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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即是我的一场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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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盛大的,宛若梦境的遇见。——筱
躺于床上的皇后,面色惨白,身消骨力,形容枯槁。她的大宫女跪在床前,用力擦拭着眼眶,哽咽的哭腔,这一切都让筱知晓自己真的命不久矣了。
她的内心没有一丝的悲伤,或者说那时的她是笑着的。
就在那时,她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只有她才能看见的画面。想想与她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了。
筱朝那人伸出手来,手腕上朴素的梅花手链还好好戴着。
筱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瞧见了她的眼圈慢慢变红。筱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是吐出这几个字来。
「真开心遇到你啊!因为你,我才度过那漫长的岁月。」
「或许我还是他后宫中的一员,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去做我自己不喜欢的事。可是因为你的出现,我开心许多,见证许多。」
「你于我似是天上的浮云,是那万千星河中最为闪耀的一颗。得遇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
燕停的面容在她眼前一寸寸,如烟消失。而她无论如何伸手去捞,也终不得寸缕。
这样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咳咳”又是两声轻咳,筱的身体支撑不住了。她的眼前一片片发黑。她放任自己的思绪跌落到对于昔日的回忆中。
那是于她的最后一场梦,梦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筱的样貌回到了从前,娇憨、天真,还是那个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她又一次在花园里遇到了那个人。
只是这一次,筱反而不敢往前一步,她的目光始终停在那人身上,直至那人回过头来,冲她招手,说:“筱?”
直到这时,筱才堪堪回过神来,她笑道:“燕停”
她们遥相对望,对方的模样一如当年。
只是这次见面,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也只是下意识迈开步伐,奔向了燕停。
忽的,她的脚步慢下来,一阵柔和的光降下,横在燕停与她之间的是一幅有些模糊的画面。
十四岁的筱独自一人在花园里玩耍。秋千晃啊晃,藤蔓缠绕,上面伸展着淡紫色的花,像是紫藤萝。
筱还记得那天,在江南连下半个月雨后,难得的艳阳天。
因着雨天太过于漫长,整日整日闷在家里,母亲特许她到园子里玩耍。
刚刚得知消息时,筱很是开心,早早穿戴好,绣棚也被她甩在一边。身边的丫鬟也被她所感染,忙道:“小姐,难得的好天气,可算是能出院子走上一走了。”
“是啊,整日坐在屋内,骨头都发酸。”筱嘟哝一句,然后欢快的拍手,“这下就可以去外边走走了。”
园子里的花有些被雨打湿,然后飘落在地面,被人一踩,显露出几分颓败绮靡。尚且挂于枝头的花,则是被雨水滋润,露出娇嫩的花蕊,层层绽放的花瓣,远看别有一番滋味。
筱家中的园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精致小巧。蜿蜒曲折、幽深的小径,旁边有盛放的花,筱慢慢走着,一边欣赏美景。忽闻流水声,空灵的萧编织着一场盛景,古琴的音调徐徐加入其中。这首曲子,筱从未听过。
许是府中养的乐手新作的曲谱,今日才拿来试弹。
秋千离池塘极近,荡起来时,还可观看到旁边的锦鲤游曳,清澈见底的池水,旁边的亭子里,早有下人布好主人爱吃的茶点。
说起来,这秋千还是筱的哥哥亲手为妹妹所扎。
筱算得上喜欢,可惜,往后她入宫,再无机会来此坐。哪怕宫中也有一架秋千,哪怕那架更加的小巧精致。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那是帝王的宠爱。
可对于筱来说,被迫进宫,本就是——不得已的行为。
十四岁的筱晃晃悠悠,眼底有笑,满是天真活泼。恰在此时,一阵风拂面,吹落了枝头的花瓣,一位姑娘轻轻落在了枝头。
安静沉稳,恬静的脸庞带着莞尔的笑。她穿着有些奇特,简便,扎着高马尾。
忽然,她一抬眸,瞪大眼睛,甚至后退几步,随即又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是初见,一个姑娘落于枝头,而筱须得微抬头,才能看见她。
她们彼此交谈,互相确认一个事实。
然后筱屏退下人,与燕停交谈起来。
