我的视频发到网络上时,征求过我的同意吗?你带着小弟欺负我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求放过?你是怎么做的?”
恶魔摁灭了烟头,恶狠狠地看着下面的人,过往悲惨的回忆激起他的怒火,恨意像那烟雾缭绕在他的身心,他要报仇。
“说话,徐亦,哑巴了吗?”恶魔伸出双手死死掐着徐亦的脖颈,徐亦的脸色铁青,舌头因呼吸不畅而伸出来,一侧的手抬起死死抓着恶魔的肩膀。
徐亦刚才还是一副求饶的模样,此刻他憋着一口气也要激一激闻一,“你......咳咳,你这么做,跟我,跟我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哈!自诩良善的人,跟我一起堕落吧,哦,不,从你出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脏了,你的手不仅脏了,咳咳......还沾满血腥!”
恶魔看了他一眼,抬腿用力踹他一脚,徐亦被踹到墙边,难受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他抬手擦自己的嘴角,低头一看,是一手的血,他笑了,“咳咳咳咳......哈哈哈!和我有什么不同!”
“的确和你没什么不同,只许你烂,不许我烂?”恶魔淡淡地看向下面的人。
徐亦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他那样激闻一,他会气的跳脚、辩解,气的像猴子那样抓狂发怒,但是,就这样?这是什么表情?他承认他徐亦就是烂人一个,居然有人愿意和烂人为伍?没有一点负担地承认自己就是烂人?没有一点心里妨碍地接受了?
“多亏我烂,我才能把你踩在脚下。”
恶魔潇洒地走了,可他的眼神是落寞的,他的内心很悲伤,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白皙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肌肤下面的跳动。
闻一的这颗心脏在疼痛,似乎对于自己的变化感到悲哀,逝去的良善不能再回来,确实如徐亦所说,他的手脏了,他现在是个烂人,可以挂着烂人的名号对过往欺负他的人进行报复。
恶魔深刻地认识到闻一的堕落,却无法阻止。他看到闻一从一个柔弱可欺的小男孩,到一个不择手段进行报复的人。
他用闻一的身体感受到闻一每次实施报复的犹豫和挣扎,每次他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劝说自己此番行为的合理性。
*
辅导员将闻一喊到办公室,神情严肃,语气不善:“知道做了什么错事吧?”
恶魔感到自己的头在微微晃动,随即他听到自己的嘴巴说:“不知道。”
辅导员看向一侧的徐亦,此刻的徐亦一身的淤青,头上缠了几层白色绷带,看起来十分可怜,“徐亦同学不是你打的?”
恶魔又听到自己的嘴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辅导员古怪地看着闻一,他大声喝道:“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人是你打的,你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恶魔摇摇头,用蔑视的眼神看向徐亦,一字一顿道:“人是我打的,打的是该打的人,确实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你!顽固不化!”辅导员大手一拍,桌上的茶杯微微颤动,他从抽屉中掏出一张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笔,“把这个签了。”
恶魔低头去看,原来是退学申请书,他因打架被勒令退学了,临走前,他看到徐亦容光焕发,完全不似刚才那病弱的模样。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奇怪的是,恶魔却找不到家了。
他站在家门口,也仅仅有这么一扇门了,其他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面前是翻腾的地面,什么都有,破损的家具,倒塌的墙壁,一个家在瞬息之间成了一堆废料。
恶魔怔然,一个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闻一没家了,那他的爸爸呢?恶魔伸出手再次抚摸这颗心脏,它会随着主人情绪的波动而变化,有快有慢,此刻它不似以往那样激烈地跳动,它像是累了,跳不动了,也不想继续跳动了,它如死灰。
闻一在学校里豪横,回到家中时,竟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身体很疲惫,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歇一歇脚、泡一泡澡,舒缓身体的各个器官。
漆黑的幕布遮挡天穹,一轮清亮光辉的明月挂在天边,恶魔无处可去,便来到河边,听见水声滔滔,他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湿润的河边草地上,眼睛望着河中心,汩汩流动的河心映出一轮圆月,任流水潺潺,它自归然不动,像是住在了河中。
恶魔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多年前的闻一望着天空祈祷恶魔的模样,夜夜祈祷,可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见过恶魔,他也没有成为恶魔,唯一庆幸的,便是那些仇恨已经消解。
在生命的最后一晚,恶魔看到闻一对着天空祈祷,还像小时候那样,祈祷从天而降一个恶魔。
恶魔心里想,这个小子还真是执着呢。
这是一条梦的河流,里面有漩涡,月的影子在河流的中心,像一只明亮光滑的圆盘,恶魔是为了捕捉那样的圆盘而跳入到水中,他在水里扑腾着,激起点点水花,他如痴如醉地捕捞水中虚空的明月,想要抓住这点浪漫和华丽,于是他的身体渐渐下沉,沉到水的最深处。
恶魔也感受到了这样的窒息,他从闻一的人生中脱离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花了二十一年去了解这个人。
远处的河岸上有强烈的灯光,还有嘈杂的人声,恶魔看到几个浅蓝色的身影立在光影中,那些蓝色的身影从河里抬出一具尸体。
恶魔知道,那是闻一的尸体,随即有道声音拔地而起:“这儿还有一具!”
恶魔诧异不解,等那群人忙碌完毕后,两具尸体齐刷刷摆在湿软的草坪上,医护人员急促地拨开人群蹲在两具尸体边,伸出食指一一从鼻尖测试,然后悲哀地摇摇头。
“混小子,既然你要从天而降一个恶魔,那就如你所愿,谁让我们签订了条约呢。”
恶魔盯着熟悉的两具尸体,看出是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