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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巴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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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准备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正好遇上汪曼春。
这名中庸气势汹汹在教训手下,见到他态度又瞬间软下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凑过来和他说话。
“阿诚回去带孩子了吗?”
明楼觉得她的话有些刺耳,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状似无奈点了点头:“你知道?”
“今天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汪曼春说着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明楼放了心,看样子没出差错,或者该说是很完美了。
他于是也笑起来,语气却又带上责备:“阿诚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年轻的时候太张扬太单纯,被人骗了还要眼巴巴去送钱……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想着阿诚是个沉稳的,结果居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果然坤泽缠人总是有用不完的手段,”她说着又缓和了态度:“不过你也别太怨他,我想阿诚一个人带孩子也是辛苦的。”
“他辛苦,谁不辛苦?”
明楼像是被踩了尾巴,骤然冷下来脸色不悦道:“他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负责,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也就是这样说的人太多了,他才越发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汪曼春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看样子虽然明楼虽然喜欢小孩子,但是对于阿诚这种行为总是不满意的,和她猜测的一样,明楼到底是看重家风。
*
明长官今天没能坐上自家秘书开的车,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推开门,桌子上已经放好了饭菜,阿诚掐着点叫人送上来的午餐,明烁却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自己一个人远远坐在阳台边上玩娃娃,手边还堆着几袋小吃。
“我说过,不要总是给她吃这么多的零食,正餐都吃不下来,对身体不好的。”
阿诚不以为意:“偶尔一次也没关系,而且她今天是吃过主食的。”
他接过明楼的衣服和公文包放好,自己也在餐桌旁坐下:“出门的时候汪曼春的人一直跟着我们,我就干脆让她见见人了,馄饨还是汪处长请她吃的。”
明烁看见明楼回来,丢下洋娃娃蹦蹦跳跳也跑到餐桌旁边,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不住地点头说是。
“但是她没有吃馄饨,那个人不喜欢吃馄饨吗?”
明烁觉得直接喊她的名字太不尊重,又不愿意委身叫姐姐阿姨,干脆就拿“那个人”指代。
明楼思考了一下:“她可能只是单纯不想吃东西。”
“哦……我觉得她好吓人。”
明楼抬头去看阿诚,后者比了个口型,意思是说明烁今天见她的时候被吓到了,心中不免一阵担忧。
然而小姑娘好像没有察觉一样,她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脸色却隐隐有些发白。
“那个人身上还有枪,就装在左边的口袋里,右边口袋应该是子弹对不对?而且我看到她的袖口上……还有红色的,是血的味道,我很不喜欢。”
“而且和她一起的那两个人,有好奇怪的味道。”
明楼闻言轻轻放下筷子:“什么味道?”
“感觉……像是下雨之后草地的味道,有点腥,应该是那个乾元的味道吧?”
阿诚想了想,答道:“汪曼春身边有一个叫刘胜的,是乾元,信息素好像就是这个味道。”
明楼了然,他拍了拍明烁的脑袋忍不住夸奖:“果然还是明烁厉害,小小年纪,对气味这么敏感。”
他说完看到女儿扬起一个笑容,又转向阿诚:“还有你,才一天时间,你连汪曼春手下的信息素都打听到了?”
“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知道的多一点还不好吗,”阿诚有些无奈,看向明长官的眼神都委委屈屈:“而且76号里面的乾元也就那么几个,我就算想不知道也没办法,梁仲春主动来递的档案,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梁仲春?”
说起这个阿诚立刻正经起来,虽然明长官在特务委员会的任职还没有公布,但总有人能听到小道消息,他今天是趁着阿诚去那边办事,顺便递的档案。
梁仲春对明楼的态度要更加殷勤,但是和汪曼春那种殷勤是不一样的,他殷勤是想要有利可图。
这两个人在76号也不能完全算是相安无事,梁仲春手脚不干净,捞油水的事情恐怕没少干。
明楼点头,他已经有了思路。
明烁就在旁边安静地等他们说完正经事,家里一般遇上这些事情是不会避着她的,起初是因为明烁太小,没有必要,后来是因为来不及了。
明楼总说明烁“有天赋”不是空穴来风,这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明楼,因为她一岁时总是听见来家里的各种人这样叫,说中文的说法语的说英文的,她都记得。
长到五岁的时候阿诚才发现,这孩子甚至还记得两年前到法国来读书的明台,并且口齿清晰说那个小叔叔诬陷她弄坏了手表,其实是他自己弄坏的。
明烁不止是早慧,她是太聪明了,有些事情稍微给她透个底,总好过这小家伙自己胡思乱想。
等两个大人说完梁仲春的事情,明烁却问:“明楼刚才这样问,是不是吃醋了?”
