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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红罗袄 ...

  •   院子里四处都点了灯,房间里面从外头的窗户上瞧着倒是灯火通明。谢景明拂去心底的情绪,抬手敲了敲门。

      程江落熟悉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请进。”

      谢景明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程江落正坐在屏风后面的榻上低头看书,因为有人敲门,所以他放下了手里的书本,正一直注视着门口的方向等着人进来。

      见到是谢景明,程江落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你来了?我早知道你会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这么久没见了,你身边一切都还好吧?”

      谢景明点点头,原本他想问一句你还好吗,但是想到程江落的腿和胳膊,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人已经这样了,怎么可能还会好?

      程江落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右腿和左手被裹着几层厚厚的棉布,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寸是好的,眼眶上边肿起来了一个青色的鼓包,伸出来的右手和胳膊上面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张文元说他的腿和手是被生生打断的,谢景明难以想象当时程江落所经受的得有多么的痛苦。

      可是坐在榻上的程江落反倒丝毫不以为意,他和谢景明之前见过的时候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分别,除了更瘦了点,头发也短了很多。

      程江落像是没察觉倒谢景明心里的念头,依旧落落大方的笑:“人人都说北覃独有的红花酿最是好喝,刚刚我蹭了张先生的一壶尝了尝,果真是名不虚传。我这儿还剩了一些,若是殿下也想尝尝,干脆就用这个解馋吧。”

      谢景明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淌过喉咙一路烧进胃里,谢景明擦擦嘴,只觉得通体舒畅。

      程江落笑着说:“如何呢?”

      谢景明也跟着笑:“果真是好酒。”

      他心中的阴霾随着咽下去的酒水一扫而空。

      即是还活着,那怎么样不是活?既然他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那何不就这样再找个更加舒服的活法活下去呢,何必还要怨天尤人?

      改变可以改变的,接受所有不能改变的,生活无非是这样。

      谢景明想通了,人也就顺畅很多。

      程江落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谢景明,拿过酒壶与他一起痛饮。两个人因酒打开了话匣子,仿佛是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一道痛快的谈天说地,东南西北的瞎扯。

      从程江落房间中出来的时候,谢景明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早已经烟消云散。

      天上的星星愈发璀璨,就连月亮都妩媚起来。

      谢景明走到自己房间时,桌子上面早就放好了一封信。这是信使给他送过来的,谢景明走过去拿起来看,这封信来自周兰亭。

      谢景明拆开信封,抽出两张薄薄的信纸看里面的内容,第一张像是在例行公事般询问他们这边到哪一步了,一切可还顺利。第二张则是问谢景明,问他有没有受伤。

      谢景明将所有情况捡重要的一一说明了,然后才另起一张纸认真的写:“我一切安好,就是有些话想对太师说明白。回京之后再详谈吧。”

      写好之后又再三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纰漏了才将信封好拿给信使,叫他今晚将信连夜送过去。

      晚上吃过晚饭,张文元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和他一同喝酒的程江落和谢景明倒是一点没醉。

      谢景明看着小厮好生将张文元安顿好,然后才懒洋洋的同坐在木椅上的程江落道:“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喝,一缸酒快叫他一个人喝掉了半缸了,这样下去以后哪里还有人敢给他喝。”

      程江落爽朗一笑:“酒最是能助兴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多喝几杯也无妨。”

      谢景明刚要称是,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兵进来禀告:“殿下,我们按您的吩咐暗地里悄悄守在各个出口处,果然发现了一个意欲偷偷逃出之人。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殿下现在是否要审问?”

      谢景明回头和程江落对视一眼,然后道:“把人带过来吧。”

      士兵朗声回了声“是”,然后便将人给带了上来。

      南无许被五花大绑,身后的士兵推搡着他跪在了谢景明面前。

      他抬起头时,谢景明看见了一双像小兽一般迸溅出浓浓恨意的眼睛。

      谢景明念了几声罪过,又哎呦一声,颇为惧怕的用手捂着胸口颤巍巍的说:“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从小身子虚弱,而且还胆小,你这一看我,我晚上可有的噩梦做了。”

      南无许恶狠狠的朝地面啐了一口:“少给我油嘴滑舌装腔作势,你早知道我是磐函人了是不是?之前做的那些也不过是故意引我上钩。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相信了你们。你将我族人赶尽杀绝,今日若是不杀了我,以后我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

      谢景明认真想了想他的建议,还真觉得不错:“好吧,那就听你的。我这个人呢,不喜欢留下什么能叫人钻空子的机会,而且向来贪生怕死,所以任何隐患我都会把它掐灭在萌芽的时候。
      “你这种情况在话本中最是常见,若你是主角的话——按照话本的常见套路,最后我免不了死在你手里。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且既然你也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然后谢景明就抽出来长剑,南无许像是没想到谢景明会这么回答,又这么干脆的说干就干,眼见着那把锋利的长剑越靠越近,他眼中竟生出恐惧的情绪来。

      那把剑横在他的脖颈处,南无许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剑锋的凉意。

      谢景明居高临下的观赏了一会南无许明明害怕却还是故作没事的倔强模样,随后就笑眯眯的撤了剑。

      南无许梗着脖子说:“有本事就杀了我!”

