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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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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王家意图联姻之事,王之玄见李化吉总有些不自然。
有时是课上到意会处,李化吉托着腮,专注地看着他,其实王之玄明知她专注的只是知识而已,但他很难在李化吉的注视下,心脏不砰砰乱跳。
那双桃花眼弧度恰好,眼波荡漾,总叫人产生含情的错觉。
王之玄因此竟然还会下意识去检查自己的穿着是否有不得体之处。
有时也只是蹭到一碗李化吉煲给李逢祥的汤。
汤是由宫婢奉给王之玄的,王之玄用勺子舀着精心撇去油脂后、清澈的鸡汤,看李化吉用帕子抹去李逢祥唇边沾着的汤渍,也会有些心热。
平心而论,李化吉并非解语花,在许多文学的事上难以与之唱和,但王之玄总觉得,有这样一位正妻,似乎也不错。
他这边心潮起伏,李化吉那却是平淡很多,她现在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件事——李逢祥的登基大典。
经过几方势力角逐,李逢祥终于可以成为大晋正统的皇帝,这无异于在加重他的政治砝码,为他的安危多添了一层保障,李化吉焉能不喜?
而大晋的两位皇帝连续死于非命,眼下又值胡马窥江的危险时节,为稳定民心,这登基大典办得不可谓不隆重。
尚衣局不仅送来皇帝都旒冠冕服,还奉上了公主的礼服。
这亦是角力的结果,皇帝年幼,王家不能放心谢狁,因此特请李化吉携李逢祥参加祭天大典和登基大典。
似乎是想把李化吉抬到垂帘听政的高度,但实则都是为她出降后,王家夺势而做的铺垫。
李化吉抚着霞帔上的翟纹,便想到,若是等王家知道哪怕她出了阁还要受制于谢狁,不知道脸色又将如何好看。
但那到底是日后的事了,李化吉无暇顾及,眼下只一心学习大典礼仪,又督促检查李逢祥的功课。
终于到了正日,日出前七刻,太和钟响,皇帝便需得起驾从大明宫至圜丘,这一路上,不能坐马车,只能步行。
祭天大典繁琐,有迎天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等程序,之后仍是步行回宫。
莫说李逢祥了,就是李化吉也被累得人仰马翻,可惜回了宫,还要宴请大臣,以示圣恩宽厚。
李化吉只得打起精神,提醒李逢祥耐心作陪。
但对于九岁孩童来说,这宫宴何其无聊,他坐高位,底下都是他的臣子,可是他遥遥望下,除了坐左下首的大司马谢狁外,他一概不认识。
那些臣子们又大多绷着个脸,口出严肃之语,实在难以亲近。
他为了听阿姐的话,只好勉勉强强坐着。
忽然,他看到眼前雪光闪过,李逢祥以为错看了,揉了揉眼,只见大司马身边温顺地跪着侍酒的宫婢,并无利器。
他眨了眨眼,轻轻一拉阿姐的袖子,等她靠过身来,才攀着她的耳,小声道:“阿姐,我方才似乎看到大司马那儿有人携了利器。”
李化吉第一反应是谢狁的佩剑,除他之外是无人可剑履入殿,若在场之人有谁携了利器,也只有他了。
可等李化吉剥下橘瓣,吃进嘴里后,她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非常惊世骇俗,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又毫不稀奇的可能。
她把裹在橘皮里的橘瓣置在桌上,不动声色,却暗自用眼风扫在那处。
谢狁不欲喝酒,那宫婢却还执酒再斟,谢狁看都不看。
其中一个陌生的文臣捋着胡须道:“大司马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昔日在石浑府上,石浑命美婢劝酒,扬言与宴者若不喝,就杀劝酒婢,其余诸人只得举杯再饮,唯大司马任美人血溅当场而面不改色,仍滴酒不沾。”
谢狁淡道:“奉常说笑,谢某不过厌恶受人挟制而已。”
他话音刚落,那抹雪亮就从宫婢手中抽出,刺向谢狁,李化吉几乎一瞬就举起酒盏砸了过来。
那宫婢却相当机敏,躲过酒盏,再次向谢狁刺去,谢狁却仍不慌不忙坐着。
李化吉脑中掠过一丝什么,但当下顾不得了,她飞扑上去,挡在谢狁之前,那匕首就这样扎进了她的后背。
谢狁皱眉,眼前鲜血飞溅,他单手搂住李化吉的腰,拔出剑,后退,将宫婢手中的匕首击落,两把长剑从天而落,齐齐架住宫婢的脖颈。
谢灵惊惧地看着倒在谢狁怀里的李化吉,那匕首刺得深,后背处鲜血不停外溢,将深色的衣料染得格外得深。
李逢祥拔腿:“阿姐!”
被这变故吓到的文臣黄门终于回过神:“有刺客!护驾!护驾!”
