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
-
【烛鸳】
烛鸳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去拉住曹忌时,是满手鲜血。
当滚烫的手掌扶住他的侧腰时,曹忌双腿颤抖栽倒在烛鸳的肩头。
“爹爹,真希望每晚都能看见这么亮的火球。”
那火焰消散,在夜空燃烧殆尽,烛鸳看见了人群后世子的轿撵。
人群拥挤,多少行人从他们四周擦肩而过,那满地的鲜血没有人在意更无人看见,烛鸳颤抖着双唇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曹忌吐出的热气钻进了烛鸳的耳廓愈发微弱。
你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啊!
烛鸳从没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会说话,如果她可以,她会提起曹忌的耳朵呵斥他,叫醒他!
她咬牙使尽全身力气将曹忌的身体撑起,撑起他已经泛起惨白的脸庞。
汩汩鲜血从她的指尖往外冒,那种温热潮湿的触感让烛鸳浑身紧绷,塞北的鲜血从来都是如此,源源不断。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沾染在冰冷的双颊,烛鸳哈出的白雾冰冷冷地贴在曹忌的脸上。
曹大人,算我求你!
命不该绝啊!
“咳……咳咳!”
曹忌胸腔发出剧烈的颤抖,他的双眸瞬时清明,额头冷汗掉落在横疤之上,像紧憋着一口气终于被他咽了回去!
“别哭,死不了,捅偏了!”
还能说话!
烛鸳心脏骤缩慌忙低头看去,发现伤口在右侧后腰,怕是刚刚人群推搡让刀尖不慎偏离,若再正上两寸,当场就没命了!
还好,烛鸳在塞北见得多,伤势轻重她估量的出来,只要不是在要害处,及时止住血是可以救的回来!
但现在贸然带曹忌回笼馆绝对不安全,世子派来的部下见暗杀没成功一定会在笼馆等着,同理,曹忌府邸也是。短短一刻烛鸳想了千万中可能,她环顾四周突然记起这附近有医馆,就是上次带珍鹭去的那家医馆。
容不得多想了,眼下趁乱还能出去!
烛鸳来不及跟曹忌多比划,她动作麻利地把曹忌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身上,一丁点没有犹豫在人群中逆流而上。
也多亏曹忌常年习武,身子骨结实还能跟着走。
今晚本是可以开开心心逛夜市的,没想到……
曹忌想到这里竟然还能忍着疼痛笑了一下,全身紧绷的烛鸳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紧要关头还能笑出来,平常说什么都不笑被人捅了一刀倒还笑了!
她死死按住曹忌的伤口不让血流的更多,顶着人群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挨到医馆附近,烛鸳突然站住了脚,她扛着曹忌的半个身子先闪身进了暗巷,把人扶坐在地上后自己准备进医馆,走了两步觉得不妥又折了回来顺手将暗巷丢弃的茅草盖在曹忌身上。
带着个踉踉跄跄身穿官服的人进医馆太惹眼了,保不齐还会给人家医馆带去祸端,止血草药烛鸳最清楚是哪几种,今晚华雀给的碎银一个喜件都没买,倒是全花在了曹忌身上。
那老大夫看烛鸳满手是血的进来,太阳穴是砰砰直跳,他认得这姑娘,上次就满手是血这次又是,这姑娘周围的人都是怎么了!
“哎哎哎姑娘你别着急,患者呢?”
“什么,好好好,我先给你抓药。”
“哎等等啊!你跑什么,你会上药吗!”