明长官差点被米饭呛住,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接过阿诚冷冰冰推过来的茶水,只觉得自己在家和在外面好像见到的是两个阿诚。
“你,明烁,这话是哪里学来的?”
明烁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低下头眼睛偷偷去瞥阿诚,一边思衬着说法敷衍他:“什么哪里听来的,就是、就是大家都知道这个说法吧?”
“撒谎!还有,别往你Daddy那边看,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明楼你忘记了,在这里我不能喊阿诚Daddy的,”明烁像是突然抓到了他的错处,一下自信起来:“明楼你是笨蛋吗?”
明楼不是笨蛋,明楼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他觉得自己女儿好像被换了一个人。
阿诚在旁边憋笑憋得厉害,好半天才抬头打圆场,手还忍不住遮在脸上,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点。
“好了好了,明烁,你不能这样和他说话,就算不能叫爸爸也要叫叔叔,没大没小的。”
“不要,”明烁拒绝的很干脆:“叫叔叔显得好老啊,又不是明台小叔叔那样叫,好像和我相差不大的样子。”
明楼这下是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了,他弄不明白小孩子的逻辑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一向舌灿莲花、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明长官左思右想,最后只能沉着脸又说了明烁一句“没大没小”。
阿诚已经笑开了花,猝不及防对上明楼怀疑的目光瞬间将笑意收回去,摆着手洗清嫌疑:“别看我,我可从来没教过明烁这种话,她自己学的。”
明烁还点头:“嗯,我自己学的。”
想了想又说:“今天阿诚说想让那个人和明楼养小宝宝,我问阿诚会不会生气,他说他不会吃醋,我是自己学的。”
阿诚脸上最后一点笑意逐渐凝固,他看看明烁又看看明楼,刚要摆手说不是,就被明楼截住话头:
“阿诚先生还和汪处长讨论这种问题?”
又皱着眉对明烁说:“你也不好直接叫阿诚,一次两次你还要来第三次?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可是我叫不惯他爸爸……阿诚阿诚,你天天这样叫,我听惯了。”
明楼简直拿她没有办法,酝酿了半天只好一再叮嘱她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叫,明烁不大乐意但还是点点头,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今天这顿饭吃的他头痛脑胀,但并不生气。
再抬头时阿诚已经悄悄要走,被明楼抓了个现成,只好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今天的事情。
“……我这还不是为了维护你那个痴情的品质,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
“你真是……我痴情是真,对象却不能弄错了,别的时候也就算了,怎么能在明烁面前说这种话。”
阿诚立刻去看明烁,小姑娘福至心灵,抬手发誓:“爸爸没有说,是我自己猜他要说的是这个意思的。”
“汪曼春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做戏做全套,能添油加醋的地方我肯定就倒上一壶。”
明楼依旧有些恼的样子,低声训斥他画蛇添足,不过毫无威严可言。
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怕今天这样的变故会叫明烁心里有芥蒂,又和女儿保证了好多遍自己永远都爱她,连带着帮阿诚那份也保证进来。
明烁却没有担心过这个,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陪他们吃饭,然后乖乖的自己在房间里玩,不打扰他们办正事。
一直到明烁睡下,明楼才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明烁果然是太聪明了,闹这么一通就是为了叫我们放心,不要太紧张……结果反而是她来开解我们。”
阿诚给他倒了杯热水,没有加茶叶:“这还不好吗,要是疯子在这,他恐怕都不管明烁的年纪,就要抓人去当特工了。”
“最好是不要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明烁记不记得疯子,当年要不是她,你恐怕也是难保。”
阿诚身体僵硬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明烁五岁的时候就在撒谎了,那天疯子可能会看在明楼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但真正让他相信的还是明烁。
房间里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阿诚帮忙批了几份文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也跟着主人的心情时长时短。
“等到过了明年,就把明烁送走吧。”
另一种沙沙声停了,明楼沉默好半天,又继续提笔写字:“今晚我陪明烁睡,她恐怕是要做噩梦的。”
*
1939年巴黎的雨季,明烁在他们临走前生了一场大病,阿诚心痛不舍,却还是义无反顾准备和明楼回上海。
明烁清醒的时间很少,她发着烧抓住爸爸的袖口,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她说眼镜蛇、毒蛇,她说死间计划,还说1940年火车站,明镜死了。
没有人告诉过她明镜是谁。
什么都能够记住的明烁,唯独那一次病愈后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说一提起这件事就难过的不行,她觉得自己还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阿诚担忧又后怕,明烁没理由瞎说,可这些事情又是谁告诉她的?明烁又怎么预知到了一年后的事情?
更让人恐慌的是,她不记得了。
谁都可以牺牲,明楼也好阿诚也罢,就算是明台,狠一狠心或许也能割舍。
但不能是明镜,决不能是明镜。
明楼花了半天,最后做出决定,要带明烁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