那一天,筱交到了一个朋友,一个来自远方的朋友。
可是她没有存在太久的时间,就消失不见了。为此,筱还失落了好久。
可后面的事情让筱来不及思索。暴风雨骤降时,不会和任何一人说。
筱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画中景象变化了几分。
看到这一幕,外面的筱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变了。
玄色的华服,腰间佩戴着一枚双龙戏珠,高高的发冠,嘴角噙着的笑。筱无比确信他是谁。
她的丈夫——默烨
虽然当时的他还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皇子。地位中上,不受当时皇帝重视。
当年他下江南治水,与筱的哥哥相识。那是默烨第一次进筱的家门。也是一切的开端。
“妹妹”画中的哥哥含笑看着筱,笑着说,“这是哥哥的朋友。”
转头对默烨说:“我妹妹长得漂亮吧?也不知道谁能娶到她。唉,她性子有些软,心也软。”
画外的筱,一滴泪不知不觉间滑落,她伸手一拂,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了。
“哥哥,我好想你们啊!哥哥,别跟他做朋友。别啊!”筱伸出手,朝前奔去。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够不着那副画面,反而离的越来越远。
终于,她停下了步伐,蹲了下来,抱住膝盖。低低的啜泣声传来,筱哭得泣不成声。
时光无法倒转,永远不会。
筱看着哥哥与昔日的她玩耍,看着默烨小心接近当年的她。心越发的疼痛,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变得越来越麻木。
直至燕停的又一次出现。
她的出现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一摊死水的筱。
这一次,她出现在筱家中的藏书阁。满是古朴书籍的阁楼里,出现了一个与之格格不入者。
可筱很开心。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她冲燕停招手,作口型道:“又见面了。”
燕停也毫不意外,试探的写:“嗨~”
筱这次与燕停说了一些话,那些她憋在心里的话。她不知道当时的燕停有没有看出来她的烦恼。
或许看出来了,但是她没提,而是默默关照起筱的情绪。
她们聊了很多话,有关于诗集的,有关于名人事迹的。甚至是燕停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
燕停又一次消失了。
可是筱很清楚,她们还会见面的。一定会的。曾经的她充满希望,一直期待着与燕停的见面。
而后的余生,每一次与燕停见面,都是筱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她不必费心与人斗心机,只需要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就好了。
往事一幕幕展现,筱看着当年的她与默烨走得极近,也看到了阿爹眼中的忧虑,看到母亲眼中的泪。
可当年的她不曾察觉到,直到……
满城风雨锁扬州,江上飘荡的小船,火染红了半边天,血水冲刷了几遍,也尚未消散。
筱有些不认识这座城池了,这养育她长大的水乡。她的哥哥站在她的对面,遥望着她,露出一个笑。
可筱却后退半步,摇着头,簪子摇曳,划出一道弧度。她的泪模糊了眼睛,她的耳边只有风轻轻的呼喊,可是她听不见。
烟雨水乡,唱起了扬州的歌谣,那是两岸歌女的哀嚎,是那么的难过,悲伤。
昔日的烟雨,昔日的欢声笑语,似乎在这一刻褪去。
一只箭穿过雨雾,直直射向筱。
“噗”
那是鲜血喷洒而出的声音,筱在朦胧间看到一个人倒下。濒死前,她叫了筱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她记了那么多年。
她说:“小姐要好好的”
那一瞬间,筱的身形晃了晃,她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中的惊骇与悲痛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了,她跌坐在地,用双手去堵那喷涌的血,口中的声音那般破碎,“在坚持一下,在坚持一下。别倒下啊,求求你,求求你。啊——”
终于,事情尘埃落定。
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一切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筱的双目无神,她死死的拉住哥哥的衣角,破碎而又空灵的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没有尖叫,没有哭。她就如同一个玩偶,一朵枯萎的鲜花,静静在那呆着。
她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那大战流逝了。
她很聪明,很敏锐。回过神来,一切的蹊跷古怪都浮现在眼前,一切的谜底都在眼前。可……她竟然不知?竟然不知?
