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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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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庆安殿]
冬日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聂小王爷风雪无阻,若是说好什么时候来,便是风雪再疾再烈也不会食言,但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忽然就不再进宫了。
深冬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萧聘开始咳嗽,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良月将庆安殿的大门紧闭,宣称近来天寒异常致国师微恙,除了她和当值姑姑,其余人等,未奉传见,一概不得进殿。
后来,御医每日都到重华宫,小厨房里也整日炖着汤药。
送进殿中的汤药,远比所用膳食多得多,而且端进去的吃的基本原封不动送出,殿中人似乎将各种汤药当作饭吃了。
司徒誉不顾阻拦,闯进去过一次,重重帘幕后,萧聘卧于榻上。
她听见那几声“司徒大人”,她似乎压根没打算见他,不等他走近即翻身背过去,对近旁的女官说道:“进风了,头疼。”
他看着她倦怠的样子,听着她的咳嗽。
良月来劝司徒誉出去。
“她怎么了?”
“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了,国师体弱,经不了风寒。”
他还想问一问,为什么聂云青不来看她了,可是瞧过了榻上那道背影,他又不敢轻易问出口。
重华宫的宫女们私底下说,良月大人连续守在庆安殿上好几夜,兴许国师这回是病得特别厉害了。
司徒誉担心,还想再见一见萧聘,良月不允准,她甚至调派了八名侍卫守在殿门外,却告诉他说,这是国师的意思。
萧聘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感兴趣了似的。
有时候,司徒誉会很不要命地想,如果他是庄武帝就好了,因为庆安殿外的侍卫唯独不敢拦庄武帝。
他再也不能面见萧聘,却从庄武帝离开时凝重的神色里读懂了什么,加之御医每日至重华宫两趟……国师萧聘,她的病情加重了。
聂云青没有出现。
聂云青在萧聘病下之前就不再来了。
司徒誉错误以为萧聘和聂云青之间因为什么事而生了嫌隙。
他一心以为,萧聘的病以及身体的每况愈下,是跟聂云青脱不了干系的,遂趁着良月忙碌不察,从她那里偷到了出宫的腰牌,他怒气冲冲去到遂安王府,质问聂云青的薄情寡义。
“我不喜欢萧聘。”
聂云青耐着性子听完司徒誉的指责,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像道霹雳似的劈到了司徒誉的天灵盖上。
司徒誉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听清了就不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聂云青转头,瞧了神色凶骇的司徒誉一眼,“你别那么看我。”在对方的拳头要挥上他的脸之前,他泰然说道,“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司徒誉揪住他的衣襟,先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一个人,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以后,如堕迷雾,十分惊讶茫然。
聂云青拉开了他的手:“萧聘是不想欠我的恩情。”
“我,我不明白,”司徒誉无法理解聂云青在说的事,“她报还恩情的方式,是需要嫁给你吗?遂安王府已经是风光无限,难道没有什么再能满足你们,非要娶来一位郡主才是锦上添花?”
聂云青自嘲笑笑:“呵,风光无限?很快就不是了。”
他靠近司徒誉道:“当年,我爹迫于郑太后权势,不得不替她做事,实则收受的贿赂和卖官鬻爵的钱财,我爹一文钱都不敢拿,但是郑太后做下了假账簿,款项的很大一部分都消失在我爹的名下,这笔惊人的数目无法澄清,账簿一旦呈上去给圣上看,再加之被牵涉其中近半朝的官员,我聂家犯下的大罪,足以被诛灭三族。”
“什么!”
“这天底下,唯有一个萧聘能救我全家。”
司徒誉脸色煞白,既惊且怒:“所以……你求圣上赐婚,只是为了利用她?”
聂云青好似听见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利用她?她是皇亲郡主,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她是圣上眼里最重要的人,我聂云青何德何能竟使得了那样高明的手段!”
司徒誉看他笑着笑着忽然红了眼眶,不由得诧异:“你——”
“十三年前,我想过娶她,真的很想,我记得我那时候非常喜欢她。”
聂云青颓然坐在椅上,碎语说道:“可是她当时名叫赵肃……我爹不会允许我娶那样一个身份背景都低微的小人物。君雅可以胡闹,我却不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克制。”
“谁想到呢?感情这种东西,居然压抑久了,是会渐渐淡去的。何况她又不喜欢我,总归是得不到的人,我还一厢情愿做什么?”
“如今三十二岁,无家无口倒也无牵挂,这些年早习惯了一个人过,情爱之事,在我看来,就更没有染指的必要,因此,我,绝不会与你抢萧聘。”
司徒誉听罢,脸上神色犹自黯然:“但她已答应要嫁给你了……”
“我想,世上会有两全的法子。”
“如何两全?你们遂安王府……”
“你我二人无计可施,不代表萧聘也办不到。”
司徒誉凝思,他摇头丧气说道:“或许我不该来京都,也不该来找你,这些事,就算我知道了也帮不上任何忙。”
他忽而又想起自己前来的初衷,不觉再急声发问道:“那她……她是操心和你、和你家的事才病下的吗?”
