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22、Chapter 22

　　周宜站在识檐里的巷口，靠着车门点了一根烟。
　　他眼里映着的，是识檐里巷口的那一片朝颜花。
　　只是，时令已是深秋，花藤已经枯败，没带一点绿色的叶片。
　　花终于还是枯萎的，他想。
　　庚辰的身影从蜿蜒的巷子里显露。
　　周宜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愈发浓烈。
　　但他还是将浓的要滴出来的情愫掩藏起来，换上一副散漫悠闲的深情。
　　庚辰的手藏在衣兜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在外套的遮掩下，他的手指紧紧捏着缠绕着充电线的MP3。
　　两人面上都与平时毫无两样，可心中的波澜却一片更比一片激荡。
　　“出来了”周宜问。
　　“嗯”庚辰情绪有些低落。
　　周宜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睛轻轻动了动。
　　“要现在回家吗”周宜试探着开口。
　　庚辰轻轻蹙起眉头：“回家？那是你的家”
　　周宜拉车门的动作狠狠的顿住。
　　静默几秒，庚辰又开口道：“我早就没有家了。或者说，是那儿”他朝身后破败的小巷指了指：“早已经是一座沾满灰尘的旧物了”
　　“好”周宜沉下神色：“那你还要回……我家吗？”
　　厚重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庚辰终于开口：“不”
　　他的语气中莫名带着一种倔强，就像和家人吵架后倔强着不肯低头的小孩。
　　周宜的手攥成一个拳，指甲深深扣进了手心。
　　他轻轻点头，声音中带着充满转圜余地的温柔：“那要去哪里，我送你”
　　庚辰的手心有些冒汗，但他还是坚定的开口：“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吧”
　　周宜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阳光流转下来，洒在枯黄的朝颜叶片上，在地上打下稀疏的花藤影子。
　　庚辰转身离开，只留给周宜一个背影。
　　周宜喉咙里像堵住了很大的一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他向着庚辰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小到他自己都很难听清。
　　庚辰离他已经很远很远，只能在他的眼睛里映出一个小小的背影。
　　但那句蚊子叫一样的话一出口，庚辰的脚步明显一顿。
　　他揣在兜里的手死死攥住了那块MP3。
　　庚辰咬紧牙关，死死撑住没有回头去看。
　　几秒后，庚辰抬脚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汽车的轮子碾过沥青路的声音。
　　周宜走了吧，庚辰想。
　　他没有回头去看，径直向前走去。
　　周宜坐在行驶的车子里，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眼中情绪翻涌复杂。
　　车子拐出了通往识檐里的小巷，一路向周宜家的方向开去。
　　庚辰心不在焉的走进了路边一个酒店，来到前台订了一间房。
　　他接过房卡，转身走进了酒店的电梯。
　　不多时，电梯将庚辰送到了房间门口。
　　庚辰刷开房门，把房卡插在取电池上。
　　屋内的灯光瞬间亮起，庚辰回身关上了门。他将屋内的灯尽数关掉，只留下卫生间的那几盏。
　　他走进去，盯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有些散乱，眼眶有些发红。
　　“为什么”庚辰呢喃出声。
　　他突然感觉好难过。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明明他还想起了一点从前的事情，可他就是莫名的难过。
　　几滴水从他脸颊滑了过去。
　　庚辰抬手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卫生间。
　　有什么好哭的，没出息。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他来到床边，从衣兜口袋里掏出MP3和充电器，将它插口接上MP3的充电口，接上了酒店床头的电源。
　　然后他起身，坐在了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庚辰把脸捂在枕头里，努力抑制住无法掩饰的泪水。
　　周宜下了车，转身关上了车门。
　　他将燃尽的烟头摁灭在一边的墙上。
　　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周宜皱皱眉，又拿出了一根烟。
　　那时从韩槿轩处离开时，韩槿轩那小子一脸坏笑的硬塞给他几根烟，要他一定拿着，还狡黠的说他肯定用的上。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用上了。
　　周宜又点上了一根烟，然后叼着烟屁股走进了房子的大门。
　　他脱掉自己的长款黑色风衣，随手挂在门边的衣钩上。
　　然后他关上门，麻利的换鞋进门，再然后，他就站在空荡的客厅里，和庚辰留下的一点点生活痕迹陷入一片沉默。
　　足有几分钟，周宜才挪动了脚步。
　　他收下凌乱的思想，开始给自己准备午饭。
　　算了，走就走了吧。
　　不就是不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吗。
　　不就是什么行李都没拿走，什么东西也都不在乎了吗。
　　不就是……烦他烦到连搭他的车回来拿个行李都不愿意了吗。
　　不就是转身就走了吗。
　　多大点事情啊………
　　他才不会在意呢……
　　周宜越想越崩溃，手下动作一抖，几滴热油飞出来溅到了他手上。
　　“靠靠靠……”周宜撤开手，转向一边的水池冲起被烫伤的手背。
　　妈的。烦躁。
　　靠。算了。周宜颓废的往柜子上一靠，从一边抄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他无心吃饭，随便划拉两下，手指却突然顿住。