她笑着问哥哥,笑着问默烨,可得到的只是静默无声,只有一句:“好好休息。”
那……谁来替他们哀鸣呢?
那些失去生命的人?
谁来呢?
筱知晓自己心善,知晓自己心软,看不得杀戮。犯下过错的人不是哥哥,不是默烨,那是谁呢?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恰逢此时,燕停又一次落于她身旁。她依旧如故,而筱的心开始变老,变悲伤。
她紧紧抓住燕停,渴求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那个时代……那个时代……
多么美好啊!
筱第一次听燕停提起她的老板,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家庭。
一颗种子种于筱的心,那名为希望。
“你好幸福啊!”筱艳羡道。
“不,你的父母和谐安康。不比我的差。”燕停说,“工作偶尔也累,加班也累。”
“可是无权利斗争……”筱没说下去,她的眼神有些黯淡,最后只是强颜欢笑说道,“燕停,我失去了我的朋友。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燕停没有说话,她从筱的眼睛里看到了苦痛,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悲哀。
独独没有希望。
她无法安慰她,只能隔着空气给予她一个拥抱。明明隔着空气,筱却感受到了一团温暖,那是从心底升起的火焰,终不熄灭。
京城
花开半夏,满是樱粉色的花瓣,春天就要来了。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只见春雨在竹枝竹叶上跳动着。那雨时而直线滑落,时而随风飘洒,留下如烟如雾如纱如丝的倩影,飞溅的雨花仿佛是琴铉上跳动的音符,奏出优美的旋律。
筱撑着伞站在雨中,雨水从她身旁淌过。她看着园子里的花,感叹句:“不及江南烟雨,那般美好。”
她身后的侍女全都低着头,不敢多言。
世人皆知,当今太子有一故人,是从江南水乡而来,体弱多病,却是当今户部侍郎的妹妹。
不知为何,性情上有些许古怪。可于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那却是样样精通。人生得也好,是温婉可人样。
脚步声渐近,离筱所在的位置仅几步之遥。
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道:“妹妹,天寒风凉,还是少吹风的好。”
筱没答他的话,照旧看着雨中的风景,踩着男人的耐心底线道:“户部侍郎大人忙碌无比,为太子卖命,怎么有空来搭理我一介女子”
筱的声音柔和,看得出来她在笑。只是这笑却是不达眼底,笑意微寒,语意更冷。
男人一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交代了下人看好小姐,便又离去了。
筱在男人走后,失了全身的力气,她最后看了眼春雨,后不在留恋,起身进屋。
她刚刚看见了燕停,她有些变瘦了,衣服也有些宽松起来。
燕停听到她的评价开心的笑了,她说:“哈哈哈,真的吗?真的吗?我瘦了。耶!”
开心的像个孩子。
还挺可爱的。
筱在心底这样评价。
她还告诉燕停,她即将入宫了。
这真不是个很好的消息。可是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切……
哪怕哥哥派人瞒着她,她也知自己要嫁与默烨,成为他的侧妃。
入主东宫,位列侧妃,此生在不得出宫。一辈子搭在宫内。
扬州那边传信来,是留于那边的父母送来的家信。
父在其中写道:「若汝不愿嫁,我拼其全力带你回家。」
母也写道:「吾愿汝一生平安,幸福美满。」
父母爱女心切,可却也无能为力。
因皇家为大,不可与之相悖。
筱笑了,可泪从眼中大颗大颗往下掉。她的泪模糊了墨点,如窗外的雨水般,连绵不绝。
宫内
默烨还是老样子,只是更加成熟稳重了。而他的太子妃出生名门,知书达礼,善解人意,也是位妙人。
可惜,她命不好。在太子登基几年后,就香消玉殒了。
她曾与太子妃交谈过,“天下之主已定。而今我们却也出不去了。一进宫门深似海,这宫墙困住了多少女子。”
太子妃却是笑道,婉转的声音如黄莺,“可惜,我们出不去。注定要斗一辈子,为家族,为自己,为子嗣。”
“是啊!命运何其残酷。”筱感慨道。
后,太子登基,潜邸老人皆被封了位分。
筱也在宫宴上见到了哥哥,此时的她身着华服,笑意却不达眼底。满身冰冷,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小女孩了。
选秀后,宫中多了不少新人。同一时期的几位妃子没事也会吐槽,“唉,进宫作甚?来耽误年华的。到时也不过失宠一条路可走。谁敢赌帝王的真心啊!”