曹忌坐在暗巷里身上盖着茅草,他疼的冷汗布满了前额但好在清醒,这样的伤打仗时常有,他一个沙场阎罗顶得住,就是奇怪烛鸳,这姑娘虽紧张但有条不紊,买回来的草药不光一个没错,还能扛着他到处跑,虽然也是吓的满脸热泪但行动果决,一声都不哼。
自始至终曹忌都没问烛鸳要带他去哪儿,红裙子甩在地上灰尘都跟鲜血揉在了一起,曹忌闷头走着,盯着烛鸳的裙角突然很安心。
就像他以前每次进笼馆看到烛鸳的感觉,他原以为这种安心是错觉,今天才知道是为什么。
“嘶……”
脚下绊了一脚,震地后背伤口开裂,曹忌才恍神抬头发现周身早没了热闹景象,成排的桔灯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张牙舞抓的树冠和冷冷的白月,这地方有点眼熟啊……
这一脚绊的也让烛鸳吃痛,曹忌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身上她也觉得累,咬了咬牙扛起人继续走。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曹忌第一次叫她出来吃饭的地方,那座隐蔽的桥下。
那顿饭吃的很莫名其妙所以烛鸳记忆犹新,她记得那里灌木丛很多,桥也是座旧桥,那是曹忌挑的地方,没有比这更隐蔽的地界了。
烛鸳的脚程很快,不知疲倦的扛着个大男人跑了这么久,怀里还紧紧揣着一堆草药,等钻进桥洞还没等擦擦汗便让曹忌背对自己,丝毫没有多想就扒开了曹忌的官服。
晚风刮在脊背如同刀割,曹忌倒抽一口冷气,回头发现一路果断行事的烛鸳突然愣住了。
太多刀痕了,甚至还有烧伤,那么宽厚的脊背竟然找不出一块好皮。
烛鸳是见过沙场汉子赤裸身体的模样,刀伤多多少少的都有,只是没有一个像曹忌这般,算来曹忌也才刚刚三十,怎么会……
“不在笼馆也不在府邸。”
“赵明熙那里看过了吗?”
“也没有,估计逃到这儿来了?”
灌木丛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动,有人轻声耳语。躲在桥洞里的烛鸳曹忌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脚下冰冷的潺潺流水,曹忌披上官服拉着烛鸳跳了进去。
溪水潺潺,只荡起跟前摇摇晃晃的弃舟,一盏灯笼照过来,停留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两人盯着涟漪,啧了一声。
“也没有……”
“不会还在城里吧?”
“糟了,怎么回去跟世子交代?”
“实话实说吧,放心,世子不是亲王,不会怎样的。”
藏在水底看头顶,光晕都变得弯弯绕绕,直到那盏灯笼消失在密林中再看不见一丝光亮,烛鸳终于把头探出来大口呼气,紧接着再把曹忌拽上了岸。
春夜带着寒气,下水后的体温逐渐下降,烛鸳发现自己抬起双手都止不住地打颤,她猛地搓了两下又狠命拍了自己的脸让身体热乎起来,然后再度扒了曹忌的官服,这次已经无暇顾及满背的伤痕,直接拿出药包开始上药。
曹忌本想指导烛鸳,可草药猛地贴上来他疼的差点咬了舌头,等人反应过来时回头看见挽着袖子的烛鸳所有包扎的手法竟然是正确的!
绷带不够就扯下自己的裙摆接着绑,动作干脆利落让曹忌眼下只专心忍着疼痛,他紧抿着嘴唇侧头看着水面,冰冷的水面就着月光映出了烛鸳的侧脸,表情镇定,丝毫不乱。
或许是血慢慢止住,强力的压迫感让曹忌暂时感觉不到疼痛,他竟然思绪飘到了几千里外。
几千里外的大漠,呆在里面的烛鸳是不是也多次像这样包扎过。
如果不会这些,她怎么能活着出来?
她能从吃人的军帐里爬出来,曹忌原以为是幸运,看来还是猜错了。
今晚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
伤口包扎完毕,红裙摆被扯的稀碎,烛鸳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决定起身找些柴火升起来取暖,她刚要起身时注意到了水面,波光粼粼的水面里有曹忌的影子,他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种表情有一丝欣赏的意味在里面。
像上级在看自己训练有素的士兵。
烛鸳对这种眼神没有多加理会,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烤火,这种恶劣的环境激起了她在大漠求生的意识,不多时一堆柴火就燃了起来,霹雳吧啦的枯枝燃烧的声音让周身变暖,曹忌穿戴整齐后终于舒了口气,扭头面对烛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硬梆梆地说了句谢谢。
这谢谢带着愧疚。
本来归还木钗那夜已是一刀两断,再也不添麻烦,没成想这次,连命也是人家救回来的。
倒是烛鸳,好像把那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还是紧绷着弦,连忙双手比划着告诉曹忌是世子下的手。
“我知道。”
曹忌回想起亲王府的鸿门宴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算到这次会是世子出手,他推测该是亲王给儿子一次试手的机会,而自己刚好送上门成了待宰羔羊。
也幸亏是世子出手,第一次暗杀没有经验,手底下的人也因过于慌张被人群冲散导致刺偏。
“如果是亲王,怕是扛不过今晚。”
烛鸳坐在火堆旁听着胆寒,这次没有成功,那下次换成亲王岂不是就真的没命了?