      谢景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倒没真杀了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问:“你想不想见见你的父母?”

      南无许一愣,随后又用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看着谢景明:“我父母早就做了你的刀下亡魂,你叫我如何去见?”

      说着南无许想到什么,恨恨的转过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想送我下去和我父母团聚么?好啊,我遂了你的意,快过来杀了我吧!”

      谢景明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在南无许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南无许的眼睛齐平:“我是说你真正的父母,而不是你在磐函被假冒的那个父母。”

      南无许刹那间愣在原地,他呆了一会儿才下意识喃喃的说:“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忽然又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我知道了,你们又想骗我了是吧,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吗?”

      谢景明笑眯眯的说:“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这点我自然不会左右你。不过你确定不听听我们打听到的消息么,反正你也不吃亏。锦衣卫出马,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他们发现不了的。”

      南无许狐疑的看着谢景明,见他表情虽然有些随意,但是那双眼睛确实真诚的,而且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反正看一眼也不会怎么样。
      于是南无许迟疑的点了头:“好,我暂且相信你一回。你们找到什么了,为什么说要带我见我‘真正’的父母?”

      谢景明便朝身旁站着的一个人用眼神示意了一番,那个人会意,转身出去了。

      南无许在心里百般猜测这个人是去干嘛,不过不一会儿他就知道了,因为那个人端着一个搭着大黄蟒锻经袱子的木案出来,上面放着一沓纸张,谢景明扫了一眼,然后就把那些纸递到南无许面前。

      “好好看看吧,这些都是锦衣卫搜到的。”

      他好整以暇的叫人给南无许松了绑,然后看着南无许动作有些慌乱急促的接过那些字来看。

      “起初注意到你,是因为有人走失的孩子向官府报案,官府将所有走失的孩子的画像印了上万张四处散人,而德县正好有人见过那张纸。
      “你小时候同长大了之后的模样差别很大,但是你脸上有个状似花形的痣,那人就是靠痣认出来了你。然后便向德县的长官报告这个消息。
      “这时候我已经接手了这里,所以消息传到了我这里,我本着不要弄错了的心思叫锦衣卫顺便查了查你,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来了更有趣的东西,你在暗中一直和磐函人有联系,我们由此顺藤摸瓜知道了你是磐函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
      “之前在你面前说的所有话其实都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就是为了由你传给磐函,好叫他们更加相信程江落。”

      南无许已经把纸翻看了一半了,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谢景明接着说:“磐函人体型壮大,难以在天耀伪装,所以他们打起了天耀小孩子的注意,想从小培养小孩,直到他们长大,然后安插在天耀中。
      “当年磐函悄悄向养生堂抱养了十几个小孩子,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想必你也曾疑惑自己和其他磐函人为什么有的地方不同,我猜磐函人都会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吧?
      “文书,画像,养生堂的记录簿子,官府的印章,你亲生父母的口供画押都在这里。你若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我可以给你解答。”

      南无许慌乱的随手往后翻了翻,果然看见他说的东西一应俱全。南无许的眼睛慢慢睁大,发抖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谢景明又缓缓的说:“你父母找了你十几年,自你丢失后,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找你这件事上,家里的田产也都荒废了,如今活得困顿艰苦,但依旧没放弃找你。
      “若是你想见见他们,我便叫人带你去,他们等你已经等的太久了,若是能见到你自然会是无比开心。
      “不过今日你一下知道这么多,想来也觉得难以接受,这也没关系,反正以后都没什么事了,你有大把的事件来考虑——若是一时决断不了,你就先下去歇着,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叫人来告诉我。”

      南无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一动不动的任由别人架着他出去了,走的时候眼神呆滞,面色苍白。

      谢景明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转身坐回了程江落面前:“这孩子受到的打击不小。”

      程江落道:“这事放在谁身上一时半会儿的都接受不了,效忠了十几年的族人一夕之间竟成了伤害自己的敌人,被当成至亲的家人原来竟也是在利用自己,这样的打击他估计一时也难走出来。”

      谢景明听了只觉得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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