筱笑而不语,却在余光中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道:“诶呀!姐姐们见笑了,妹妹我突感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去休息。”
一拂礼,向皇后告别,然急匆匆离开了。
这次,燕停给予了她一串手链。筱高兴的戴在手上,整日整日的不拿下来,宝贝的紧。
这事儿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有流言蜚说娴妃有一位心上人。那手链便是心上人送与她的。
陛下气冲冲的来问,而筱不慌不忙,语带笑意,她道:“陛下莫信闲言碎语,这手链是我母亲入宫来看我时所戴。她说此链能保我平安。做母亲的,自是希望孩儿们好好的。陛下也全了那份心意。 ”
陛下也非全信此番说辞,当即叫人去问。可去了府中,得到的答案与筱所说如出一辙,这才作罢。
可陛下作罢了,筱却不肯作罢,非要调查个清楚。然抓到了好些嚼舌根的宫女,全都被罚进了慎刑司。
宫中有不少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
筱怀孕了,露寒风中,秋风萧瑟,临近冬季时,她被查出怀孕了。
这算得上宫中第一个孩子,陛下大喜过望,特命她好好养胎。
可背地里,却在暗暗忌惮她的哥哥。忌惮她家族势力。
筱也曾幻想过与他白头偕老,在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哪怕他在扬州掀起血雨腥风,哪怕他上位后,也对她的眼中满是忌惮、危险。
只是这一切,终还是要被打破的。
筱滑铲了,是她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想要用她的命来换取自己家人的性命。
然,这是个无用之举。
血流成河,沾染了刑场。
那天,天降大雨,与火烧扬州那天何其相似啊!血水染红了地面,冲刷不干净了。
那天,筱被特许去见其亲人最后一面。她披上厚厚的貂蝉披风,脸色惨白,此时的她刚刚小产后不久。
自己就被查出私吞、贪污重罪。
陛下是铁了心要处置他们一家的。
昔日里干净整洁的哥哥,此时也满身污垢,伤口遍布全身,很是触目惊心。
筱颤抖着手,跌跌撞撞的跑向他们。
一如当年般,她急迫的问,“你们……怎么样?爹爹,娘亲,哥哥……你们……我来看你们了。”
爹爹苍老的面庞努力挤出一抹慈祥的微笑,他费力将手放在筱身上,说:“好女儿,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我们怕是不能陪你了。往后啊!要好好的,要好好的啊!”
“不——”筱发出悲鸣,那是那年她的丫鬟去世时,她才发出过的悲鸣,“不要,不要,不要,你们别走,求你了别走。爹爹,爹爹”
筱哭喊着,努力去拉他们,她的泪是那么的炙热而滚烫。
她说:“如果知晓有今天,我不会进宫的,我不要这个孩子。求你们别走。”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刑场的雨格外的大,不知是泪,还是雨水,亦或是两者都有,它们混杂在一起,从筱的脸上滑落。
哥哥最后冲妹妹笑了。
那是个温暖、宠溺的笑。
那是他小时候经常对筱露出的笑。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不——不要——”筱大叫,她想要跑进刑场,可惜她被护卫拦住了。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跪求神明。却无能为力。
一口血自她嘴角流下,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昏迷不醒。
这一次,她是在梦中见到的燕停。
这一次,筱没哭。
她不会哭了。
再也不会。
她说:“我没有家人了。”
她说:“他变得面目全非了。我认不得他。”
她说:“燕停,我好累啊!”
大病一场,娴妃失宠了。
自那一场雨,她的身子骨彻底崩坏了。可心底还有一口气支撑着她不能倒下。
后就是她于史书上记载一般,登顶帝的皇后之位,参与储君之争。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筱心说。
她的身子慢慢腾空而起,朝着远方的白光飘去。
那将是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