“他们不会再出手了,已经露了相,再来一次就要背上杀害命官的嫌疑。”
曹忌说着感觉周围的温度已经升高,他回头看了眼湿哒哒的烛鸳还是选择背着身,“把外裙脱了烤一烤吧。”
他说完竟还撑着地挪远了些。
在笼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出了笼馆,不论是男人女人都会变得格外礼貌些。
烛鸳也不避讳了,现在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寒意,她赶紧将外裙脱下来展开烘烤,等完全干燥后再披到身上凑近火堆接着取暖。
曹忌还是离的很远,火堆的温度渡不到他的身上,烛鸳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对方转过来一起烤火。
他们好久没像此刻只有两个人呆在一起,忽地多了一夜的独处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火光倒映着曹忌脸上的横疤,烛鸳突然想起了刚刚自己看到的,她一个小哑巴没话找话问曹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
“替陛下办事的人,身上都是这样。”
曹忌没有丝毫隐瞒,事到如今也就实话实说了。
替陛下办事会是这么凶险?烛鸳见过鲁辟的后背,可不似这般。
其实她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曹忌,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她想问为什么曹忌会如此忠心于老皇,说实话她不懂朝政当然也分析不出到底老皇派和太子派哪一方才是正确,普通老百姓才不管谁当政,能过上平安日子才是最好。她从没见过忠臣是什么模样,所以才对曹忌的选择格外好奇。
烛鸳盯着曹忌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只是问题有点复杂,加上曹忌不太懂手语,看了好半天才知道烛鸳的意思。
只不过他明白后也是明显愣了愣,这个问题已经太久没人问过他了,从他被提拔开始上到朝廷重臣下到行伍士兵已经默认了他的站队。
今晚烛鸳发问,倒让他回想起十几年前。
“因为陛下救过我。”
曹忌盯着火光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这件事很久都没人提起过了。
曹忌没有烛鸳想象中的欲言又止,简直是有问必答,在他沙哑的讲述中烛鸳在脑海里模糊地勾勒出一个刚满十七岁的新兵,脾气不好,跟梧桐有得一拼,在军中不受管教,五天大罚三天小惩,直到有一次是真正惹了祸事。
“我记不太清了,当时带我们的将军好像是中饱私囊把军粮高价倒卖了出去,让底下卖命的底层士兵没有饭吃,打仗条件艰苦,很多跟我同期的士兵不是被敌人杀死的,而是体力不支倒在了战场上,那天我对着埋尸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拔出死去同僚身上的长刀就一个人冲进了将军的军帐。”
火焰在曹忌的双眼中熊熊燃烧,他说当时冲进去时将军的怀里还搂着不知从哪里高价买的美人,正衣衫不整地干着龌龊事,他趁其不备直接剁了将军的一条胳膊。
“当时血喷的很高,白色军帐整整一面都被染红,看见断臂后我才意识到害怕可惜已经迟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五花大绑要处以军刑,我本以为自己活到头,岂料当天有陛下派来巡视的监官访查直接把我保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陛下已经查处了许多私吞军粮的将领,我们这里,是最后一个。”
所以曹忌自始至终都是命不该绝,烛鸳听着他继续讲下去,当时的曹忌虽然被保了下来但始终是以下犯上闯了大祸,当时有官员说军中法度严明曹忌必须死,又有官员说罪不至此可从轻发落,结果这事竟然闹的满城风雨他直接被押送上京见到了天子,那时他才十七岁,第一次见到真龙模样。
“我没想到陛下会力排众议,他坐在龙椅上盯着我直说了三个好字,不光免我一死还赐了官职,他说能挥刀砍出生路的人一定前途无量,从捡回命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为陛下做事了。”
所以,那些伤疤也从十七岁开始日积月累。
“在京中当过亲卫,在州府当过指挥使,只要是陛下有要求,我就会被指派到哪里去。”
曹忌说起老皇时眼神中难得透露出柔和,他说陛下,可不是你们看上去的那样老迈昏聩。
“你们看见的他已经垂垂老矣,日落西山,可是在我看来他一直都是杀伐果断的帝王,虽然狠绝但论纵横谋划和识人用人当今太子只能学个四五成,所以……”
曹忌深吸一口气折断了手中的干柴,“所以我选择陛下,是因为我相信,我相信他日重回天威,定能稳住江山。”
“毕竟,我的命都是他给的,我没理由不相信。”
曹忌今晚说的很多,比认识他那天算加起来的还要多。
能面对一个娼妓说这么多,只因说的是他所选择的帝王,也只因对面坐的是烛鸳。
最后一个问题。
值得吗?
烛鸳看见那副躯体,即使那是救回自己性命的人,她也想问值得吗?