身处禁卫森严的皇宫,又吃了几盏黄酒,他们连应对危险的本能都迟钝了许多,若眼下各埋一个刺客对付他们,恐怕大晋的臣子能在顷刻之间被杀光。
但谢狁难得没说什么,他紧紧搂着怀中的李化吉,把长剑丢给谢灵:“去请医正。”
他抱起李化吉,李逢祥紧紧跟随,阿姐长阿姐短地叫着,谢狁听得头疼,唤过寿春:“把皇帝带回去。”
至于那宫婢,无需他吩咐,自有人卸了下巴带下去,好生审问。
谢狁踏上马车,对车外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叫声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怀里的李化吉。
无论如何,那匕首她是挨了个实打实,因为失血过多,双唇也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像是两瓣开到秋天枯卷的花无精打采地闭着。
她还醒着,疼痛没有带去她的意识,反而像是文火滚粥般煎熬着她的痛觉,让她眉尖发紧,拧着,松不开。
谢狁道:“现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说点表忠心的话,譬如‘只要皇叔无恙,侄女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她欲开口,就感觉后背那处伤口被牵着,好像要疼得心脏深处。
她灰心至极,觉得事都已做到这个地步,却没有漂亮话添彩,到底做得不够圆满。
谢狁眉间蕴过嘲意:“可是想说‘皇叔无恙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没法说,我替你说。”
李化吉睁大了眼,看着他,第一个念头不是难堪,而是觉得沮丧。
他竟然看穿了她打得如意算盘。
明明事发突然,就是她也是在吃完小半个橘子后,才想明白了一件事,谢狁此人过于冷情,她在羽翼丰满之前不能与他撕破脸的同时,也要保证在羽翼丰满之前,谢狁不会与她撕破脸。
虚无缥缈的叔侄关系无用,不如再往上压一条命。
不是她的命,而是谢狁的命,这总该有些分量了吧?
她好容易下了决心,说服自己豁出命去搏这一线的生机,结果还是被谢狁看穿。
虽她一向知道在谢狁面前,她就如透明人般,浑身没有秘密可言,可这一次还是如此,倒让李化吉感到无比挫败。
李化吉忍着疼痛,艰难开口:“皇叔可是早知有刺客?”
谢狁道:“不知,可谢灵随时侍奉在侧,捉拿区区刺客还不用到见血的地步。”
换而言之,若没有李化吉擅作主张那一扑,扰乱了谢灵阵脚,谁都受不了伤。
李化吉当真是羞愧窘迫至极,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谢灵,只是以为那点距离,谢灵根本来不及,因此才想借机利用。
她还想说话,谢狁就道:“还不够疼?这样多的话。”
李化吉只好悻悻住嘴。
凤阳阁到了,谢狁也不避讳,抱着李化吉径直入了寝殿,将她卧放在床榻上。
医正还未至,他命人取来剪子,亲自剪开李化吉伤口附近的衣料。
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谢狁垂眸看了会儿,道:“隆汉,你对自己也是狠。”
李化吉的面目都被谢狁揭穿,心知无论说什么,在谢狁那里她都是上了号的投机倒把第一人,便索性就不说话了。
谢狁将折叠好的粗麻布递给她:“咬着,我给你拔匕首。”
李化吉刚想说还是等医正来,唇一张,那粗麻布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将她的唇舌堵了个严实。
谢狁令衔月压住李化吉的腿,手握住匕首柄,道:“长痛不如短痛。”
话音刚落,就把匕首拔了出来。
尖锐得疼痛。
比指甲盖被凳腿撞掀还要疼一万倍的疼痛。
李化吉大汗淋漓,身体仿佛被抽去万千的精力灵魂,软绵绵地趴着,若非嘴巴里塞着粗麻布,很可能在那瞬间,她就疼得把舌头咬断了。
谢狁把匕首仍进托盘里,发出叮铃郎当的声音:“现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说,论迹不论心,她至少是真真切切想救谢狁,就算另有图谋,也值得被谢狁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可她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李化吉也是被疼醒的。
医正给她开得麻沸散失效了,伤口的疼痛尖锐地扎着她的脑子,逼她醒来。
李化吉在帷帐中轻嘶了声,衔月与几个宫婢围了上来,她轻声道:“疼。”
衔月忙道:“炉上有药,奴婢让人去端来。”
李化吉点点头,目光又吃力地往在场之人的脸上扫过一圈,是在找一个人。
衔月见状,道:“陛下正在参加登基大典,等典礼结束会来看望殿下,殿下不知,昨日殿下晕睡过去后,陛下来殿下床榻前哭了许久。”
李化吉听说,心里对李逢祥多了分歉疚,无论如何,她是叫弟弟担心了。
但她想问的不是李逢祥。
衔月过了好会儿,才意会过来:“医正来了后,大司马便走了,再没来过,也没交待什么。”
竟是如此。
李化吉闭上眼,失望地想,谢狁此人,当真是冷情冷性到了极点,无论她打了什么算盘,至少也是想救他,他却半分情都不肯承。
甚至直接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她打的算盘。
经过此事后,她若还将谢狁当个有正常感情的人,那日后就算她枉死了,她也不能怨到谢狁的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