聂云青眉目一敛,抬起了眼。
“你是局外人,我原本不能和你说这些。”
“我不再进宫,不是薄情寡义,是萧聘需要静养,受不得搅扰。”
他正襟危坐,认真地提醒司徒誉:“你应该多多关心萧聘的病情。她不想让你知道,可我不愿瞒着你,她过去在郑太后手上吃了许多苦头,因此身体非常不好,你没发现之前其实你一天下来待在她身边的时辰很少吗?那是她故意支开你,她需要长久休息。这几个月来,为了不让你觉察出异样,她用猛药撑持,伪装得很辛苦,这次病倒,不过是实在装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让你看到了她真实的状况。”
周御医离了宫,回到家宅中。
夫人两眼泪红,又扑到身前来求他宽恕儿子。
隆冬天寒,周御医气得浑身血液沸腾:“你这妇人,只晓得一门心思宠惯儿子,却瞧不见他老子我整日乌云盖顶吗!出嫁从夫,夫死才从子啊!”
夫人被斥骂得不敢多话,抹着泪站在庭院前。
周御医走到院门下,仍旧觉得乌云盖顶,但儿子毕竟是亲生的,罚其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几日余,不知那小兔崽子是否当真如夫人所言熬不住了?他忍不住调转脚,去瞧儿子。
周小郎君被扭着耳朵扔到祖宗牌位前思过,今日跪到第四天了,只给水喝不给饭吃,人饿得恍惚,他爹来时,他跪得腿脚麻冷,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眼呆滞地望着自家的祖先排位,一排,一排,又一排。
周御医见状怒跳:“老子让你跪着,你偏坐着!是有哪位祖宗显了灵,许你这么狂悖无礼的吗!”
周小郎君有气无力,听见骂声不动也不回头,他说:“爹啊,我觉得,没有哪位祖先忍心看自己的后人受苦。”
“你这叫什么苦?你老子我在宫里当差当得提心吊胆,一不防备,还要给你个不孝子收拾烂摊子才叫苦!”
古来伴君如伴虎,有什么好说?再说永宁郡主萧聘那桩事,她委实仁厚,吐血一日后才宣召御医,要不是父太熟悉子的施药手法,论宫中谁还能发现问题呢?
周小郎君叹口气,望向吹胡子瞪眼的周御医:“爹,你要么辞官,要么做票大的,郡主她都那样了,你干脆听听我的,下两副重药,死马当活马医了。”
周御医更惊怒了:“竖子,你还不知悔改!”
“爹,富贵险中求啊。”
……
萧聘迷蒙醒来,寝殿内灯光昏沉,她抑不住咳了一声,惊动了趴在榻旁睡着的人。
“你醒了?”
司徒誉揉揉眼睛,他连忙起身:“你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良月听见声响,亦赶忙掀开帷帘走进来。
萧聘盯着司徒誉,有些发懵,她又看向站得远些的良月,良月脸上为难。她觉得躺得神思不清楚,好像还漂浮在梦中,抬抬手示意,良月和司徒誉扶她坐起了。
“良月大人。”
御医吩咐,国师醒后即要服一盏热药,已有宫女端了汤药进来,良月迎去接过,再回身走上前来——
“给我。”司徒誉说。
萧聘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冲良月点点头,让她先退下。
“我自己来。”萧聘接过了温热的碗,“你没打伤外面的侍卫吧?”
“没有。”
“那就好。”
司徒誉看她舀着汤药一口一口喝下去,那碗汤药浓黑,气味辛涩,瞧着就很苦,她的神情却平静,如是碗盏中盛的只是普通白水。
隔了好半晌,他方低声地问道:“你不喜欢聂云青吗?”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你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以前没有,如今,在此刻之前,也没有。”
想起昔年在赤里城时逞强问过的那些蠢话,司徒誉不由得脸上一阵滚烫。
“我父王,是被贬斥到南疆的雍和王。”
萧聘搁下药碗,提起过去的事情,她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许多:“父王死后,我趁乱逃出来,成为了被通缉的要犯,我想回京都找我哥哥,但一露面就是个死,我没办法,只好女扮男装更改了姓名藏身到军伍中去。聂云青……被发现是女儿身之后,我是故意接近他寻求他庇护的,还有你没娶成君雅的那天,他却抓住了我,要不是他故意放我走……当时年少,行事全凭一时意气,哪里想过后果?云青他对我,确有大恩。”
司徒誉点头应道:“嗯,他对我说了,你是要还他的恩情。”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你的病。”
萧聘愣了愣:“……什么?”
司徒誉笑着握紧了她的双手:“我不回赤里城了,我想留下来照顾你。我想陪着你,无论你做什么。”