“呵……值得与否无关紧要。”曹忌的双眼恢复冷漠,就像他一直恪守工作时那般没有感情,哪怕说的是自己。
“以前的师父对我说过一句话,决定追随陛下,那么阳光便永远不会照在我们身上。”
“我杀过那么多人,早就不奢求神佛会渡我,一日追随,誓死效忠。”
火苗烧尽最后一点干柴,天亮了
烛鸳扶着曹忌,将他送回了府邸。
临走时烛鸳没什么表示,她一直想着昨夜曹忌说过的每一个字。
可就当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时,虚弱的曹忌站在台阶上叫住了她。
“以后还能见面吗?”
烛鸳懵然回头,不知所谓,只能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好像终于击碎了曹忌心中的巨石,他露出笑容,青白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轻轻挥起的右手上。
“好,下次见。”
那晚曹忌信誓旦旦地说出不奢求神佛会渡自己时,他说谎了。
他奢求,他奢求眼前这个慈悲的娼妓,能不能渡一渡他。
=====================
【珍鹭】
烛鸳回笼馆时里面还静悄悄,经过一整晚的折腾她精疲力尽,拖着双腿好不容易爬到顶层自己的厢房时竟然发现珍鹭坐在栏杆旁,吓地她差点腿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并不知晓昨晚笼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珍鹭脸色青白的坐在栏杆里,将腿伸出凭栏外随意晃动着像小时候那般。
她不敢惊动珍鹭,只得匆匆从厢房里拿出一件外袍小心翼翼盖在她的身上问她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阳光会不会照在我的身上。”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耳熟,因为曹忌也说过。
“烛鸳,你说阳光会照在一个娼妓的身上吗?”
珍鹭抬起头,只能看见姑娘们五彩斑斓的衣裙在她头顶织成一片罩子,即使能看见阳光,也只是青灰色的罢了。
“你说金辉什么时候才能下来?你说,我们是不是做什么都心中有愧,只因为我们是娼妓呢?”
烛鸳不明白珍鹭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昨晚怕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不敢问太多怕刺激到珍鹭,只能抚摸着她的脊背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阳光能不能照在她们身上,就是华雀,也不敢肯定的说是。
不过她相信,只要等,一定会有的。
“你说的对,我相信,所以我会咬着牙等下去。”
珍鹭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烛鸳都能清楚地看到她抓着凭栏的双手都指节泛白。
许是为了配合珍鹭所说,老天终于开了次眼,吝啬地洒下了一点点金辉盖在了她冰凉的指尖,照亮了笼馆门口一小块四方土地。
是阿芸站在那里,展开了一件绿色的嫁衣。
那是赵明熙送来的,他如今剩下的钱也只能买得起一件嫁衣了。
可那嫁衣真的很好看,被他精心挑选,绿的没有一丝污垢,洗过后端在手里闪闪发亮,不像华雀任何一条绿裙子。
“华雀姐姐,你看呀,这嫁衣真好看,尤其是阳光洒下来,格外显眼!”
嫁衣在阿芸双手中间荡成了一个圈,扬起的裙摆就像是盛放的花朵。
华雀就站在阿芸面前,嫁衣的袖摆在她身上抚过后留下了一米阳光,这一米阳光能盖住她的乌发,她的肩膀,还有她的脸庞。
“只有看着华雀,我才相信。”
我才相信,嫁衣也是可以被我们这种人穿在身上。
珍鹭攥紧的手指渐渐松开,她将头靠在烛鸳的肩上,她们两人齐齐往下看着,从没见过颜色这么绚烂的嫁衣。
也从没见过笼馆门前,能开出一朵花。
=====================
【华雀&赵明熙】
有钱赎身,没钱办婚礼。
这是华雀与赵明熙定下婚期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这句话有嘲讽也有怜悯。
清早,当阿芸展开那件赵明熙亲手送来的嫁衣时,华雀第一次感到心酸。
原本,她发誓自己要昂首挺胸,不畏惧任何流言蜚语,坦坦荡荡地嫁给赵明熙。她也本该如此,性格使然让华雀天生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做一只高傲的孔雀。
可是,在自己真要出嫁,改籍良民时低下了头。
在赵母来访的那晚,在赵明熙与赵家断绝的那晚,她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抛弃荣华富贵只为厮守的痛快只有画本里才有,现实里,有的是数不尽的顾虑憋闷与犹豫。
她突然很想赵明熙。
黄昏时华雀踱步到了商行,可她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瞧着。
商行里面人来人往很是嘈杂,那些个赵家的老掌柜们有半数都在搬运着行李辞去了工作动身回陇南。而那些新招来的年轻掌柜因为什么都不熟悉让赵明熙显得焦头烂额。
她远远打量着赵明熙瘦了许多,眼窝凹陷,说的口干舌燥。
那么多陌生人围着他吵闹一定很慌张吧。
风光一时的赵老板刹那间跌了下来,与本家分割意味着人去楼空,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华雀握紧拳头,不自觉憋着眼泪,为什么成亲要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家人分离?
