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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碧江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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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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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不死山北面的青盐湖,拥有柔和的水浪和澄澈的波光,湖面常年倒映着雪山的峰影,和影像山旁的碧波湖一样美丽。
青盐湖旁的松石镇不同于雪原其他地界,这里的人有固定的住所和谋生的手艺,每家每户都有牛羊和马驹,还有种植青稞的土地。
也许是常年少与外界通行的缘故,他们望见三个从雪山匆匆而来的外乡人时,神情都有些惊奇,手上一面做着自己的事,一面按捺不住地打量着三人。
阿晃敲了敲自己腰间的小皮鼓,忍不住和我们感叹:“我喜欢这里,松石镇,和我衣襟上的绿松石正相配。”
阿璟吸了吸鼻子,许是遭到重大打击的缘故,她的风寒还没好全。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烙饼的香气远远就钻进了鼻子里。
我们找到一户可以客居的人家,女主人见阿晃是祝祀,请求她给小儿子祈福。吃完饭后,我出门找寻宝物的线索,阿晃则去替这个小儿子找药。
阿璟留在屋子里写信,这封信写给阿娅。
窗户旁某束火烛的微光照耀下,她提起笔杆,久久的沉默。笔尖沾足了饱满的墨汁,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的墨水,她愣神间,一滴墨汁在草纸中央晕开。
阿璟被这滴墨汁唤回了神志,她捏了捏笔杆,轻轻的写下几个字。
……
姐姐亲启。
真的很抱歉,我没能再回不死山寻你。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和阿晃和小梨落脚在青盐湖旁边的松石镇里,我平静的坐在某扇窗户旁,写下这些字。
青盐湖的湖面总是波光闪烁,阳光洒下,湖面就好像披上了一件美丽的纱衣,和影像山的碧波湖一样,我想你也会喜欢这里。
又是一个傍晚到了。这个傍晚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阿晃说那个时候你给他留了话,叫我不要怪自己,叫我忘记你,于是我再也没有向他问过你的消息,那竟然确乎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你真的已经离我远去,原来,死亡就是这样永无回应的沉默。
然而,请你原谅我,唯有忘记你这件事,我做不到。
我记得在小时候,在我们神社的院子里有两颗老樱树,因为年岁久远,终于渐渐长成了一体。阿婆曾打趣它们花枝缠绕,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密不可分。
姐姐,你知道吗,我就是这两棵树。
如今,一部分的我由我对你的怀念构成,另一部分的我活在清醒的世界里,那一部分由记忆和思念构成的你,代替旧日你,重新和我站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的我们,并不能再阳光耀目的午后走着走着,迎面遇到,可我会在黄昏与黑夜的边界留下一道极窄的缝隙,想你的时候,我便从缝隙里探去,那里并没有你,只有另一个太阳在燃烧,释放出巨大的哑默,但我能窥见你身影的依稀微光。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这或许就是命运为我们做出的安排,除了接受,我别无他法,我甚至设想过假使我们不曾相遇,结局会不会不同?
也许是不会的。
于是我想象着或许世界有“表”,“里”两面。我在床榻上不小心睡着时,你也在不远处支着脑袋打盹,我走出院落时,同一阵风卷着你,与我擦肩而过。我们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齐头并进着,直到遥远的未来,再度相逢。
宽恕,自由,理解和爱……姐姐你留给我的这些东西,伴随我走了很长的路。
姐姐送我名为“宽恕”的礼物,帮助我挣脱最初晦暗的时光,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为了一个渺小的希望而吟唱咒词,在这里,或者别的地方。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草草顿首。
璟,留。
……
阿璟小心的用浆糊将信纸封口,明亮的火烛在她的眼睫中跳跃,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夜。
黑夜再度降临了。
……
阿晃说人群是收集流言信息最好的媒介。
夜幕四合时,我在某个街巷拐角处草垛前看见了阿晃。他和小镇上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吃炙羊肉,有人正在为他讲解当地的鬼怪传说,阿晃听得认真,时不时补充几句。他是五条家最年轻的祝祀,所见所闻自然远超旁人,讲故事的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阿璟珍视姐姐,逾过世间所有,我们仍旧没有放弃打探阿娅的消息,这个镇子人口稀薄,当地居民对待外来的客人谨慎又热心,只是阿娅从未出现在这里,我们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也许她下山了,不过是原路返回。”阿晃安慰阿璟,“阿娅是生活在雪原旁的孩子,相信她。”
我有时候会羡慕阿璟,能有愿意豁出一切去珍惜的人总好过无牵无挂。我是没有牵绊的妖,偶尔我会觉得自己像涉水的野舟,说不上哪里不好,又说不上哪里好。
阿晃仅仅用了两日就和这里的人攀上了交情,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人人见他都亲近。松石镇的女人们除了劳作也会讲故事,阿璟被阿晃拉着,围坐在篝火边的人群里,一面吃着炙羊肉,一面听她们谈论青盐湖底的古墓。
不死山的传说里,山脚下的青盐湖是攀登云梯的入口,神明在这里得悟天地,弃离肉身。而湖底的古墓则埋葬着神明的肉身和足以斩杀世间所有罪恶的神器。
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牧民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他们惧怕威严的神明,又渴求神明赐予他们福泽。因此在青盐湖的湖边,总有人一步一叩,长跪伏地。
“看到湖中央的那座神社了吗?”阿晃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盐湖,“他们告诉我那里是通往古墓入口的天梯。那件宝物就被供奉在墓中的神龛里,也许是‘活’物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