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的品格》载之山月

18、祁月的故事（五）

　　5.
　　那个阶段，我一直是这样的，在过去的自己与新的自己之间徘徊。

　　我白天在旧城区上学时，面对学校里的人和事是新的我，我晚上回到在新区的家，面对我的父母和自己的是旧的我。

　　我的自我仿佛是这座新旧交杂的城市，被绣河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在绣河的左岸，秩序森然，了无生气的老城区中那座四方的学生监狱里我看似游刃有余地扮演着班长这个角色，我模仿着周扬帆怎么分配工作，怎么协助老师，怎么组织同学，我学的很快，不到一周就上手做的有模有样。但我内心还是经常感到惶恐和不安，我畏惧这个在旧城区的土地上长出的新的自我。我努力适应她，和她共生，但总会在学习和生活的空隙间意识到自己的外强中干。只有晚上回到家里，我才觉得我还是那个我，我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是说，我的家庭是一个让我觉得温暖的心灵港湾，相反，我在家中觉得安全、觉得稳定的原因是，我的家里总是充斥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和谐——一种我从小习得的稳定不变的旧秩序。我的全家都像是戏台上的角色，忘情地扮演着这出“和谐之家”的戏码。

　　我父母显然就是上世纪那群凭借时代红利攫取了财富和地位的小中产，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是非常典型的：穷生奸计，富涨良心。并且一股脑被害妄想症般地相信，除了像他们一样生活的那群人以外，其他人都是有病的、不正常的。他们用正常画地为牢，把自己死死的框在里面坐井观天。

　　通过观察他们，我很早便知道了，即便穷者凶恶，也一定是富人先堕落的。

　　随着我的成长，这些年我越来越知道我没法摆脱自己的阶级，我吸着这个阶级的血长大，身上总藏着这样可悲的影子。

　　但在初中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些，我只觉得坐落在繁荣的南岸的家，是旧我的一个庇护所。尽管我的家庭关系时而让我觉得奇怪，我在那里感到非常安全。

　　那段时间我享受着新我带给我的校园生活。除了林洛阳我还在班里交了几个朋友，在同学中也很受欢迎。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和周扬帆一样轻车熟路的班委。但这一切，在某一个周一被打破了。

　　在此之前，我要先介绍一个人，他叫赵宇，是我们班的团 委员。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他和我一样一开学便获得了孙琳琳的极度偏爱，甚至更甚。他就是那种中学中常见的，成绩中等偏上，但跟老师关系非常熟络并被偏爱的“聪明男孩”。我好奇地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了他被偏爱的秘密——他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并且还带我们班的语文课。

　　这个秘密，在开学不久就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因为赵宇的妈妈，也是语文老师刘玮总是明目张胆的偏爱自己的儿子，以及班里其他像她儿子一样活泼好动的男生。因此，语文课总是他们的天下，即使他们回答的问题和课文并无关联，也会得到老师的极力褒扬。

　　我当时喜欢模仿那些男生，也在课上抢答问题、跟老师开玩笑以博得关注，我发现这一招在大部分老师的课堂上都很好用，我使用的得心应手，大部分老师也会像喜爱那些男生一样喜爱我，并赞赏我不像是个普通的女孩。

　　那会儿，像男生仿佛是一种褒义词。老师们总是念叨着，女生没有后劲，女生虽然努力但没有男生聪明之类的话。我当时一心想证明自己“像男生一样聪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冒犯之处。我为我的举动和我得到的关注沾沾自喜——除了在刘玮的课上。

　　我虽然是个有点迟钝的人，但我还是发现了刘玮对我隐隐的敌意。她从来不像表扬其他男生那样表扬我，相反，她会觉得我的活跃和大胆是不合时宜的。每次在我抢答问题或者有什么课堂上的突出表现的时候，她都会反复地念叨：“女生，不应该总是争强好胜，争抢名次、成绩......女孩子要静一些，总是哗众取宠地博关注，一点也不安分守己，反而会显得像个跳梁小丑。”

　　她的话太直白了，不仅我能听懂，连林洛阳都隐隐地为我担忧起来。她也明白刘玮的弦外之音是在点我。林洛阳是班里在刘玮的课上最受喜欢的女生，她诡异的诗词天赋获得了刘玮的极大肯定，我和她分享着喜悦，但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

　　某个周一，我们班和平常一样在午休的时候进行大扫除。这件事通常是我和周扬帆负责的，但那一周周扬帆恰巧请了假，我才发现独自负责这项工作让我焦头烂额。

　　我和周扬帆中，我通常扮演那个好说话的角色，周扬帆则是那个严厉的，这样的分工让我们合作的非常顺利。但周扬帆一消失，我就发现，以我平常和同学们混在一起开玩笑、放水的形象根本就压不住场子。总有人认为我好说话，于是糊弄自己负责的部分，而没有扫除任务的同学，堆在门口和窗外，跃跃欲试地想进来。

　　我那天中午非常暴躁，一边催促着教室里的值日生们快点把教室打扫干净，一边又要时不时盯着那些想进来的人。在一片混乱中，门被人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