人来人往对着赵家商行的牌匾指指点点,对着赵明熙评头论足,这就是成亲的下场吗?
赵明熙,要不然算了吧。
你不后悔,我后悔了。
我继续当个熬日子的娼妓,没什么大不了!
华雀心一横抹了把眼泪提起裙子大步上前,可惜赵明熙早一刻看见了他。
那位小赵老板如今狼狈不堪可看见华雀时的表情还是一如当初,五官都在飞扬,好像有天大的喜事在等着他。
他挥着手小跑而来,穿着那身已经旧了的衣袍。
“呀!你怎么来了?按理说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这么着急不会是想快点见到我吧哈哈哈哈哈!”
赵明熙背后是烟火人家升起的炊烟,还有面摊蒸腾出的热气,这些平凡的景象跟他融为一体竟然意外的合适。
即使憔悴的瘦了一圈赵明熙也活力不减,他蹦到华雀右边又绕到左边,喋喋不休像打开了话匣子。
“我送过去的嫁衣你看了没?好不好看?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呀,你别说难看啊。啊对了还有,迎亲队伍不是没人吗,钱叔钱婶说会叫上街坊领居给我撑场面的!你不知道那个卖面的李叔还会吹唢呐呢,到时候一定给梅州吹的震天响,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丢脸的!”赵明熙边说边拍着脑袋,“哎我想想还要给你交代啥来着……啧,怎么突然都忘了,哎呀算了不管了,等我们成亲那晚我再慢慢给你说……”
赵明熙是兴高采烈地围着华雀转,等转了一圈才发觉对方身体僵硬愣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背手弯腰仔仔细细地看着华雀,华雀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开始害怕了,她害怕赵明熙瞧出她的畏缩。
天际的火烧云颜色就像是那件嫁衣上开出的红花,盖在梅州最后一寸光明处。华雀盯着那里,却被猛地出现的赵明熙结结实实堵住了视线。
他哈哈大笑,指着华雀的脸。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紧张吧,我的老天爷,你竟然也会紧张啊!”
赵明熙笑的合不拢嘴,可他笑过后却看华雀仍没有反应,笑声也渐渐低了下来,那眼中的神采也开始一点点暗淡。
刚刚滔滔不绝的话语瞬间变得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了?”
“你来找我,不……不会是有我要跟我说吧?”
他结巴的连嘴唇都在颤抖,刚才的神采飞扬都不见了,双手交叠搓着,一会儿摸摸后脑勺一会儿又跺跺脚强撑出一点笑意。
“什么事儿直说吧,我扛得住。”
火烧云里映出了明月的影子,像极了赵明熙站在笼馆赎身那晚的明月,而此刻赵明熙的表情也一如当晚。
不安带着期待,期待中又抱着落空的决心。
华雀紧攥的拳头还是放开了。
她顿了半晌,深吸口气笑望着赵明熙,说话声音十分大。
像是要让他们两人都听得清,要让过路对这一切指指点点的人都听得清。
“赵明熙,我就是来告诉你。”
“呃……你说,你说我扛得住。”
华雀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温柔缱绻。
“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后天成亲的日子。”
不安的双手突然停下,赵明熙惊愕地不知所措,眼见华雀要走,他赶紧点头。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
二月二十三,是个没有让任何算命先生订下的吉祥日子。
赵明熙定下这一天,只因为这天是他初到梅州的那天。
生活在梅州城的老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荒唐的嫁娶了。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们都记得那个春日的早上,一位在他们眼里魔怔了的盐老板是怎样娶了一个娼妓。
那天的迎亲队伍里没有一位赵家宗亲,却满满当当添了几十个互不相干的人,如果你在梅州生活的足够久那么那些人你都会认识,买馒头的时候见过,买胭脂水粉时见过,买柴米油盐时更是见过。这几十位互不相干的人在春日聚集在一起只为求娶娼妓。
唢呐吹的走调却震天响,开了线的红绸能摇到天上。
新郎官骑着队首的高马,在一片没有祝福声中的沉默中笑意盈盈拱手道谢。
荒唐!太荒唐了!