　　手机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店铺蜷缩在角落。
　　店铺的评价区域灰暗，一看就是快要倒闭的颓丧。可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却让周宜停了手。
　　他瞳孔无意识的皱缩一下。
　　几分钟后，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周宜出门了。
　　他走到楼下，旋风一样打开车门，麻利的启动汽车，三两下又绕回了识檐里的区域。
　　他停下车，盯着识檐里的巷口沉思片刻，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绕过庚辰家的小楼，一排小店铺出现在眼前。
　　门脸都已经很旧，卷帘门齐齐的拉着，只留依稀几家小店还亮着灯在营业。
　　从磨的斑驳的玻璃中可以勉强辨别出，店里的装修是千禧年前后的风格。
　　周宜把手机放进兜里，眼睛扫到了立于最中心的一家小面馆，红色的牌子上写着：惠君面馆。
　　他走上前，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店内没有什么人，挂在门把手上的铃铛随着周宜的动作发出叮叮当的响声。
　　老板娘正在柜台前忙活，看到有客人进来，一脸笑意的过来迎接：“来啦？看看吃点什么？”
　　周宜朝她善意的笑笑，象征性的扫了一眼点餐的提示牌，就不假思索的说出：“一碗番茄牛肉面”
　　“好嘞”老板娘爽快的答应下来，向后厨招呼：“一碗番茄牛肉面！”
　　周宜走到一边坐下，木头桌子上铺着已经泛黄的透明硅胶桌垫，上面印着些斑驳油渍。
　　周宜的手轻轻搭上了桌子，心中一片怔松。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挂在左边墙上的一面照片区。
　　许多许多底片已经泛黄，透露出年代的陈旧。只是周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张照片。
　　相片上，是十几岁的周宜和庚辰。
　　周宜的手搭在身边少年的肩膀上，两人都笑的十分灿烂。
　　他们的背后，是一片皑皑的白雪。
　　他看着那张照片出了神，直到老板娘将热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
　　“诶呀，那个啊”老板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旋即满脸笑容的向他解释：“那是好多年前搞的东西啦”，她指着周宜和庚辰的那张照片向周宜介绍：“看这个，这是店里展出的照片里头拍的最好的一张啦，两个小伙子长的也俊俏的嘞”
　　“嗯”周宜淡淡的应下，转过头谢了老板娘的热情，拿起筷子夹起了面条。
　　面条滑进嘴里，几片牛肉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绿色的光影。
　　还是熟悉的味道。
　　就像多年前一样。
　　他咽下嘴里的面条，开口和老板娘搭话：“大娘，这个店你开了多久了？”
　　“好久好久了呀，大概得有十好几年了吧”老板娘性格爽朗，笑着大声回应他的话。
　　“生意一直都这样吗？”
　　“之前不是啊”老板娘停下擦桌子的手，有些踌躇：“之前生意很好的，每天人都坐的满满的呀，就是这几年才不行的。附近的学校全都拆了，小区也很少有人住了，所以生意就不好了”
　　周宜略表礼貌的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
　　几秒后，他指着照片墙上自己和庚辰的照片，问老板娘：“大娘，这个能给我吗？”
　　“好呀”老板娘一口答应：“反正也没什么人呐，估计我这个小店马上就要倒闭啦，这些照片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想要就给你拿走好啦”说完她走到一边，并没有多看就摘下了那张照片，手一伸递给了周宜。
　　“谢谢您啊”周宜接下照片，顺手放进衣兜。
　　“哎哎哎，没事没事的啦”老板娘满脸笑意的走回柜台后面。
　　周宜低下头喝了口汤，又开口道：“老板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老板娘有些落寞：“还在床上瘫着呐，估计这辈子就这个样子了”说完她顿了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哎，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啊”
　　“我前几年来这里吃过面，碰巧知道的”周宜解释道。
　　老板娘听后只向他笑笑，没再搭话。
　　周宜三两口打扫完碗里剩下的面，付了钱后推门离开了面馆。
　　今日的阳光有些淡漠，不仔细辨认极容易被忽略。
　　周宜有些怔愣，盯着那掉漆的牌匾出了神。
　　他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举起细细端详。
　　照片上的两人面庞年轻，庚辰的鼻头冻的通红，一条厚重的卡其色围巾裹在他颈子上。
　　年轻的周宜头发上落了一些白雪，正看着身边比他矮一截的少年微笑。
　　周宜沉下眉目，把照片重新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摸出手机，搜起了附近的花店。
　　铃兰花，他想，他要买一束灿烂盛开着的铃兰花。
　　已经是深秋时节，早不是铃兰盛开的时候了。
　　可是周宜想，就算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孱弱花枝，那也是好的。
　　铃兰性有剧毒，就连养过它的水都有毒。
　　可是它的花语，却是幸福归来。
　　周宜一家家找过去，找遍了半个城的花店，终于在这个凛冬将至的寒冷时令买到了一束沾满水珠的新鲜铃兰花。
　　寻常的花朵盛开大多都在五六月份，可铃兰却偏偏开在四月份。
　　“不要把它长时间放在室内哦”花店的老板是位年轻的姑娘，她甜笑着提醒周宜“不然会中毒晕倒的”
　　“铃兰什么时候开的最好啊”周宜忍不住询问。
　　“四月，四月底”
　　嗯，周宜也刚刚好，就生在四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