那些路过的冷眼行人想出言嘲讽,可当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走过时,却一个字说不出了。
他们头一次不忍心,或许平日里可以把难听的话说到沸腾,但今天,却是什么都不忍心说了。
因为任谁都没想到,他真的会娶她。
笼馆有许多红,可从没有一抹红色是为喜事而备,当龟奴们在牌匾上挂住了红绸,大家都看了很久。
这里,是真的有姑娘要出嫁了。
是一位朱唇万人尝的娼妓要出嫁了。
龟奴们系着红腰带面面相觑,他们思索良久才豁然笑出了声,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都面对面道一声恭喜。
“恭喜呀。”
罗裙一直铺到了走廊,远远看只伸出了一个裙角,郝伯站在远处看了又看,还是站到华雀身后道喜,只是这声道贺言不由衷全是酸味。
他想替徐阿嬷挑出华雀的每个错处,他想诅咒新娘婚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想提醒她雀鹭鹂鸳没有一个好下场。
但话到嘴边,当华雀把满满一盒喜糖塞到他眼前时,这位在笼馆资历最久的龟公百感交集,欲言又止。
他嗫嚅半天眼前看到的全是华雀初初来笼馆的模样。
天真懵懂,无知善良。
唉……罢了吧。
“凤冠太素了,该点缀些才好。”
“不碍事。”
华雀看着镜中的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
珍鹭烛鸳对视一眼不免低落,哪个女子不希望风光出嫁,更何况是即将要扬眉吐气的娼妓。
当轩窗外的喜鹊落到铜镜上发出报喜的啼叫时,楼梯处突然传来响动,那声音很着急,听着来人好像都上气不接下气。
“来了来了,我来迟了!”
欢鹂端着一个锦盒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没有多说也没有道贺,只是雪中送炭般打开了怀中的锦盒。
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珠翠金簪!
猫眼石镶嵌翡翠点睛,孔雀模样巧夺天工,打量便知价值千两!
好了好了,这下凤冠,便不素了!
珍鹭离欢鹂最近,她看的最是清楚。那躺在锦盒中央的金簪,竟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孔雀。
“我从来没见过有张开翅膀的孔雀。”
“我也没见过。”
欢鹂腼腆的笑了笑,这金簪是世子备的贺礼,原本只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罢了,是她连夜找师傅改的。
“我觉得……开屏的孔雀不吉利,就想能让它张开双翅该有多好。”欢鹂将金簪取出,金穗倾泻而下挡住华雀低垂的眼帘。
欢鹂咬了咬嘴唇,她看着身穿嫁衣的华雀,头顶凤冠的华雀,还是即将要出嫁的华雀,再开口已是满腔哽咽。
“姐姐,我祝你洗去泥泞,身披春晖,来日之路自由新生……好不好?”
那孔雀展开双翅飞到了凤冠中央,落在华雀的额头。
“谢谢你多年来的爱护教导,欢鹂不懂事,这十年来让姐姐费心了。”欢鹂跪坐在华雀面前,多少个日夜,她都曾这样坐在她的跟前,听她的谆谆教诲,“小时候你总对我说,人要为自己而活,欢鹂没有忘,也庆幸姐姐没有忘……华雀……华雀姐姐,你一定要活的灿烂自由,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好不好?”
“别再说了。”华雀双手撑地泣不成声,从欢鹂把那支孔雀亲手戴到凤冠上时华雀已经泪如雨下。
新娘子本是不该哭的,可华雀感觉此刻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干。
她抓住欢鹂珍鹭烛鸳的手嚎啕大哭,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带着她们一起走啊!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飞了出去,而另外三人还不知要扛多少个日日夜夜。
“我发誓,我一定会带着你们都飞出去的!我华雀对天发誓,你们一定会飞出来的!”
我本不是囚鸟为何要深陷牢笼,天地万物遵循规律,为什么偏偏命运安排至此。
我不信命!
“时辰到了,新娘子该走啦!”
赵明熙的迎亲队伍已经开始催促,喜鹊也越叫越急。
烛鸳捂着口鼻呜咽已说不出半个字,珍鹭死死咬着嘴唇,她替华雀擦干净眼泪,将那孔雀摆正。
“来日之路一定春晖闪耀,走吧,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华雀举着纨扇一层一层下着台阶,每一层都围满了姑娘目送她离开。
就像看着一只鸟突然长出翅膀。
每个人都握着手绢擦去泪水,在哭自己。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下一步就要踏出笼馆了,梅州有规矩,女子出嫁,脚不沾一寸家外黄土,都要由自己弟弟或哥哥背进花轿。
华雀低头看着笼馆高高的门槛,心一横抬脚准备自己走出去。
“新娘子,自己不能走的呀,不吉利。”
喜婆急急拦住华雀,她四处张望想找人将新娘子背出去,可刚看了一眼便放弃作罢。
一个窑子,哪里还能找出人选。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没这么多讲究,婆婆,我自己走。”
华雀轻轻推开喜婆,路始终都是要自己走完的,顶多就是让旁人笑话两天罢了。
“我来背吧。”
众目睽睽之下,梧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长袍问喜婆,“我也算半个笼馆人,华雀算我半个姐姐,我来背,不过分。”
“好的呀,好的呀!”
宋举人来背是喜事啊。
“新娘子以后有福啦,以后儿孙满堂定能如宋举人般平步青云鲤跃龙门!”
喜婆说的吉祥话华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从纨扇下看见梧桐身披白袍一尘不染在她面前蹲下。
“走吧。”梧桐回头伸出手,笑着说,“别苦着脸,姐姐。”
新娘子佝偻着腰双肩颤抖攀上了小龟奴的脊背,高高的门槛,宋梧带她跨过。
唢呐锣鼓重新吹响,喜婆高呼新娘子出门。
花轿抬起,迎亲队伍终于可以出发。
所有的姑娘纷纷迈过高槛,站在高耸梧桐下挥舞手绢送别孔雀。
只有一个人躲在了阴暗的厢房,她关着窗将帷幔都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只当那锣鼓敲响,她惊地抬头急急打开窗子去看,却什么也瞧不见了。
举办仪式的地方定在了商行,赵明熙扶华雀下轿时两人手里被塞了红绸一人牵一端。
华雀掀开轿帘只感觉阳光灿烂刺眼,她看不见赵明熙,只感觉红绸那端都在颤抖。
“赵老板,这是我家老母鸡今年下的第一窝土鸡蛋,收下吧,婆婆祝您们团团圆圆百年好合。”
“还有我赵老板,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叔没啥值钱的玩意儿,这些桂圆红枣你们务必收下,早生贵子啊!”
“赵老板,华雀姑娘,我就是个蒸馒头的妇人,略懂些针线活,这对同心结送给你们,希望不要嫌弃。”
阿昌娘挤到人前,在赵明熙华雀二人的手里都塞了一个,她拍了拍两位的手,“好好的啊,都好好的。”
赵明熙抱着一箩筐的鸡蛋桂圆光点头说好,平常的那些漂亮话已经说不出太多,只觉得阳光刺眼,刺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被街坊领居簇拥着进了正厅,正厅简单陈设连高堂都没有,喜婆犯了难,她低声问赵明熙有没有主婚人。
“没有。”
父母都不同意的婚事,何来主婚人呢?
赵明熙早就想好了,若是需要主婚人那就让他自己来宣词吧。
简陋至极的婚礼他不在乎华雀也不会在乎。
“婆婆,我自己来,可以吗?”
这不合规矩啊,新郎主自己的婚,这传出去是要说闲话的啊。
“闲言碎语我听的太多了,不在乎今天的一两句。”赵明熙轻咳了两声,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红绸转身面向诸位好友,略显紧张,“那什么……赵某婚宴简陋还望各位海涵,今日……”
“不知本官可否来当主婚人?”
一阵马蹄声在门口停下,众人皆探头望去,竟是镇抚司刚刚下马,他今日尚且穿着官服,步履匆匆神色憔悴。
赵明熙眼见曹忌都结巴了起来,刚刚还理智气壮现下已是喜出望外。
“老曹……不是,曹大人?你……”
“赵老板不嫌弃,就由我来主婚吧。”
全梅州城都在调侃赵老板的婚礼寒酸,镇抚司出面总还能撑个场面。赵明熙深知曹忌这是来出手相助,不由心生感激,一句谢谢都来的沉重。
“别客气,你我也算没白白认识一年。”
曹忌说罢迈向上堂,他新伤未愈,是硬撑着来的。
“本官……”曹忌看着面前的华雀与赵明熙不知为何,突然百感交集,他顿了顿放缓语气,“本官与二位新人相识已久,今日不请自来担当主婚重任,诚请各位街坊担待。二人春日缔约,两姓联姻,四季劳顿,苦尽甘来,破万水千山之难共结连理,望今日在场诸位可与我一同祈求昭昭明月,浩瀚星河……”
“小赵老板,你怎么啦?”
街坊邻居正听着镇抚司的呈词,扭头居然发现赵明熙满脸热泪。大家吓了一跳纷纷递上帕子,就连曹忌也停了下来,无措地看着赵明熙。
当所有人的目光投射而来时,赵明熙才发觉不对劲。
“怎么了?”
他伸手摸了摸脸,竟不自知地落泪。
“没事没事。”
他笑着说话,可是越擦眼泪越多,明明一点儿也不难过怎么就哭哭啼啼的?
赵明熙吸了下鼻子,干脆大手一挥甩掉了红绸,径直走向身侧的华雀,握紧新娘的手,胸膛起伏,站的笔直好似待听天命。
“没事,曹大人请继续。”
还从没见过,一对新人在拜堂之前便靠的这么近,相依身侧好似互相搀扶。
“望诸位与我一同祈求明月昭昭,浩瀚星河,保佑二人同心同德,死生相依,不离不弃,此证。”
此证,立誓。
喜婆说出夫妻对拜四个字时,赵明熙才是第一次看见穿着嫁衣的华雀。
她穿过很多绿衣,都很好看,可唯独今天,是最好看的。
他知道夫妻对拜时不能说话,可有句话他想说很久了。
华雀用纨扇遮住自己的面庞,她低下头,在孔雀双翅在她耳际滑翔而过时,她听见赵明熙的声音乘风而来。
“赵夫人,请多指教。”
==================
【欢鹂】
“赵夫人……”
欢鹂坐在回别院的马车里把赵夫人这三个字嗫嚅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又哭又笑,让阿茴琢磨不清。
别说欢鹂了,今天的每个姐姐都是又哭又笑,难道成亲就是悲喜交加的吗?
阿茴想不通,只劝欢鹂还是好好歇歇精神吧。
“忙了一整天,现在天都黑了,姐姐你不是说最近总是乏吗回去赶紧歇歇吧。”
“我今晚估计睡不着,哎呀~赵夫人,真好!”
是挺好,这么久了,阿茴终于看到欢鹂诚心实意的笑了一次。
“睡不着就叫郎中来开碗安神药喝吧,你老说没精神,天天这么操心哪来的精神嘛。”
漏夜回了别院,世子貌似还在前厅忙活,灯火通明的不知又为什么头疼,阿茴去请了郎中来把个平安脉,两人本想把过脉喝了药就上塌歇息,可那老大夫这次把脉的时间有点长,一阵一阵的摸胡子,看的阿茴心里犯嘀咕。
“大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别是上次滑胎落下了病根,阿茴想都不敢想,一脸紧张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儿地看着大夫。
只看那大夫又摸了好久,这才放下手来,瞥了阿茴一眼哼哼道,“小小年纪瞎想什么,姑娘这是有喜了。”
什么!
欢鹂阿茴异口同声,欢鹂有些不可置信,她甚至让大夫诊了又诊,给出的还是一样的答案。
“姑娘有了,你从小体质敦厚,很快怀上是常有的事,不必惊慌安心养胎便是。”
还什么不必惊慌,应该是高兴才对啊!
阿茴难掩脸上喜色,连问了几遍,“真的吗?真的吗!有喜的意思就是姐姐又怀了小宝宝嘛?”
她兴奋地恨不得先拉着欢鹂的手绕几圈,流产之后她的心情都跟着欢鹂时好时坏,如果这次能生下来宝宝,那空空荡荡的别院就热闹起来啦,世子高兴,阿茴高兴,姐姐……
姐姐,好像不怎么高兴?
“姐姐?你……在想什么啊?”
“啊……噢,没什么,劳烦深夜先生过来了,夜来寒凉,先生快快回家吧。”
欢鹂好像是不想听到有喜这两个字,连带着送来喜讯的大夫也不愿意多见。
可阿茴不一样,她一看老先生要走赶紧提高警惕,她怕大夫出去要是碰见几位嬷嬷,把有喜的事一说,防不住她们又憋坏水呢。
“先生先生,我送您。”
在世子知道之前,绝不能让亲王府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阿茴护着先生匆匆出门,留下欢鹂一个人呆坐在塌上,她眉头紧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不在焉。
孩子?
她提起孩子来已经没有当初的激动,当一个小生命再次降临到她身上时,她竟没有一点点的幸福。
她好像一点都不奢望,能跟世子有个孩子,让自己有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